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裙之下》蒹葭成霜

9、第九回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清河郡主便差丫鬟叩响了李无忧的房门。

　　李无忧从撕扯的梦中惊醒，猛地抬头时拉扯到了背部的伤口，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春梅闻声也醒了过来，在床边趴了一夜的她浑身酸痛，但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瘸着脚走到门口应了声。

　　丫鬟端着架子，颇有一副仗势欺人的态势，她睥睨着春梅，用高傲且刻薄的语气说道：“郡主差我来问问公主梳洗好了没有。”说着，她抻着脖子朝屋中探了一眼，见妆台前还无动静后，又拖着细长的话音道，“郡主说了，拜见皇后娘娘可是大事，懈怠不得，还请公主麻利些，免得误会参拜的时辰。”

　　见李无忧仍旧没有给出回应后，丫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厌弃，她踮着脚欲进屋查探，却被春梅拦下了，“杏儿姐，您知道的，驸马曾下令禁止任何人踏进这间卧房。”

　　殷伯廷在府中的地位可是不容置喙的，且府中下人们皆知这位主子古怪的脾性，谁也不敢轻易试探对方的底线，因而春梅只用这么一句话，便生生唬住了杏儿跃跃欲试的脚步。

　　杏儿将刚点出去的脚尖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最后又抬起了她那高傲的脖子道：“我也没打算进去。”

　　“还傻愣在门口作甚？”杏儿横了春梅一眼，“赶紧去将公主穿起来，郡主已经等不及了。”说完便甩脸走了。

　　春梅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折回床前将身受重伤的李无忧扶了起来。

　　“公主，奴婢实在是担心您的伤，要不今日就别进宫了吧，就说感染了风寒，依郡主的性格，为免传染给皇后娘娘，她一定不会强迫您入宫的。”春梅忧心忡忡地说道，“皇后娘娘那边想来也不会怪罪于您的。”

　　李无忧却摇了摇头，“不必，我能坚持得住。”

　　“可，可是您的伤——”

　　“一点小伤，不碍事。”李无忧抓着衣衫领子，薄如蝉翼的丝衣滑过背部的时候，犹如刀片在割。

　　“哎......”春梅叹气，“您说您这是为了什么呀。”

　　李无忧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今日非要强撑着进宫，许是她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示给别人看吧，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她也要在别人面前粉饰好自己的太平。

　　穿戴好后，李无忧在春梅的搀扶下终于走出了房门。而此时，天边才泛出了鱼肚白，浓厚的晨雾与云连成了一片，遮住了远处高耸的山峰。

　　天气阴沉沉的，似是随时就要降下一场大雨来。

　　屋檐下凝了一排的水珠，李无忧正站在檐下伤神时，其中一滴恰巧落在了她的眉间。

　　李无忧用手绢吸干了额间的水渍，同时也氤氲了她额上的花钿。

　　春梅呸了一声，意欲驱除大清早便向李无忧袭来的霉运，她想扶李无忧回屋重新描绘额上晕开的花钿，但清河郡主派来催促的丫鬟已到了院门口。

　　“算了。”李无忧轻拍着春梅的手背，反过来安慰她道，“晕就晕了吧，反正也无人在意。”

　　从院中出来，拐过连接前后厅的中央庭院时，李无忧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隐在假山后，欲前又止。

　　李无忧顿下脚步，犹疑片刻后转了过去，低声询问道：“你躲在此处作甚？”

　　狗蛋这才慢慢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朝李无忧行了跪拜礼。

　　“起来说话。”李无忧伸手道。

　　狗蛋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期间不止一次抬头悄悄瞄着李无忧的面色，见她面带倦意，连脂粉都压不住她容颜上的苍白。

　　“你还未回本宫的话。”李无忧奇怪今日这小子怎地突然转了性，变得寡言了起来。

　　狗蛋这才回道：“小人初来此地，有些不习惯，睡不着，便在此处晃悠。”

　　李无忧垂眸盯了他半晌，未疑有它，只道：“驸马向来不喜下人在府中乱晃，若被他发现了，你少不了会遭一番责罚，以后不许在这样了。”

　　狗蛋喏喏道：“是，殿下！”

　　李无忧扫了他一眼，转身之前忽地想起昨夜吃的那些饴糖，出于感激和对他的怜悯，又对他道：“忽然间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故土，一时不习惯很正常，等你在这儿住的时间长了，认识了玩伴之后便会好些的。”

　　说完，李无忧便转过了身去，没走几步，身后的人突然唤了她一声。

　　“殿下！”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无忧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只见狗蛋慢慢走近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呈递给她，李无忧接过后还没来得及询问是什么东西时，狗蛋便扭头跑了。

　　李无忧疑惑地展开皱巴巴的油纸，只见里面包裹着的是三块碎且小的绿豆糕，她愣了一瞬，看着狗蛋消失的方向，木讷地将油纸按原来的纹路折好裹严后塞进了袖中。

　　及至前厅，清河郡主已等候多时，而殷伯廷也破天荒地出现在了此地。

　　李无忧以为他要跟着一同入宫。

　　“廷儿自是来向我请安的。”清河郡主不悦地将茶盏置于桌上，一脸不耐烦地说道，“不像某人，向来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李无忧面色平淡地听着她指桑骂槐，不去辩驳，她也懒得辩驳。

