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夹生仙》蓑笠猫

127、斩仙局21

　　连带陈无宁也反应了过来，换无阻先去抵挡洛霜的攻势，转身就去帮万瑞破阵！

　　洛霜扫了满场一眼，没追上去，他完全可以将魔物重新召回水潭，只是觉得这样做，并没有多大意义了。

　　人一个个倒下。

　　他在等。

　　未央始终被几只魔物缠着，他杀一只，另一只立即补上空缺。这些魔物似乎不想伤他，只是将他困在原地打转。

　　纵使之前不明白，此时也都明白了。他干脆不再出手，那些围着的魔物也停了下来。

　　未央直直朝洛霜走去，低低劝道：“小霜，停手吧。”

　　洛霜眨了眨眼。

　　未央痛心道：“但凡你真想杀了陈无宁，他或许死不了，大概也爬不起来了。小霜，你到底在等什么，收手吧，死的人够多了！”

　　洛霜在未央身前竖起一面灵流墙，不让他靠近：“快了。师兄，我确实不想杀他，我在等他杀我。”

　　随着陈无宁加入，破魂棋阵的速度越来越快，场上魔物几乎不剩几只了。魂棋阵与洛霜心神相连，及至最后一只魔物化成灰烬，他蓦地呕出一口鲜血！

　　未央拼命与身前如影随形的灵流墙抵抗，闷吼道：“小霜，让我过去！”

　　洛霜拈起一个笑，摇了摇头。

　　魔物消失殆尽，场上剩余的修士感觉压力骤减，纷纷朝魔修那边扑去！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命已不再是命，仿佛一具具毫无情绪的行尸走肉，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一道极盛的剑光袭来——

　　洛霜连手都没抬，干脆站在原地仰头闭眼，等着这一剑落到头上。

　　未央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小霜！！！”

　　仿佛将所有新仇旧恨都淬到了这一剑里，陈无宁竭尽所能，带着劈山填海的气势，将这一剑落在了洛霜头顶！

　　“解脱了，还是等到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洛霜不禁纠结起这个问题。

　　他还没纠结出一个结果，便听见陈无宁惊叫起来：“郁夜！！！”

　　想象中的那一剑并未落到洛霜身上，旁边倒下了另一个人！

　　是郁夜。

　　他的木头身体被这一剑直接劈成了两半，元神虚影脱离出来，已然趴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他睁着眼，眼眸里的清明和黑雾不停轮换，最终还是由黑雾占据了。

　　不止陈无宁，不止未央，不止已然累得快要昏倒的万瑞，满场魔修与修士纷纷朝这边看来，甚至一致停了手，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郁夜，为何会替洛霜挡下这一剑……

　　陈无宁双膝一软，跪落在地，口中血溅三尺！郁夜的元神虚影却没看他，眼里映着洛霜的身形。

　　凌霄看见了那个少女，她才十几岁，身子骨那样单薄，坐在屋檐下，吃力抱住怀里的孩子，低呤浅唱着几句民间小调——

　　“啃黄瓜，嗅野花，摘下星星做盏灯，手持灯还家。家中有谁呀，家中有娘亲呀，你是娘亲的心头宝呀……”

　　少女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眼泪滴到了孩子身上，她用手轻轻揩了揩。

　　“你生在霜降那天，就叫落霜吧。”

　　“好像不太对哩。娘亲识得百家姓，没有这个‘落’字，那就把头顶的小草去掉，姓‘洛’好不好？”

　　“祝愿我的孩子，一生平安顺遂又金贵，不必像小花小草那样弱小，只能任人践踏，好不好？”

　　孩子包裹在襁褓里，凌霄看不见他的脸。

　　孩子长大了些，凌霄偶尔会偷偷去看。

　　他长得像母亲，清清秀秀的小脸蛋儿，笑起来会是怎样的呢？

　　他们母子俩从未笑过。

　　凌霄也再未笑过。

　　陈无宁手脚并用地爬到郁夜身边，想去抱他，手却穿过了他的虚影。

　　黑雾散，执怪亡。

　　郁夜的元神虚影也在慢慢消散，清明重新占据了他的眼眸。

　　“为什么，为什么......”陈无宁跪趴在地，不住地问。

　　郁夜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唇边牵起一丝苦笑：“小宁，对不起。”

　　“为什么……”陈无宁已说不出别的话。

　　郁夜低低地道：“小宁，我没斗赢凌霄的执怪，他要护他，对不起。”

　　“我这一生，就没完整拥有过自己的魂魄。属于我的那一点魂魄，都在爱你。”

　　“可我还是做下了让你伤心的事，对不起。”

　　陈无宁痛苦呢喃：“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给我活着......”

