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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起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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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绾今接过纸包,解开上面系的绳结,里面是一条素青色的襦裙。
她又惊又喜,活了二十三年,除了爸妈送的,还是第一次收到裙子。哪怕没有镜子,穆绾今也对着自己的身长比了又比,裙子和自己的身形竟不差分毫。
要是这个世界原来的穆绾今能收到一条合身的裙子,想来也能如愿以偿。
“谢谢,我很喜欢。”小疯子把衣服抱在胸口,笑容宛如沁了蜜,比麦芽糖还甜。
但很快她又想不通:相里徊不是把钱都给阿婆抵田赋税了吗?哪儿还有闲钱。
“我用书换的。”相里徊说这话时神色波澜不起,只有唇角流出淡淡的笑。
“你把书卖了?”穆绾今费解。
文人向来重学,于是都对书本爱护备至。污者净之,折者平之,甚至阅前要焚香沐手,阅后要妥善安置。正如温公惜书,不过如斯。
可相里徊却不然。他既不看重生死,也不挂怀书本,仿佛世间一切对他来讲都是身外之物。他像历劫下凡的仙人,即使人生匆忙,在他眼里不过是途经一站。
这样的人可敬亦可悲。敬他视死如归,超俗于人世;悲他生命短促,无奈于凋零。
相里徊的视线从未移开过穆绾今,他摇了摇头,温和地启齿:“亚圣公孟子曾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况且我卖的不过是儿时一些启蒙读物,不必挂心。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能给你买身合身的衣裙也算它们发挥了最后的价值。”
他说的话滴水不漏,穆绾今不得不收下。只是这样一来,她更加不知道怎么替这位将门弃女报答他好了。
二更天,山里静谧可怖。零星的几个院子挨在一起,躲在阴森的夜里。狭长的月光投射在灰白的石砖上,砖缝里爬出一条蜈蚣,闪着诡异的光芒。
突然一个黑影掠过窗头,不小心踩到了房门口的陶片,丁零当啷,在幽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屋外还逐渐蔓延进来一股浓烈的酒味。
相里徊乍然睁眼,警醒起来。
恐怕来者不善。
蓦地,一把长刀朝他的褥子狠狠劈下,他一个翻滚跳到竹床内侧,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过床栏,箭步冲到黑衣人的右侧。
来人毫不留情,转身冲他狠狠刺了一刀。相里徊左撤步躲开了。
蒙面人的面罩在挥刀时脱落,月光投在刃上,借着那道银光,相里徊看清来人凶狠的眼睛和鼻梁上的疤。
是那个疤脸官差。
随后,黑衣人恼羞成怒似的对着相里徊乱劈了几刀,出招毫无套路。白衣书生在黑夜里依旧行动迅敏,一一躲开。他虽然一招未出,但也没让疤脸占到上风。
直到相里徊忽然眼前一黑,就像失明,只觉得眼前漆黑虚无,伴随而来的还有全身上下经脉寸断的剧痛。
他只得扶着桌角顺势半蹲下,藏在角落里,两手撑着地,不可控地吐了一大口血。相里徊大口喘着粗气,青蛇似的筋脉便蜿蜒在他的脖颈和额头上。
毒居然在此时发作了。
他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安然地闭上双眸……
要是被刺死了,想来比起毒发后皮肤溃烂脱落、七窍流血的死状要好看许多。
这时头顶上扬起一道破空声,像鬼魅的怒吼。
他已没有气力躲了。
但在他意料之外,刀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在他身上。
“是你逼我的!”
黑衣人陡然爆发一声怒吼。
但最终刀把相里徊的竹床劈成了两半,那人从窗户跳出去,随手点了把火,逃之夭夭。
相里徊一丝力气都没了,向前瘫软在地,匍匐着身体,用沾满血的收去摸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到周遭向他逼涌来的炙浪。
火势顺着地板上的酒迅速烧进屋里,熊熊大火把相里徊的院落围了起来。
这场大火惊动了整个槐树村,男女老少都在半夜被吓醒,鸡鸣狗吠。甚至邻村的孩童都来了。
他们拿出家里盛水的锅碗瓢盆,井井有条地组织着对抗大火。
穆绾今也不例外。得知相里徊的院落起了大火,她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随便打了个绳结便跑出门。
她赶到时火势已然减小,不顾乡亲们的阻拦一头扎进烧成黑灰的屋子里。
入眼第一幕就吓了绾今一跳——单薄的书生趴在地上,脸上、手上的灰渣血淋淋地搅和在一起,地上还有大片血迹。
“相里徊!”
他是死了还是晕了?
穆绾今顾不得那么多,义无反顾地冲进去,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身上,生生在火光里开了条路,把他驮了出来。
这一刻,信念胜过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