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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好不再相见 ...

  •   我叫张秉性,一个……普通的高二男学生。成绩稳排班级前十,与那些所谓的“好”学生不同,我从不上早自习晚自习,最爱踩预备铃进校上课铃进班。很快,班主任对我的作息表示了不满,用他的话来讲——你这是在找死,你早晚有一天会迟到的。
      我家和学校在一条街上,坐公交车需要十五分钟。我的腿有伤,像这样步行到校门口,大约需要三十二分四十秒。
      一年多来,公交车会早到和晚到,而我一次迟到的记录都没有,成年人对我的指责毫无道理。当然,我也知道班主任的话外之意——好好学习。
      可我就是不想去学校,同时,我也不想回家。
      我遥望教学楼上垂挂的巨型铁钟,还有四分钟预备铃就要打响了。
      路两旁的松树长出根根鲜明的刺,一枚松果刚巧落在地上,松鼠抱起干瘪的松果,左瞧右望。对它来说这就是必须要做的事,否则它将熬不过今年的寒冬。
      对我来说,上学就是必须要做的事吧?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我长叹一声,准备迈步。
      可在我迈步前,有一股更大的冲击力从我的后背传来,我堪堪稳住身形,站稳之后,回头去找罪魁祸首——是一个比我矮半个头,穿着红白相间校服的女生。
      她粗看不算出众,细看有点漂亮,如果说有什么让人记忆的点,那就是她那双漂亮的秋水眼睛。
      垂肩的乌黑青丝贴着她洁白干净的脸,一双藏了满秋的静水的眸在晨光下波光粼粼,悲伤又静谧。鼻窄而长,犹如从水里荡出的凝固的涟漪。
      “抱歉。”女孩儿向我低头道歉,抬起头后傻傻地盯着我的脸看。
      我如梦初醒似的:“我没事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
      “啊,不说这些,咱们这都快迟到了,快走吧。”
      “我……不走了,来不及了。”
      “现在还来得及。”我望向学校的校门。
      “我走的不快。”
      “我的腿有毛病也走不快。”
      “你走吧。”
      我不打算再劝她了,或许她只是不喜欢和一个陌生人同行,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我留下了一句“好,那你加油吧”,离开了。
      我默默对自己说——我和她又没必要去演一场可以让四分钟的剧情变成四十分进度条的青春偶像剧,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够四分钟了。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预备铃响了。
      我穿过十字路口,路过松鼠,它被我吓到,抱着松果溜进路旁的灌木丛。
      与我同级的家伙留在原地,凝望我的背影。她的呼吸从急促到轻缓,一遍一遍,最后归于平静。空旷的路口吹来寂静的野风,她的发丝从眼前飘过。
      上课铃响了,我不知道这女孩儿进没进学校。
      我只知道我坐最后到了自己座位上,依然没有迟到。
      老师没有理会我——我一只手揉着发酸的大腿,一只手熟练地从桌堂里抽出笔和练习册。然后……提着笔,什么都不干。
      我听不进老师讲的题——我只是提着笔,双目放空,准备熬到下课。
      ……
      第一节课下课,我慢悠悠的拿出小说,打那场让我双腿受伤的灾难发生后,我就习惯用书分散注意力。
      “老张。”有人喊我。
      喊我的人自称是我的朋友。
      他生了一对招风耳,骨窄脸小毛发旺。宽松的校服里的深黑紧身衣勒着精炼的肌肉,他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像是被衣服给勒出眼眶,又似是自以为睿智。
      他的父母一辈子操劳攒下家财,生意最好的时候退休生下了他。给他取了“尹闲”当姓名,本意是“隐闲”。
      这孩子从小学开始确实是“隐闲”在了班级的末尾,睡觉打盹儿,吃喝玩乐,藏在老师不会注意到的阴影中,偶尔翻一翻课本,算作学习。
      直到初三,他勉强成了一个体育生,又勉强的考进了我们面海市升学率第二的面海市第五高级中学。
      我不耐烦的问:“怎么了?”
      “练习册!”
      “给你。”我没好气地把练习册扔了过去。
      尹闲稳稳接住,上下看了看,回到了座位上。一翻练习册,他看清了上面的字,两眼一瞪:“你今天就写这点儿?”
      “就这点,不够你抄?”
      “不是,我乱写一通,把选择和填空给蒙了都比你做的题多吧?”
      “在理,还给我吧。”
      “不,总不能白要。上面乱七八糟的鬼画符还是有用的。”说着,尹闲把他的练习册扔了过来——他的练习册就像是一只喷墨的白色八爪鱼,趴到了我的书桌上。
      “……”我把尹闲的练习册塞进书堂,不打算与他一般计较。
      过了一段时间,尹闲皱起眉头:
      “话说我真的很好奇,你说你讨厌学校讨厌学习,那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今天的练习册我也只写了部分大题,练习册被我当成了草稿纸,错误的计算过程被我一手抹除,一次又一次,一笔又一笔,炭笔抹黑雪白的纸张,其余区域干干净净,雪白一片。这些复杂的文字占据着大量空间,成了尹闲口中的“鬼画符”。
      “做这些事,让我没有那么多负罪感。”我悠然自得侧身翘起二郎腿,“人都是这样,做了一件事的前几个步骤就觉得做完了全程。其实也可以理解,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不就是让自己活得痛快一点儿吗。不然你说说,人活的意义是什么?”
