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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依依 ...

  •   正定四年,朝临常雪。
      白茫的巷子偏僻,连着行人也不甚多,日头未出,却知这是街铺该打烊的时辰,迢遥的雾气倾盖着从远峦流泻而下,又晕成密而轻薄的一席衣。
      土坯的房却不显得脏乱,若撑伞抬眼再拾阶而上,便能瞧见一扇起了青苔的门,门内隐隐有人声。
      “这次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你复述一遍。”
      被要求再说一次的女子一双圆而大的杏眸,红着眼眶,闻言点点头,瞧着是坚定万分。
      “他若言语不敬,我便也恶言相向,他若神态轻蔑,我便也看他不起,他若敢有任何移动,我便跟着定好的暗号一挥手,您就出来制服他!”
      空气中一阵寂静,江玄度点了点头。
      见对面人答应,方才说话的杏眸女子松了口气,她嘴角一弯试探道:“但其实孙郎平日里对我,也有几分好情谊在的,从前我们也是琴瑟和鸣、情比金坚的……”
      对面女子一身玄色绣银纹翻领袍,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原本把玩着一只陈旧的小杯,听罢这言,手稍紧握。
      “咔嚓”一声杯子碎裂,残瓣散在木桌上。
      琴瑟和鸣,但夜不归宿还大打出手;情比金坚,但家花总没野花香;青磐石红瓦砖,但靠闹掰的老丈人偷偷接济苟活还要挑拨慕依依和家中关系。
      她沉默着抬眼看慕依依,一双原本就冷情的眼睛中杀意乍现。
      慕依依低下头抖了几抖。
      看着江玄度一手探向腰间摩挲着自己的佩剑,胡八道连忙冒出它的狐狸脑袋来吱哇乱叫:【祖宗,不可!不可!她死了任务可就吹了啊!!!!!!】
      江玄度拉着一张脸默了一会儿,幽幽回道:【那孤砍了孙郎可否?】
      都否!全都否!
      【祖宗,吸气,呼气,呼气……虽然我们依依她,呃,看着有点无药可救的恋爱脑、有时候不大听话、前脚刚刚答应后脚就变卦……但是,但是她是个好姑娘啊!】
      江玄度更想拔刀了。
      因为半月前,第一次见到慕依依时,这脑子像是坏掉的姑娘冲着她大吼道:“仙人,孙郎才不是什么穷书生呢!”
      虽然他寻花问柳、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但他爱我,是个好男人啊!
      江玄度想着想着就要被气个半死,半个月啊,整整半个月,她堂堂一朝摄政王,为了这个稀里糊涂和她绑定上的系统和稀奇古怪完全不合理的任务,每天跑到京城郊边的村子装神棍,对方还次次出尔反尔、雷打不动地上赶着为一个渣男做牛做马,前脚刚刚答应她绝不做舔狗,后脚就眼巴巴地为渣男洗手作羹汤,徒留她一个藏在窗外气个半死,她何尝容易!
      一个尚书家娇养的小姐,为何死了心要嫁给一个书读得只算凑活、事儿也做得不怎么样、唯有一张脸还算能看的臭书生?
      这得问问《拒婚落魄书生后》这本狗血淋头的大作了。
      自打半月前她发着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有个自称“虐文女主心灵导师系统”的家伙就缠上了自己,并声称江玄度生活的世界是由无数个狗血虐文小画本子组成的,但是现在这些小剧本隐隐有崩坏的趋势,江玄度需要稳住这些狗血虐文小画本子女主的幸福值,并使之上升到一百才算完成任务。
      如果小剧本女主幸福值掉到了零蛋,那么整个世界就将慢慢崩坏,江玄度本人也会驾鹤西去。
      简而言之,江玄度需要当虐文女主的心灵导师。
      一开始江玄度当然不信,只当是朝中小人使的阴诡之术,并不放在心上。但这狐狸球模样的东西就这样跟在自己身边整整七日。
      第一日,江玄度吃的饭食全都是馊掉的;第二日,江玄度在上林苑中狩猎,所有的马都十分恰好地生病了;第三日,江玄度走在闹事的街上,失控的马车能倒回来冲向自己……
      第不知道几日,江郡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一场地动,死伤无数。
      这时这长得像只圆球狐狸的系统幽幽地飘出来哼唧了一声。
      “世界开始崩坏了哦。”
      江玄度终于搞懂了什么叫任务、什么叫幸福值、什么叫崩坏。
      刺杀!妥妥的刺杀!