　　“小宁，你能不能别忘记我。”郁夜的声音愈发飘渺，“可是，又想你忘了我，太矛盾了，我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我后悔了，那九年，我不该待在浑夕山的，我该死皮赖脸地跟着你......”

　　一股仿如开天辟地的力量在场上盘旋而起，无论魔修还是修士皆已东倒西歪。

　　陈无宁脸色煞白，眼里满布血丝，一滴泪积在右眼底，摇摇欲坠。

　　天际阴云压顶，狂风尖锐咆哮，飞沙走石，沸反盈天，整个阵刹时分崩离析！

　　美人潭里的水沿着河水漫上的角落倾泻而下，青草地裂成一个个土包飞上了天，几座矮山爆炸开来，碎成无数块巨石，朝各个方向砸去！

　　就连那些石阶也塌成了一条支离破碎的长坡。

　　反应过来的人已然御剑起飞，在躲避一个个袭来的重物里高声叫喊：“阵破了！”

　　“老天开眼，阵终于破了！”

　　在这纷乱的场景里，无人看见，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陈无宁身边。这人第一时间双手捧起他的下巴，不让那滴泪落下。

　　“给我憋回去啊！”

　　陈无宁就这样任由他强行将自己的下巴抬高，可眼泪似又要从眼角滑落。

　　魂玉的声音格外暴躁：“快给我憋回去，天泪绝不能离体！”

　　陈无宁嘴角不住地涌出鲜血，五感一片混沌，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魂玉飞快道：“你想看整个人间倒回百年前山崩海啸的时代吗？想看所有人为争抢天泪陷入无穷无尽的屠戮里吗！”

　　陈无宁不为所动。

　　魂玉绝望地跪了下去：“小恩公，你行行好吧！我不想看你走大恩公的老路！”

　　就在这一瞬间，金光忽的乍起，周围一切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

　　身处之地，无云、无风、无色、亦无味。

　　当所有事物都不存在的时候，感官会被无限放大。

　　陈无宁看见自己的身体渡上了一层金边，那滴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被这层光晕笼在其中。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麻衣桑布的小道士，小道士的身形是透明的，周身却裹着一圈淡色金光。他赤脚在深林里不停地跑啊跑，跑啊跑，像是身后有猛虎饿狼要吃了他。直到他踢上一截枯树枝，整个人向前栽去。

　　不知是不是摔疼了，小道士的肩膀抖了抖，趴着一动不动。

　　斑驳的光影投射在他的发间，许是觉得温暖，小道士终于抬起脸来。

　　陈无宁看见，他的右眼，落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落在小道士脑袋下方的一块十分不起眼的石头上，石头顿时变成了阳绿色，里面生出一个小小孩童的轮廓。

　　可这块石头并没能完整吸收掉这滴眼泪的能量，仿佛只浅浅沾上一点，它便生出了灵智。泪珠就这样漂浮着，沿着小道士的身体游荡一圈，看上去像是一个无处可依的小可怜。

　　魂玉咬着牙，泣不成声。

　　金色光晕里，升起了一轮赤红巨日，巨日并不耀眼，可以拿眼睛直视。

　　巨日旁，一个金服玉冠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无相人，没有具体面貌，只要眨一下眼，他便换一个容貌。

　　无相人左侧，站着一个容貌艳丽，同玉服高冠的人。此人生得雌雄莫辩，手持圆镜，神情不详。

　　陈无宁逐渐找回神智，往四周扫了一眼。

　　魂玉跪坐在他身边，不远处，还有宿林、洛霜、释子，和郁夜那快要完全消失的元神虚影。

　　陈无宁看向那个无相人，呢喃道：“你是谁？”

　　手持圆镜的人替无相人答道：“尔等眼前乃玉帝，我是司运神。”

　　几人大惊失色，陈无宁木然呆滞。

　　释子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来了这里，他嘴快，逮住机会赶紧说话：“你们是神仙吗？”

　　司运神：“从人类角度看，我们是神仙。”

　　释子嘴皮翻飞道：“这是哪儿，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司运神一板一眼道：“这里是时间之外的空间，不会被记录在任何档案上，尔等几人皆具神相，被召唤来这里。当然，名宿林者，乃神之躯。”

