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禾页飞刀

82、鱼（九）

　　本该庄严而盛大的王室婚礼，现在却是门可罗雀，冷落至极，即使乐队在卖力地演奏，整个教堂乃至整个城堡都俨然被死亡的黑纱笼罩。
　　眼神呆滞的女人穿着华贵的婚纱，在一胖一瘦两位女仆的搀扶下，走过漫长的红色地毯，与身着燕尾服拄着拐杖的男人并肩而立。
　　“奥斯顿……国王陛下。”男人隐隐发出一声嗤笑，“我很荣幸能够与您的女儿……成为夫妻。”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坐在高台椅子上的人疯狂挣扎着，“加里！只要你放过她！放过她！”
　　“国王陛下说他非常乐意。”一个发色浅淡到几乎透明的中年男人站在离新人不远的地方，笑容儒雅。
　　音乐适时提高，压住了嘶吼。
　　“皮克托先生，午宴准备好了吗？”中年男人微笑着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人，“虽然食材送来比较迟，但是以皮克托先生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皮克托回以微笑，“请去主楼的宴会厅，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两位女仆扶着伊薇特公主坐上马车，率先到达较为热闹的午宴会场。
　　之所以说是较为热闹，是因为这里有一位热心群众。
　　“亲爱的，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胖女仆亲切地关照迎上来的男仆。
　　“为国王陛下和公主殿下效劳，不觉得辛苦。”郁羲笑了笑，帮她们把公主扶下来，“也不知道昨天的坏人究竟对公主做了什么，她一醒来居然是这个样子，但是幸好缪特团长深爱公主，并不介意。”
　　胖女仆挠了两下鼻翼，表情尴尬，“这谁能知道呢，毕竟我们三个都被打晕了。”
　　“我什么都没看清就失去意识了。”郁羲语气幽默，“醒来发现公主殿下的睡前酒全在我嘴里，可把我吓坏了。也多亏两位替我保密，要不然缪特团长知道他的心意让我喝了，我可就完蛋了。”
　　“哈哈。”瘦女仆笑声爽朗，“别怕，我们一个字都没提。”
　　郁羲跟着她们回到宴会厅，指引着安排公主坐下，然后贴着墙壁来到侧门，打开门后他看见了裴明修。
　　“我现在觉得小金人非我莫属。”郁羲看见对方眼里还未褪去的紧张和担忧，“你觉得呢？”
　　“作为家属，我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裴明修敏锐听见身后的动静，立马给出一个眼神示意，“等我们攒够了钱，找到回国的船，就给你买。”
　　“你为什么不愿意寻求缪特团长的帮助呢，我觉得他是个挺好的人。”郁羲说道，“他肯定愿意送我们回家的。”
　　“无功不受禄，我们做什么工作就获得什么报酬，不可以苛求别人。”裴明修说道。
　　“你总是这样，人家老板都愿意免费给我们吃住，你还天天出去想找活干。”郁羲抬脚就走，“我才不想干活……哎呀，先生您一声不吭地站在我哥身后做什么？”
　　“抱歉孩子，听你们兄弟两个说话听入迷了。”中年男人的嘴角挂着灿烂的微笑，只是眼睛里毫无笑意，“这让我想起来我的兄弟。”
　　郁羲适时地躲在转过身的裴明修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这是苏尔先生。”站在旁边的皮克托介绍，“缪特团长的合伙人。”
　　“苏尔先生，皮克托先生，午宴已经准备好了。”裴明修语气平淡，“都是华夏菜，请二位见谅。”
　　“我还未曾去过这个国家。”苏尔先生依旧是笑意盈盈，“但我听说华夏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一个完整的国家了，只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殖民地而已，你们何必执着于回去呢。”
　　“千秋伟业，万里河山，华夏什么没有见过。”裴明修勾起唇角，“苏尔先生，您一定会在去世前听到旧貌换新颜的消息。”
　　苏尔的嘴角弧度更大，“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郁羲跟着皮克托和苏尔进入宴会厅，与两位女仆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的餐盘盖子掀开，人人一盆辣椒彰显着厨师的一视同仁。
　　缪特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尔，却见对方也是笑容僵硬。
　　“请您稍等。”郁羲示意缪特去看侧门的方向，“现在还不能吃。”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裴明修推着餐车来到缪特团长面前，当着客人的面将还未完全冷却的液体倒进锅里，就着简易的火炉再次加热，然后迅速用最大号的汤勺搅拌几圈，舀起一勺直接怼进了缪特的盆里。
　　如法炮制，几位主要人物都收到了滋哇乱叫辛辣四溢的热菜。
　　“可以用餐了。”郁羲贴心介绍，“华夏料理，讲究的就是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送来的东西呢？”皮克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在辣椒底下呢。”郁羲说道，“比较入味。”
　　“没有剩下的吗？”缪特问道。
　　郁羲歪了歪头，“平均分配，为什么会有剩下的？哦对了，您和苏尔先生以及国王陛下公主殿下的会多一点。”
　　多哪了？已经嚎累了的奥斯顿国王傻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片深红，沉默许久才抬头看了一眼男仆，却被抓个正着。
　　对方眨了眨眼睛，然后看了一眼公主。
　　心一狠，国王端起盆喝了一大口。
