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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契约 ...


  •   与此同时,城堡的地牢。

      由于地牢的历史太过久远,没有资料记载它是在什么时候建成的。人们只能从渗水的墙壁和被磨损得凹凸不平的石砖上推测,大概在城堡还没建起来时,地牢便存在了。

      得益于深埋在地下,外面震天响的喊杀声到了这里只剩若隐若现的嘈杂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正在读书的男孩。

      没人会相信这个地牢中的十二岁男孩会是一位伯爵的长子——他穿着比佣人服装还破的粗布衬衫,有一条被洗得发白的裤子,头发大概已经半年没剪了,乱糟糟地披在肩上。

      他此时正在不大的牢房里来回踱步,借着火光微弱的劣质蜡烛诵读。

      那是一本诗集,用晦涩难懂的古阿米亚语撰写,书脊散了又订,订了又散,破破烂烂,书页也因为氧化而发黄。

      男孩的声音稚气未脱,但却有一股冷意:“当大海和狂风搏斗的时候。”

      地面上,又一个卫兵被贯穿身体,睁大着眼睛倒在血泊里。黑狗踏着这温热的血泊,向厨房飞奔而去。

      “地狱的暴风雨,无时休止,”

      一队入侵者发现了厨房后的暗门,并为了里面可能隐藏的财宝而决定进入。

      “把那些阴魂疾扫而前;席卷他们,鞭打他们,以使他们苦恼。”

      入侵者小队举着火把,从盘旋的楼梯一层层向下,走入阴暗潮湿的地牢。他们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吟诵声。

      小队先是被这不知名的吟诵吓到,停下了步伐。当听出那只是个孩子在读诗后,他们又鼓起勇气,踩着一个又一个水洼走向深处。

      他们就这样,踏着脚下坑坑洼洼的地面,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眼前连一双鞋都没有的小乞丐。

      拉曼从书上抬起头,也看清了他们。他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笑容,又垂眸继续读着。

      “当他们来到灭亡面前时,”

      “我呸,”领头的队长被那双绿色的眼睛看得发毛,骂道,“装神弄鬼的小杂种。”

      他将火把随意交给一个下属,提剑走向那个小乞丐,心里发誓要把这狗娘养的乞丐劈成八份。

      拉曼啪的一声将书合上,随手将旁边的劣质蜡烛推下烛台,蜡烛咕噜噜滚到地上。

      嗤的一声,蜡烛上微弱的火焰猛地涨高,火光大盛。
      几乎是在一瞬,火光从拉曼的脚下蔓延开来,布满了整个地牢。士兵这才意识到,脚下的水洼不是因为环境潮湿而形成的水洼,那里面全是某种易燃的液体。

      原本黑暗的地牢里火光冲天,成了一片明亮灼热的火海。火焰大肆挥舞着爪牙,吞噬着空间,抓住一个又一个妄图逃跑的士兵。火舌迅速蹿上士兵的身体,烧得他们满地打滚,他们的身上一边发出滋滋的烤声,嘴里一边发出哀嚎。

      “那里就有尖叫声,□□声,哀哭声;那里他们就咒骂命运的权力。”

      拉曼背着说完最后一句,随手将诗集丢入火焰。他推开牢门,原来那牢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撬开。

      他□□着双脚踏在那已经被烧得发烫的地上,仿佛踏在了一片新的土地。他笑着向火焰中走去,张开双臂,呼吸这灼热呛人的空气。

      炽热,滚烫,喜悦。拉曼的眼睛因为浓烟而流下生理性的泪水,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悲哀,只感到由衷的喜悦。

      牢门外的土地是如此热烈,空气也是如此热情。尽管如此短暂,但在军队攻下城堡的那一刻,拉曼·曼德伯尔尼被从长达六年的软禁之中解放了。

      化身黑狗的维尔斯跑入地牢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可能是因为火势熊熊,拉曼并没有注意到他。

      男孩虽然笑着,绿眸中却是一片虚无。他残忍地欣赏着士兵在大火中翻滚挣扎的身影,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美景。火光映照在他的眼底,让他像是走入烈火的恶魔。