　　也不知是出于心底的愧疚，还是为了维护他的面子，殷伯廷难得在母亲发牢骚的时候打起了圆场。

　　“母亲，时辰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可就迟了。”殷伯廷道。

　　清河郡主瞄了眼外面的晨光，心中虽有万般不快没有发泄出来，但还是顾全着大局，招呼着下人们走了。

　　等到达凤坤宫外时，到底还是迟了一刻，清河心中的不悦又添了几分，但碍于前方有带路的太监在场，她又不便发作出来，只能不停地对着李无忧横眉怒目。

　　李无忧见状索性将头扭向一边，得不到回应的清河郡主只有独自生着闷气。

　　皇后徐氏乃是皇帝于三年前所立的继后，其父徐骁乃当朝正二品中书令，高权在握又颇得陛下信任，而徐骁此人行事果断，又颇有些手段，朝中鲜少有敢与他正面抗衡之人，他拉拢朝臣，培养幕僚门生，日积月累之下，所有衙司之内皆有他的鹰爪和眼线，可以说是真正地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原本以为虎父无犬女，而徐氏偏偏是个与她父亲截然相反的性格，她寡淡又软弱，传统且恪守女规。她对所有人都好，却也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

　　入殿前，清河郡主放慢了脚步，不着痕迹地落后了李无忧半步的距离，李无忧看在眼里，不禁冷笑了一声。

　　两人于殿中参拜徐皇后时，徐皇后亦是一眼便瞧出了李无忧的异样。

　　“九公主许久未曾入宫了，本宫和别的娘娘都甚是想念九公主，这才差人传话让你这次一定要随着清河郡主一同来。”徐皇后边说边给二人指了座位。

　　“女儿不孝，未曾常至母后跟前请安。”李无忧敛了锋芒，乖巧地答道。

　　“新婚燕尔的女儿家，自是一刻也离不开自家郎君的。”陈妃笑着打趣了一句。

　　这时，殷贵妃却忽然道：“九公主有闲暇去千里之外的陵川，一日便是数日之久，还要驸马亲自去请才舍得回京，却连进宫拜见皇后的几个时辰也腾不出来吗？”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哑然，静得连隔壁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徐皇后看了看几人的神色，忽地笑道：“九公主莫要介怀，贵妃亦是因为许久没见着你了才故意说这些气话的。”安抚完李无忧，她又转向殷贵妃道，“妹妹这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明明是一番好意，听着却不太入耳，这要是让不明就里的人听了去，还以为贵妃有多不待见咱们乖巧的九公主呢。”

　　殷贵妃轻哼了一声，没驳徐皇后的面子。

　　见态势恢复了平静，徐皇后开始与所有来参拜的人寒暄起来，待问至辅国大将军夫人韦氏时，两人聊着聊着便提到了她儿子刚娶的新妇。

　　“杨氏今日怎么没与夫人一起来？”陈妃问道。

　　韦氏衡量一番后，羞涩笑道：“娘娘见谅，贞儿她日前忽觉身体不适，经大夫诊脉后才知已经怀上身孕，怕冲撞着众位娘娘，因而才没将她一同带来。”

　　“是吗？”徐皇后惊喜地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本宫在此恭喜夫人喜获麟儿。”言罢，又赐了对方云锦两匹，翡翠玉镯一对，金锁一只以表恭贺。

　　“本宫若没记错的话，杨氏是两个月前才嫁进府中的吧？”殷贵妃又道。

　　韦氏眉目含笑地回道：“贵妃娘娘真是好记性。”

　　殷贵妃转而用轻蔑地目光看着李无忧，含沙射影地说道：“真是好福气啊，这么快便怀上了，你这儿媳娶得好，当然她自己也争气。”

　　韦氏回道：“都是托了众位娘娘的福。”

　　见李无忧自顾吃着桌几上的糕点，不说话甚至连一个眼色也不给她，殷贵妃越发的生气了，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点了李无忧的名。

　　“九公主，你与驸马成婚也快一年了吧？怎么从来没听你们传来这样的好消息？”殷贵妃捏着细嗓问道。

　　李无忧抬起头，毫不畏怯地回看着殷贵妃，“这话，贵妃应该去问您那宝贝侄子才是。”

　　殷贵妃不料李无忧会回答得这般锵然且干脆，竟一时找不到回怼她的话，吃了瘪的殷贵妃脸色铁青，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真是好不知羞耻！”

　　李无忧没搭理她，而为了控制事态的徐皇后再一次出声，“这事急不得，况且九公主年纪尚小，以后多的是机会。”

　　她没再帮殷贵妃寻回面子，毕竟这是对方自找的。

　　这个九公主啊，只是看着温顺罢了，其实她的骨子里暗藏着一股狠劲儿，与她父皇年轻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