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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游处早荒芜 ...


  •   九

      岑扬说这些的时候,表情一直都很平淡,好像只是在怀念自己迟来而且短暂的青春期。
      “大概我想得也没有那么清楚。”岑扬说,“除去我胡思乱想的猜测之外,我根本不知道阻碍我的是什么。你要是说他从事的是传统文化行业,戏子当同性恋怎么不算是传统啊。”
      戴稍笑起来,说:“你缺乏尊重的程度比我想象的还高。”

      “说实话,生活哪有那么理想。我也没觉得是这件事情让我度过了当时事业上的难关。我的演技如果有一点改善,大概是因为听了我当时经纪人的话,看了很多专业的书,甚至去专门学习了。我想如果我有一点天赋,也在我刚演电影的那几年就用光了。”
      “你那个时候的经纪人是谁?”
      “就是你的经纪人啊。”岑扬笑。“陈缅。我还是蛮佩服她,很能干,眼光也好。不过后来我觉得她未免掌控欲太强。不和她一起工作之后,反而更能维持一种良好关系。”

      没多久戏就杀青了。除了叶飞时戏份刚结束就马不停蹄赶去下一个工作,剩下的人都还算齐。他们像学生毕业一样拍了合照。
      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说真建立起什么深厚感情也不至于,大概更类似一个暑期的夏令营,因为过程愉快,结束的时候看每个人都觉得顺眼而且依依不舍。戴稍从酒店退房那天,剧组的工作人员提醒他不要忘记来杀青宴。
      他经历的前两个剧组其实也有类似安排,但当时他的戏份较少,和身边人不大混得熟。陈缅也说,不去就不去吧,闹得很。
      陈缅来接他时说,你也该买部车。他想确实如此。其实他此前就有打算,搁置的原因一是他其实很喜欢乘坐公共交通,二是买了车就没那么多理由麻烦宜寒照。
      宜寒照这个名字。再想起来有点生生的。像是岑扬的故事在他身体里所起的排异反应。那个故事他听到一半时,觉得像一个鬼故事,全听完后反而像在一个大手术后的麻醉里,脑子很钝,不知应该做何感想。
      他突然从那种冲昏头的荷尔蒙里冷静下来。想不再见到宜寒照也不可能,他连游戏机都放在他家。
      “我只是怀疑我对他爱情的真实性。”他同迟钧说。“天晓得,比起他来,我好像只是想同宜寒照睡觉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同他睡觉。我觉得所有的长篇大论都只是出于性苦闷。”迟钧说。
      他又觉得自己并不是怀疑,也许只是胆怯。对一个即将到来的可能性的望而却步。

      杀青宴排在春节后的一天。过年的时候戴稍无处可去,闷在家里打游戏,迟钧在某天登门,把他拎回自己家吃年夜饭。
      他问迟钧:“你怎么不回家?”他想宜寒照这会已经在他父母的家里了,他家就在邻市,还好心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过年。
      他总是挺好心的。戴稍突然在心里有些嘲讽地想。
      但他只是摇头说不去了。趁此机会把东西收拾了搬回家里。
      迟钧说:“我回哪?这就是我家。”他这人就是这样。

      戴稍一进门就看见陈缅同苍双在一块。苍双坐着,陈缅站在那,侧着身,和往常一样,是一种话说完就要走开的准备姿态。
      “缅缅。”苍双说话还是那个很温柔的样子,她看着陈缅,好像有些惶恐地眨眨眼,看上去很无辜。
      陈缅说:“上次还看见你先生在电视里带小孩。你女儿好高了。”
      苍双笑了:“生下来个子就大。”
      “哦,那生的时候要受不少罪呢。”
      “生的时候辛苦,”苍双抿着嘴笑,能看见一边的酒窝,“看见的时候就觉得都值得了。”
      陈缅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想快点结束谈话,匆匆说:“值得就好。”
      回头正看见戴稍好歹出现在门口,敷衍地指了指示意有事,赶紧走开了。

      戴稍没想到吃饭是这种大厅,摆了七八个大圆桌,谁坐哪都有安排。临坐下前才有人来喊他,叫他坐到主桌去。他一看,好几个人是不认识的,导演同一个黑皮衣坐在一起。陈缅说,那个是资方,你少说话坐那就行,要你喝酒杯子放低点,不会太难为你。
      他看见岑扬和苍双都坐在那里,叶飞时大概仍在别的地方工作,没有能来。
      他坐到大概本来是给叶飞时排的位置上,岑扬有点看笑话的表情说:“她嘱咐你什么?”
      戴稍说:“杯子放低点?”
      岑扬笑死了,说:“好老师。”