      “色。”
      “俗。”
      “你不想?”尹闲质疑,“你不想那你就不是男人啊。”
      我放下书,有理有据地说:“与异性接触的冲动是由激素所引发的冲动。在漫长岁月中,我们人类为其赋予意义……”
      “俗。”
      “……”
      “而且啊,我有对象了,你有吗?”
      “赛博对象?”
      “……”
      这时,从班级最前面传来一声严肃的“肃静”——是数学老师进了班级,前排聚在一起的学生散开。
      尹闲眼角抽搐,他不想再理会我,埋头蒙题,等到上课老师抽查,他就可以拿我的练习册充数,我和他的字迹相似,反正老师也不会看我们的名字。
      至于我?
      科任老师又不会管我,让我的名誉再损失一点也无伤大雅。
      第二节课上课,数学老师走到讲台上,从公文包里取出保温杯:“班级最后一排的同学,往前收练习册,其他同学,拿出我们前天发的卷子。”
      在整齐的哗哗声中,我听到尹闲骂了一句脏话。
      “*!卷子,啥卷子?”
      我有气无力的轻笑了一声,卷子上的题我都会,也都做了,我对这一节数学课缺乏兴趣。我用手肘当枕头趴在桌子上,合上双眼睡觉了。
      有人说,人的记忆就像是水,一滴滴水积成了海。
      那些被人遗忘的记忆、不愿回想的记忆、古早的记忆,它们会变成冰块,成为破碎的梦,沉入渊底。
      我没有挽留这些记忆的习惯,看见它们我会头疼,这种遗忘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几年前主动去想我还能记得一些,现在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我想九年前那件事……我应该也快要忘了。
      忘了吧,忘掉它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只不过偶尔我会失落和迷茫,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从哪去。
      现在,我在面海市上学,我的“家”也在面海市。
      以前,我在“朝海市”上学,我的家也在那里。
      很多事情我都忘得干净,我记得朝海市的市区中心,有一栋耸入云霄尚未完工的大厦——永安大厦。钢铁作他的筋骨,水泥砌他的血肉。
      人们打量这一栋气势恢宏的大厦,联想到首都与临海城市的高楼大厦。他们笑了,仿佛财富会从大厦的水泥缝隙里渗出流到他们的身上,繁荣会埋入土壤,在来年生根发芽。
      那个夏天,空气憋闷不再流通。
      大厦摇晃坍塌,飞跃在上面的工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坠向地面。在生命的最后,他们看到筋骨上的水泥一片一片簌簌剥离,他们听到高楼绝望地怒吼,他们闻到自己身上水泥的气味。
      当时家中只有我一个人写着作业,在大地颤动的一瞬,我不作丝毫犹豫——推开窗,纵身跃出,落到地面。
      然后我不顾大腿的麻木去跑,大楼在身后坍塌。
      我被人扑倒的时候地震已经结束了,我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大地合拢,不再开裂。
      我的手勾了勾,我听到课间操的音乐,听到孩童和尹闲的叫声,我缓缓抬起头。
      血液回归手肘,冷热交替。
      一个接一个同学路过我,从后门走出教室。
      我翻开未看完的小说,目光却落在我的不能剧烈运动的腿上。
      班级里一个同学也没有了,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走廊里传荡,我放下小说,从前门走出教室,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循着声源来到楼梯旁的水房门口,透过水房的半透明玻璃门,我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状况。
      一团模糊的人影正杵着水槽颤抖。
      耳畔淌过哗啦啦的水声。
      我推开门,紧接着,室内种种细节映入眼帘。
      里面的人侧头看来,那模样令我心惊。
      水珠从她的衣摆上一滴一滴落下,她齐肩的发丝粘连,藏着满秋之水的眼中荡起层层涟漪,先是惊慌,随后是惊喜,这秋水边上的那一抹血红——醒目刺眼。
      她拧死水龙头——水声止住。
      “你好……”我诧异了一下,“是你啊。”
      我打量着里面的女孩儿,问她:“你需要帮助吗?”
      里面的人是早上撞到我的那个女孩儿。
      “不用,只是不小心摔倒了……”
      我观察到女孩儿的胸前,手肘与膝前并无赃污,指着还在渗出血迹的额角:“摔倒了?”
      “嗯。”
      我不置可否。
      “你早上没迟到?”
      她支支吾吾:“嗯,严格来说是迟到了,不过老师人很好,没有追究。还有早上的事……对不起,当时我正在想事情……”
      “没事……”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李秋兰。”
      “啊,我是高二二班的张秉性。”
      “是吗……”
      她笑了两声。
      沉默。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秋兰额角的血水汩汩淌到眼睑,让她眯起眼。
      “真不需要帮忙?”我又问。
      “不用。”李秋兰摆手回绝,随后问道,“没吓到你吧……”
      “没有,我带你去医务室吧。”我打算帮这家伙一把,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家伙懂礼貌,还有我心里一点儿为人的善意。
      她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不想麻烦我。
      “几步路,不怎么麻烦的。”我又补充了一句“就在五楼最西边,我感觉你状态不太对。”
      谁知她摇了摇头:“谢谢,我还是自己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好与李秋兰道别,走出水房,顺势把门带上。
      关门的瞬间,我听到她说:“明天再见,秉性同学。”
      明天再见?
      你还是别和我再见比较好吧?毕竟早上见到我,你基本上也就离迟到不远了。
      我这么想着,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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