      江玄度反抗无效,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打下来的天下被一群哭哭啼啼的男男女女搞得分崩离析,只好捏着鼻子来做这稀奇古怪的任务。
      而现实中这小画本子发展的阶段还处在一个非常惹人生气的节点:这慕依依,原本是吏部尚书家的独女,只是半年前和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看对了眼儿,要死要活要嫁给这书生,慕尚书气得当场晕了过去也没止住这个娇养长大的女儿跟着人去住寒窑挖野菜。
      那句差点气死江玄度的“他才不是什么穷书生呢”同样也差点气死慕尚书和尚书夫人。
      江玄度越想脸越黑,慕依依却还沉浸在一会儿要叫孙郎明白自己才是世上最好的女子的余韵中,显然没有注意到江玄度臭臭的脸色。
      “你们天上的仙人都是穿我们人间武官模样的服饰吗?”慕依依边转着自己的帕子,边思索着什么,终于问出了几日来不敢问的话。
      江玄度扯了扯嘴角。
      “孤是七杀星下凡。”
      “那你为什么管人间姻缘?”慕依依觉得更怪了,眨巴了几下眼睛,试探着再问道。
      我管着砍了你们的姻缘。
      江玄度当然不能这么说,只能凭着一张嘴瞎编道:“姻缘神病了,我替她一阵子。”
      慕依依这姑娘向来脑子不大灵光,就随着这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瞧着是信了。
      胡八道冒出来在江玄度耳朵旁边悄悄说:【都说不要装月老了,你瞧瞧,连依依姑娘都不大相信。】
      江玄度看都没看他,将那堆杯子的碎片拢到一旁,凉凉开口道:【那如何?与她讲我是承王江玄度,来解决她的终身大事?】
      当然不行,慕大小姐她爹来了恐怕都要当场晕过去。
      胡八道顿了一下,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她,只能圆圆地滚回一旁去。
      天色愈昏了,门外叫卖豆腐的声儿渐渐远去,黑沉沉的,慕依依去添上一盏灯,火光不甚明亮,却也充斥着整间屋子。
      看着窗外的暗卫惊蛰向自己暗号示意,江玄度觉着时候差不多了,从窗户翻身而出。
      窗外飘着丝丝细雪,惊蛰为她撑了一把油纸伞。
      她们都瞧不见胡八道,只根据这江玄度的吩咐奔走,因为主子从不做无用的事情。
      尽管这事情瞧着有些荒唐。
      惊蛰撑着伞咽了咽口水,回复道:“主子,那男子今日先是去了一处酒馆,饮了三大碗酒馆最好的酒;又去了一处赌坊,输了二两银子,最后在一处小巷见了一个家仆,从那家仆手中拿了几串铜钱和一只烧鸡。”
      原本面无表情地听着惊蛰说话的江玄度挑了挑眉,问道:“什么家仆?”
      “是慕大人家的。”惊蛰抬头瞧了眼江玄度,见主子没有发火,悄悄地松了口气。
      却不想江玄度轻轻倚在那长满青苔的墙上,拾起一块窗边的石子,伸手一掷,打下来一只啾啾乱飞的麻雀。
      “告诉慕化成,好好在他府里呆着,不然他和他女婿一起从朝临滚蛋。”
      虽然道理上她明白,慕尚书这可能是舍不得女儿受苦,悄悄接济着这每天快要挖野菜的小夫妻俩。但慕大小姐铁了心要自食其力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不愿意接受父亲的食物和钱财,慕尚书没办法,只能想尽办法叫家仆给这孙书生送了去。
      这一送不得了,原本就无所事事每日混吃等死的孙书生有了稳定钱财来源,就更加蹬鼻子上脸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江玄度深深感受到自己被人搬起石头来砸到了脚。
      【祖宗,不可以过度干预非剧情外的事情!这是暴力解法,不可取!】
      江玄度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远处有脚步声将近,一声轻一声重,显然是个平日里不注重身体,虚浮日久的人。江玄度知道这是孙书生回来了,不再说话,静静等着这寒窑夫妻俩今晚会作何营生。
      拎着个空酒坛子,孙书生一双草鞋擦过滑溜溜的门前石板,打了一个踉跄,悠悠扶住门框才堪堪站定,一推门,将酒坛子一撂,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他看了眼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慕依依,将怀中裹着油纸的烧鸡掏出来,往床上一扔,瘫着身子冲慕依依喊道:“这烧鸡不好,我要吃鱼,家里不是还有一条嘛,快蒸了去。”
      那烧鸡滚在床上,虽隔着层油纸,却还是弄脏了一大片被褥。
      慕依依本要随着他的话去煮饭去,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双眸盯着那烧鸡,沉了沉气,磕磕巴巴道:“跪,跪下!”
      没想到慕依依竟这样命令自己,孙书生愣了愣,一个翻身坐起,皱紧了一双眉头。
      “你说什么?”
      慕依依却还是紧紧攥着手中的麻布衣,压了压声音:“没,没什么,我爹的钱呢?”
      对方愣了愣,原本还算和气的面目顿时皱在了一起,,“腾”地一声起了身,瞪大了一双眼睛:“你爹的钱不是在你那儿?”
      “你休要骗我!”
      慕依依看着他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样子,扭过头不再理他,两人就此僵持着。
      【滴——宿主注意,女主一号幸福值已降至二十八。】
      江玄度却没作出任何反应,只冷冷看着屋内男女。
      过了半晌,慕依依才抬头,两手交叠在一起,粗粗地喘着气,红了眼眶对孙书生道:“我爹没给你钱吗?你婚前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孙书生原本不想理她,但又听得慕依依哭着喊着道:“明儿我就回家去,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和离书我请先生写去,咱们也算好聚好散……”
      危机感顿时浮上孙书生心头,他看着这个身穿麻衣却娇生惯养的小姐,清了清嗓子,将床上的一包烧鸡捡起,拆开了放在桌上:“娘子莫要再生气,这是我专程从外头给你带点烧鸡,快趁热吃,从前你爹不让你吃,也就只有我还惦记着给你买了,离了我谁还把你这小丫头当眼珠子疼……”
      江玄度抱臂看着这对峙的男女你看我一眼,我看一眼,再看烧鸡一眼,拉拉扯扯……然后抱在了一起。
      【滴——宿主注意,女主一号幸福值已升至三十八。】
      慕依依她真的信了,并且看起来很感动。
      哐嘡一声,支起来的窗户框被江玄度不小心拧了下来。
      胡八道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幽幽道:【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江玄度未理它,黑着一张脸走入了雪幕中。
      听着那飙升的幸福值,又联想自己几日来的费心费力,江玄度决定——
      哈哈,她不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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