      他不明所以地坐在那。吃饭前还有一套流程,几个人轮流地上去讲话。这一套他想同他以前经历的也大差不差。吃起饭来却不像陈缅说得那样顺利。
      首先,不到半旬就有许多人依次来这桌敬酒,往往是论圈敬,由黑皮衣为始,然后敬制作人、导演等等。为了不失礼貌,也要敬到接下来的人,戴稍也在其中。他发现直到导演,被敬酒的人都可以坐着,接下来的人却要站起来。他跟着岑扬,几分钟就站起来一次,一顿饭吃得好像在做深蹲运动。
      他在这种气氛中觉得陌生,好像本来认识的人都不认识了。但其他人却有一种过分热情的其乐融融。
      到陈缅所说的让他喝酒的环节,就更加麻烦。
      黑皮衣说:“我来敬咱们外国帅哥一杯。“
      戴稍一直有点紧张地捏着杯子,他这么一说,先确认了一下这桌确实没有别的外国人。才站起来,听话地把酒杯放得很低。但不顺利的是,黑皮衣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总是降得更低。最后他杯底都几乎碰着菜盘的边缘。
      黑皮衣为人执拗,好像一定要和他较劲到底。不巧的是,黑皮衣那边接近的菜是清蒸鱼,装着的是一个平盘,他这边却是一个高碗装的狮子头。条件所限,他注定没法低过黑皮衣了。
      戴稍站在那,不知道到底是该怎么样。结果整桌人爆发出一阵笑声来。苍双笑着拉他坐下来说:“王总逗你玩儿呢。”
      正好陈缅拿着酒杯逛过来,说道:“不要为难我们小老外啊。”
      这桌的人看见她也反应热情,拉她坐下来。陈缅也是那么左一杯右一杯的喝,有些是人家敬她,有些是她敬人家。
      戴稍觉得这些人酒量都大得出奇。这酒烈得像伏特加,他刚喝一杯就觉得喉咙烧痛,此时已经有点晕了。四周人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大。像在夜店的音响周围,几乎是喊着说话。
      他缓了好一阵,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黑皮衣边上的一个人又和苍双较上劲来。
      苍双恐怕也是喝了很多,双颊鲜红,有点求饶似的说道:“咱们又不是最后一次合作,别把酒喝完了。下次咱们再拎壶。”
      那边的人在说:“别说那么多,壶里喝干净,咱们就下次再合作。”
      戴稍站起来,还不知道说什么,已经被旁边的两三只手拉下去。
      “诶,你不要多管闲事。”他们说。
      他看岑扬,但是岑扬也只是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是司空见惯的无动于衷。
      这时陈缅说:“苍双,你不要喝了。”
      她说话时候的态度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冷硬。场面上一时间僵住了,苍双也呆在那里。
      大概是有点醉了,她忍住眼泪似的向她看来一眼。坐下去静默了片刻,起身离开了酒桌。
      更没有人说话,过了半晌,才有人打哈哈说,不要扫兴,我们继续、继续。但是没人继续。等到黑皮衣笑了,说:“哎哟,老陈,脾气还这么坏,不让人。”气氛才算松动。

      到了接近后期,所有人都在互相走动,闹成一团。每桌上不剩几个。戴稍终于有机会到露台上透一口气。
      岑扬也走过来。
      “你可能对我们很失望。但是见怪不怪可能已经是我们习惯的处理方式了。”岑扬点燃一支烟说。
      他大概也有点晕,眼神不大那么容易集中。因此说完话后,大概是想知道戴稍的表情,几乎是用力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笑了:“如你所见,我可能还有那么点聪明。但早就已经不够理想了。”
      烟雾从他嘴唇边升腾起来,一阵一阵盖他的脸。他的面容因此有些模糊,但是神情却能看得清楚。
      “也再也不能用一种剖腹取胆的勇敢和赤忱去爱一个人。”岑扬说。

      戴稍后来问过迟钧:“你同人谈生意也经常要参加酒局吗?”
      “怎么不用啊。”迟钧说,“懒得说。这类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烦。其实没几个人喜欢这样,但是又不得不去做。”
      但当时岑扬却说:“我本来也很烦这些,渐渐的却觉得很有意思。颁奖礼,各种红毯、仪式,杀青宴庆功宴开机宴,各式各样的酒桌,我一个都不想错过。我开始喜欢上这类浮华市集,我喜欢这里的人虚伪、热闹、要面子,空洞却虚张声势,混乱又秩序井然。你在他们中间,也只好强打精神。”

      他还说:“如果你没那么快想放弃,我可以告诉你。”
      岑扬身上散发着酒气,靠着他对他耳语,像在说一个类似阿喀琉斯之踵的重要秘密。
      “后来,很后来。我才发现这件事。但是我发现的时候,我的自尊心已经不允许我再做尝试了。宜寒照这个人不怕疼,但是怕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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