      但他自己的身体也没允许他欣赏多长时间。

      火焰燃烧产生了呛人的浓烟,让拉曼弯腰咳嗽起来。他咳嗽得越来越剧烈,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肺部像是灼烧一般的疼痛,缺氧让他眼前逐渐变黑。

      他□□着倒下,却被一个黑色的怀抱接住。

      那个怀抱很凉,很舒服,让他不自觉地贴近,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就让他在此刻死去吧。

      一点也没有痛苦的死亡,比他的生活好多了。

      **

      当拉曼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正被裹在一片鹿皮里,放在草地上。灰沉沉的天空上并没有太阳,看不出时间,不远处,曼德伯尔尼堡还冒着黑烟。

      看到标志性建筑物,他大概能推测出自己在哪里了。

      肺部因为之前吸入浓烟,一呼一吸间还在疼痛,身上的衣服没有被动过,脚上的烧伤却已经被妥善处理,包上了绷带,还多了一双鞋。

      谁这么好心泛滥,把他给救了?

      “你醒了,”救了他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给他递过一只皮水壶,“先喝点水。”

      那人一头黑发散漫地扎在身后,一只眼睛蒙着眼罩,另一只黑眸像夜晚一样漆黑。他穿着牧民和剑士的混搭服装,黑皮甲黑裤黑靴子,腰后别着一柄弯刀,背后背着一柄弓。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脚边放着箭筒。

      拉曼并没有接那只水壶,他努力坐起来,哑着嗓子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维尔斯看着少年警惕的模样,不禁联想到草原上失去母狼的小狼崽,心里软了些。
      他收回递水壶的手,拿着水壶给自己灌了一口,示意这水并没有毒,回答道,“我是维尔斯,一个赏金猎人。我接了你奶奶的委托,要保护你。”

      “赏金猎人?说谎也请说得像样点,”拉曼打量维尔斯片刻,嗤笑一声,“温德丽奶奶从来不会相信什么赏金猎人。把我卖给费里顿帝国绝对比保护我更赚钱,相信这笔账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算。从价钱的角度来说,你没有理由保护我。”

      “而且……你是不是人还说不定呢。你肯定是去地牢里把我带出来的,那里的火很大,但你却没有受伤,说明你不怕火。你肯定会一些魔法,把我从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带到战场后方可不是单凭武力就可以解决的。”

      “哦,对,还有最重要的,你想要我身上的戒指,”拉曼举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手上那枚纯黑的戒指,“你在我说话的时候看了这个戒指不下三次。”

      “所以,结论十分明显,你是一个恶魔。只有恶魔才会需要这种被诅咒的戒指提升力量。”

      拉曼看到维尔斯微微错愕的表情,勾起唇角:“你的表情告诉我,我猜对了。”

      这孩子……跟以前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了。

      放在六年前,维尔斯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现在竟然如此咄咄逼人,话里话外还带着一股跟他鱼死网破的气势,就像是幼兽在挥舞着还不锋利的爪子拼命保护自己。

      维尔斯惊讶地听着那些直中要害的推理,他知道,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为了救人方便,维尔斯现在用的确实是恶魔的形态,身上也相应地具有恶魔的能力,比如免疫火焰伤害,恶魔交易的能力,怕银器等等。

      “我现在的种族是恶魔,同时也是个赏金猎人。”维尔斯肯定了拉曼的猜测。

      他为这孩子强大的推理能力而感到欣慰,又为拉曼语言中的尖刺感到愧疚。毕竟是因为放走了他,拉曼的生活才从云端跌入谷底。

      拉曼继续说着,“恶魔,既然你想要我手上的戒指,不如咱们做个交易。”

      维尔斯摇了摇头,“就算没有交易,我也会保护你的。”

      “没有交易的束缚,你难道要我相信一个恶魔的话?”拉曼讽刺道。

      他的话让维尔斯沉默了。确实,恶魔的风评能从地上一直烂到深渊,所有有关狡诈,残忍的词都能被用在他们身上。

      拉曼说出了交易的条件:“从现在开始,到之后的十年内你要成为我的侍从,不准违抗我的命令,不准对我说谎,时时刻刻保护我。十年后,我会把戒指交给你。”

