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赋》壳了个壳

2、怎么没人跟他提亲？

　　林家和马家虽然常年都有来往，但大多都是逢年过节时林家单方面的送礼，除此之外也无甚交情。

　　马司令威风八面，身居高位，一声“马德公”便尽显身份。纵使林家商会的触手伸到了海外，他也不轻易放在眼里。或者说，马家跟那些大大小小一心想来巴结的官商都保持着距离。

　　而关于马崇霖，林兰卿虽然没见过他，但总归有过耳闻。马家三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一表人才，在圈子里早就声名远扬。但这些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林兰卿毕竟没见过本人，自然也想象不出那三兄弟，特别是马崇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趁着晚上吃饭那会儿，林兰卿隔着一桌子的菜问了郑嘉欣。

　　“马家那小儿子啊？挺好一孩子，学习好，说话彬彬有礼的，长得也好看。”郑嘉欣举起酒杯，跟林兰卿隔空一碰，“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的小姐喜欢他呢，宋家的那闺女还让家里去说过亲，可把我笑坏了，才多大点人就想着找夫婿了。”

　　郑嘉欣格格笑了起来。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格外关注外表，林兰卿听完母亲这番话，不由得起了点心思。他身体保持不动，目光却往下移，偷偷借酒杯的反光照了下自己。

　　很英俊，怎么没有女孩子上门跟他说亲？

　　林少爷有种被别人比下去的挫败感。

　　“照什么呢？”

　　郑嘉欣的声音陡然传来。

　　林兰卿一激灵，抬头就看见母亲端着酒杯一副看戏的表情。

　　他顿时感觉一股热气冲上脑袋，磕磕绊绊地将酒杯推远了些。

　　“我们阿卿这么帅，指不定往后也有哪家小姐来提亲呢，你可别跟人家较劲啊。”郑嘉欣打趣道，周围站着的几个佣人登时也都忍俊不禁，纷纷掩嘴。

　　“我才没较劲！”林兰卿憋红了脸，一口把苹果汁干了。

　　周六晚上的接风宴也邀请了马家，林兰卿暗自想，他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个马三少长什么样。

　　早在请帖发出去的时候，所有人就都默认了马江远，也就是马德公不会来。他一向不屑于参加这种富商云集的聚会，往往是吴月如携儿子们赴约。而近几年马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先后赴港读大学，只留下个还在上中学的马崇霖，能出面的便只剩这两人了。

　　林祎景一向是个大忙人，当天呆了没多久便又走了。

　　临走前，他扶着门框不忘对林兰卿施压：“这几天在家好好看看书，上学前做好准备。要是回国了成绩还那么差，等着被收拾吧。”

　　他说话不疾不徐，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林兰卿常常觉得自己这哥哥真是完美继承了父亲的性子，明明只比他大六岁，气质却那么老成。

　　由于时差的缘故，林兰卿早早地便打起了哈欠，洗漱好后就直接倒头睡下了。

　　松软的床铺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这是属于所有乡愁的味道。

　　这一觉酣畅淋漓地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时林兰卿只觉异常的餍足。

　　他很久没睡过这么安心的觉了。

　　如果忽略掉陈达伯搬来的课本的话，他原本可以再多睡几天安心觉。

　　“大少爷吩咐了，让您这两天尽量都呆在家里学习，最好就不要出去了。”

　　林兰卿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说：“知道了，你出去吧。”
　　陈达伯没动。

　　“还有事？”

　　“大少爷说，让我看着您。”

　　林兰卿眼前一黑。

　　他的学业基本是全由林祎景管，在英国那几年他哥忙于事业，没空管他。如今跟他碰巧一起回了上海，说是在为一个新路子筹备，也不知道会呆多久。林兰卿一想到这个就对未来充满绝望。

　　林祎景面对家人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偏偏还热衷体罚，从小到大林兰卿没少被罚过打手心、扎马步这些项目，导致他现在见到林祎景还会忍不住发怵，兄弟情深对他们来说更是相差甚远。

　　在这种威压下，林兰卿不敢不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恶补了两天的功课。国内外教材不同，光是排版就让他花了三个小时才适应，那些密密麻麻竖向排列的汉字像一窝蚂蚁，透过它们仿佛能看到用来体罚的铁尺在向他招手。

　　于是两天后，趁着陈达伯出门办事的机会，备受煎熬的林小少爷决定放松下自己。

　　周六下午四点差一刻的时候，林兰卿坐在院里白漆铁艺的吊椅上，享受着他的下午茶。他捧着看了一半的《面纱》，随手将一只黄油曲奇塞进嘴里。

　　阳光和煦，花香阵阵，还有美食相伴，实在是惬意。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林兰卿抬起头，正瞧见红棠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

　　红棠是家里的保姆，跟陈达伯一样都是林家的老人。

　　两人顺势对视了一眼，红棠略一欠身：“少爷。”

　　林兰卿点点头：“红姨这是要去哪？”

　　“夫人叫我去取您的校服呢，刚刚店里打电话来说做好了。”她说着扬了扬纸条，林兰卿看见上面写着订货单。

　　“这么快？”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还没回来的时候，母亲在信里问过他的尺码，原来家里在那个时候就决定了让他回国，比林兰卿以为的更早。