　　“！”
　　郁羲直接被吓懵了，“唉！不用喝汤！”
　　“哐当！”苏尔手里的汤勺应声掉落。
　　“直接吃肉就行。”郁羲直接用缪特手边的叉子将辣椒拨到一边，露出底下堆积的肉片和骨头，“在这里呢。”
　　缪特重新拿起叉子，取出一块肉放在盘子中间，递给郁羲，“不尝尝家乡菜？”
　　“偷偷告诉您一个秘密。”郁羲瞥了一眼正在服务马戏团成员的裴明修，“我在后厨的时候背着我哥偷偷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缪特笑容诡异。
　　“嗯……”郁羲似乎有点苦恼，“肉很嫩，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感觉有点……酸。这是什么肉？我问我哥，他说他也没见过。”
　　“肉的种类不重要，喜欢最重要。”苏尔也从自己的盆里挑出两块放进盘子里，“你们华夏人不是喜欢趁热吃吗？”
　　郁羲犹豫地看了一眼裴明修的背影，“他会骂我的……”
　　“他不会知道。”缪特表示心疼，“放心吃吧孩子，还有我们呢。刚刚听苏尔说你想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
　　郁羲眼睛发光，直接捏住几块肉塞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你真的愿意出钱送我们回去？”
　　缪特等对方咽下去，才满意点头，“不仅出钱，我还会帮你找到船。”
　　“我就知道，您一定是个好人。”郁羲感激地说道。
　　缪特摆摆手，示意郁羲退下。后者听话地走到刚刚斟酒结束的两位女仆身边。
　　香辣大棒骨这种东西，可谓越吃越上头。
　　辣作为一种痛觉，会疯狂地刺激舌头和嘴的神经末梢，从而促使内啡肽的释放，这是一种和多巴胺一样神秘的快乐物质。
　　但也许，快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尔先生，您应该没见过我。”皮克托持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但我小时候可见过您。”
　　“你居然是……”苏尔整个人都变得几乎透明，“这个菜……”
　　“菜没有问题。”皮克托手起刀落，匕首直接插进对方的胸口，“有问题的是餐巾布，曼尼的药水洒在上面，您没有感觉有点潮湿吗？”
　　“那恐怕很难感觉，毕竟他鼻涕眼泪一大把呢。”郁羲蹲在皮克托旁边，“华夏料理不错吧，我自2007年出生起，就是吃着许多这样的美食长大的。”
　　苏尔瞳孔涣散。
　　“可惜您看不到了，不论是2007年的太平盛世还是1949年的开国大典。”
　　皮克托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喂给伊薇特，“国王陛下，已经安全了。”
　　奥斯顿国王在看到其他人从大快朵颐到挣扎倒下时，整个人就已经不会动了。
　　“我们昨天在城堡的阁楼里看见了伊莎贝拉女王的画像，有几百幅之多，所有的落款都是您。”郁羲语气愧疚，“我之前还怀疑过您对女王的感情，真是太对不起了。”
　　略显苍老的面容恢复几分生机，奥斯顿声音沙哑，“没事的孩子，岛上许多人都有过这种想法。”
　　“咳咳！咳咳！”伊薇特恢复意识，“顺利吗？”
　　“嗯。”皮克托心疼地看着她，“你没有必要真喝。”
　　“关键时刻，万一穿帮就糟了。”伊薇特嫌弃地把一身累赘脱下来，只穿着打底的长裙。
　　皮克托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城堡里交给你，我去废弃古堡看看。”
　　“好。”伊薇特脸色更加难看，她又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表演，“去找休斯敦叔叔，让他多带点人，我们之前传消息过于匆忙，他恐怕也担心坏了。”
　　“我明白。”皮克托点点头，转身朝两位盟友走过去。
　　“我和他去马戏团的驻扎地看看，你在城堡里等我，好不好？”裴明修用商量的语气和郁羲说话，“问问线索的事情。”
　　“裴哥，我本来就不想去。”郁羲看见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有点想笑，“你不需要担心我会生气，我又不是打气筒。”
　　“我很快回来。”裴明修摸了摸他的头发，与皮克托一同离开。
　　“这些人怎么办？”郁羲看向两位城堡的主人。
　　“先补刀。”伊薇特调皮地举起皮克托刚刚留给她的匕首，“你来？”
　　“抱歉，我不行。”郁羲连连摆手。
　　“胆小鬼。”伊薇特笑嘻嘻地翻过长桌，“那你送我爸爸回卧室休息吧，顺便告诉他你知道的事情。”
　　郁羲点点头，搀扶起还在哆嗦的国王，“伊薇特公主和皮克托先生都是聪慧勇敢的人，您不必过于担心。只是我们一直瞒着您，倒是让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这种惨状。”
　　奥斯顿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才是整件事的源头，却让他们替我承担。”
　　“您不是源头，您也是受害者。”郁羲扶着他沿着宽敞的长廊缓慢行走，“您看我哥对我是什么样的，就知道加里绝对不是一个好哥哥。”
　　“明明他之前不是这样的。”奥斯顿驻足，扭头看向窗外，“我还记得，洛里安、加里，还有我，三个人一起在湖里划船。洛里安在看书，他总是在看书，因为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毕竟我和加里什么都不会……哦不对，加里的剑术和马术都很好，只有我什么都不会……”
　　郁羲安静地陪着他。
　　“洛里安……我的哥哥……”奥斯顿眼眶湿润，“他战死之后……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为国捐躯，虽死犹荣。”郁羲安慰道，“他会与他的家国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