      他其实也不知道如何取下戒指,这相当于一个空头支票。大不了……最后他把戴戒指的手指砍下来就是了。

      说完条件,他紧盯着维尔斯的神情。

      他已经把右手上的那枚黑戒研究了六年,翻遍了藏书阁的所有书籍,却仍不知道那枚黑戒到底来自哪里,也不了解黑戒的真正价值。他这次狮子大开口提出让恶魔做十年的侍从只是一次试探,他的真正底线是五年。

      “好,我答应你。”维尔斯只是思索了片刻,答应得十分爽快。这让拉曼怀疑自己是不是开价开低了,当初应该说十五年或者二十年。

      “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维尔斯开玩笑似的问,“你怎么确定我不能直接取下你的戒指?”

      那孩子可能不知道,他在他昏迷的时候就曾经将他的戒指取下,又给他戴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拉曼几乎怀疑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空头支票。但面上仍没有丝毫破绽:“你要是能取下,早就在我昏迷的时候动手了。”

      “好,成交。”维尔斯最后说。

      两人之后按照签订恶魔契约的程式,在羊皮纸上写下契约内容,又将血液滴在其上。恶魔交易的见证者是深渊,而任何一个恶魔都不能违抗深渊的意志。这种契约的强度足以和圣廷里最高级别的灵魂契约,实顶实地可靠。

      当恶魔契约的印记烙印在右眼又隐没在眼球之中的那一刻,拉曼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喉咙里传来一阵痒意,让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维尔斯走过去将他半抱在怀中,一边拍着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在咳嗽的间隙给他喂进一些水。

      过了好一会儿,拉曼的咳嗽终于平息。他不耐烦地推开维尔斯,“没什么治疗咳嗽的魔法吗?药水也行。”

      “没有,只有这个。”维尔斯将水递给拉曼。

      拉曼这次还是没接,“我不要水,要刀。”

      “……”维尔斯疑惑地皱眉。

      “对,就是你腰后的那柄。”

      将信将疑地,维尔斯将弯刀递给他,刀刃朝内。

      拉曼掂量掂量手中的弯刀,耍了个有些生疏的刀花。

      “不要动。”

      下一秒,维尔斯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拉曼近乎残忍地将弯刀一寸寸推入维尔斯的腹中,暗蓝色契约在他的右眼中微微发光,“对,就是这样,服从我的命令,不要动。”

      他是在动用契约的力量,强制命令恶魔保持原来的姿势不要动,这样做一是为了检验契约的强度,检验他对恶魔到底有多大的控制力,二是……他忽然就想这么做了。

      来一点怨恨的表情吧,憎恨他吧,一个恶魔怎么可以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呢?都是装出来的吧。连他的父亲都嫌弃他,为什么一个恶魔会如此温柔地照顾他呢?

      他慢慢转动刀刃,想要撕裂恶魔脸上伪善的面具,成功欣赏到了维尔斯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盯着那只剩一只的黑眸看了一会儿,拉曼忽然没了兴趣。

      他从那只眼睛中只能看到怜悯,却看不到憎恨。

      而被一个恶魔可怜一点意思都没有。

      “啧,真是一条听话的狗,连叫一声都不会。”他嫌弃地撇了撇嘴,抽出弯刀,看着维尔斯因疼痛而出了一头冷汗。

      拉曼将弯刀随手丢弃在地,“恶魔先生,少在这儿跟我装。我用的不是银刀,对你们恶魔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维尔斯弯腰捡起弯刀,掏出一块布细细地将其上的血迹拭去,他叹了口气。

      或许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善良勇敢的孩子已经在这六年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以痛苦为乐的可怜虫。

      而这全是他的责任,是他在六年前将这个孩子推入了无底深渊。

      维尔斯只希望,在这十年之中,他能将这个孩子从深渊中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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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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