　　而他也跟每次一样，自己的事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林兰卿眸光黯淡了一瞬，靠回椅背上，“那你去吧。”

　　红棠应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去。

　　“等等——”

　　红棠刚走了五步远，听见这声儿顿住了步子，一脸疑惑地回头看他。

　　林兰卿放下书，站起身抚平衣服的褶皱：“我去拿吧。”

　　红棠有些诧异：“不用了少爷，哪能劳烦您跑这一趟。”

　　“我在家呆几天了，想出去走走透透气。”他不由分说地拿过红棠手里的订单，打量了一眼，“就是这家店吧，地址在哪儿？”

　　“哦，我写给您。”红棠见状只好作罢，她掏出随身带着的纸和笔，麻利地写下一串地址和店名后，递给林兰卿，又口头讲述了一遍怎么走。

　　路线不算复杂，林兰卿大致知道了怎么走，打个招呼便要出门去。

　　“哎，等我下，少爷。”红棠道，随后一溜烟跑进屋内，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件风衣，她拎着两边的衣角给林兰卿套上，“天快暗了，外面冷，小心着凉。”

　　林兰卿笑道：“知道了，红姨。”

　　他确实是好几天没出门了，心里早就闷坏了，要不是陈叔暂时不在家里，他还不一定能出得来呢。

　　自己那个哥哥只知道盯着他的功课，身心健康倒是一点不顾，林兰卿此刻才觉得滞留于心的一口气终于释放了出来。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并不吵闹。路两旁躺着被清扫的梧桐花，白紫色的花瓣还透着新鲜的气息，他特意放缓了步子，沿着路沿走，沉浸在这难得的时刻。

　　他照着红姨交待的路线拐过两个路口，没一会儿便看到一家服装店。装潢是当下最流行的欧式风格，店面很大，宽阔的落地窗后摆着几只假人模特，或着西装，或着礼裙，一眼可见地精致。

　　他拿出纸条对比了一下店名，确认无误后才推门进去。

　　店里喷了香氛，开门的一瞬间香味便扑鼻而来，是柔和的木质香，沁人心脾。

　　柜台后坐着一个穿西装马夹的年轻男人，应该是店员，他起身向林兰卿打了个招呼，脸上的笑容很有亲和力。

　　林兰卿拿出订货单：“你好，我来取衣服，是一件校服。”

　　店员接过单子看了眼，道了声好，便转过身打开后面的柜子。那柜子里是码放整齐的纸盒，大抵是成衣做好了就放在那里，方便找给客人。

　　不多时，店员便抽出一只纸盒放在柜台上。

　　“您请检查一下。”

　　林兰卿打开纸盒，见里面躺着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制服，黑色的中山装，胸口处用白线绣着“晋男中”的字样。

　　他伸手捻起一只袖子翻看一番，布料顺滑，裁剪也很得当。

　　晋安的校服除了鞋子和帽子是学校发放以外，其余则是需要学生家里自行订做。这家服装店便是与晋安合作的其中一家，手艺在整个上海滩都算上乘，做的自然是无可挑剔。

　　林兰卿：“没问题了。”

　　店员便将发票塞进了盒子里：“那行，您拿着。后面要是有什么损坏，就拿店里来给我们修补好，都是免费的，您——”

　　“孙平，你给我看看搭什么领带。”

　　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他。

　　那声音听着懒洋洋的，许是尾音拖长的缘故，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鼻音。

　　话音刚落，店铺里头的试衣间便被一把推开。那门上贴着一面几乎等身的镜子，映照着外头夕阳的余晖，反射出的光线从林兰卿脸上一晃而过，一瞬间的眩目，让他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时便看清了方才说话的人。

　　一张还带有青涩痕迹的脸，看着跟他差不多大，个头也跟他差不多。暗绿色的西装大敞着，衬衫随意地扣到上面第三颗，露出清瘦的骨骼突出的胸膛，看上去有些不太正经。但在那高挺的眉骨和微微凹陷的眼窝衬托下，却显得眉眼十分深邃，漫不经心地往那一站，反倒横添几分风流。

　　“嗳，来了。”

　　叫孙平的店员应声跑去，这一声也将林兰卿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眨眨眼，随后动作不紧不慢地拿起衣盒。

　　孙平正挨个给那人试领带，那人双手插兜，微蹙着眉头，全神贯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林兰卿过久停在他身上的目光。

　　“我不要条纹的，太丑了。”那人说道，语气里透着不耐。

　　孙平连连点头，赶紧换下一条。

　　可一连又试了几个，那人都不满意，眉毛越皱越深，孙平只好又在架子上重新挑选，额头似乎都冒出了汗。

　　林兰卿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插了一句：“要不你试试领结吧。”

　　那边两人登时回头看他，林兰卿觉得挺不好意思，干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货架：“那个黑色的应该挺搭的。”

　　那人顺着方向看过去，犹豫了片刻，说：“拿下来看看。”

　　孙平便将领结拿下来，放在那人领口比划了下。

　　确实比领带要合适很多。

　　林兰卿走出店门的时候，晚霞映着天边，夕阳映着他的脸，他脑子里还在回放那人回过头，冲他牵起嘴角一笑的画面。

　　“谢了。”

　　居然还有酒窝。林兰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