　　司运神讲完，随即不再开口。

　　玉帝的声音似远古而来，细若游丝般浸进他们的识海。

　　“名陈无宁者，你既被选中，应当履行职责。”

　　陈无宁看着从自己眼里流下的那滴泪，始终萦绕在身侧，不曾离开。

　　他痛苦地问：“我有什么职责？”

　　玉帝：“天泪乃道门始祖为人类留存的一线生机，如今它归属于你，当是你的职责。”

　　陈无宁：“道门始祖，是指乌啼么？”

　　玉帝：“是他。”

　　陈无宁：“乌啼现在何处？”

　　玉帝：“在人类视角看，他死了。”

　　魂玉带着哭腔接话道：“大恩公已经风化成了飞灰。”

　　陈无宁哑然片刻，指了指宿林，道：“天泪不是我的，是他的，我曾答应还给他。”

　　玉帝：“本该是他一脉的，既弄丢了，当不再归属于他。”

　　“你们说了，宿林乃神仙之躯。”陈无宁无力辩解，“神仙不属于凡间，当回天宫。”

　　玉帝的脸看不清楚，话语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天宫不接纳任何带有凡尘精气的事物。名宿林者，已沾染上人类心尖血，神躯不再纯净，不可回天宫。”

　　陈无宁无言地看向宿林。

　　宿林淡声道：“是，我已回不去。”

　　不止陈无宁，就连洛霜和释子都同样露出了惊异之色。

　　陈无宁连串问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乌啼飞升成仙，宿丛飞升成仙，两人却都从天宫下来了？”

　　玉帝：“乌啼乃人间首个入道之人，也是天宫初次尝试接纳人类的飞升者，进而犯下的最大错误。”

　　洛霜冷漠地插了话：“都是阴谋。”

　　玉帝：“言错，天宫这般做，只为异心诸相，各行其道。”

　　只一句，洛霜便心中透亮，不再言语。

　　陈无宁：“既然你们将我几人召唤于此，所有的事，能否给一个解释？”

　　玉帝：“可以。”

　　陈无宁：“在知道真相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件事。”

　　玉帝：“述。”

　　陈无宁站起身，走向郁夜的元神虚影，问出此时最紧要的问题：“郁夜既已保住了神相，请问玉帝，可有办法救他？”

　　玉帝：“名郁夜者，乃是交易。”

　　这话一出口，陈无宁只觉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终于将全部心神放在了问话上，想要快快终结此事。

　　他瞄了一眼洛霜，问道：“天宫是否插手过人间事？”

　　玉帝：“从未。”

　　陈无宁：“那么天道为何会对修士有许多制约？”

　　玉帝：“此乃天泪所代表的天道制约，与天宫无关。”

　　陈无宁：“若天泪即为天道，为何如此无情？”

　　玉帝：“言错，天泪是人间最重的情。”

　　几人都沉默了。

　　玉帝：“天宫之道与天泪之道，虽皆代表天道，本质却不相同。天泪之道，凡人或可窥见。若说天宫之道，无情亦有情，并非尔等能理解的范畴。”

　　释子不禁心道，神仙大人，你讲清楚一点嘛。

　　玉帝：“放任的小仙池，促成人类世界里的修仙者，即是情的体现。修仙者出自人身，皆具人类感知，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仙力，统管人间，这便是情。”

　　洛霜直接将陈无宁的意有所指提了出来：“若说，以天泪所代表的天道制约所有修仙者，我杀了这么多人，为何天道并未对我降下任何惩罚。”

　　玉帝：“在神的角度看，名洛霜者并非为已，天道不予惩罚。”

　　洛霜：“两方天道都认为我无罪？”

　　“......”释子惊呆了，好家伙，还有人上赶着认罪，也是奇葩一朵。

　　玉帝的声音古井无波：“名洛霜者乃是人身，不归天宫之道约束。”

　　陈无宁忍不住问道：“是否人间事，对错善恶皆由人定？”

　　玉帝：“是。人终究是人，无法摆脱七情六欲的影响。由神判断对错，实为不公。”

　　陈无宁看着身前飞舞的天泪，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猜测道：“所以，尽管乌啼飞升了，天宫诸神并未将他看作同类。”

　　玉帝：“言错，起初并非如此。”

　　陈无宁：“既然乌啼留下的天泪也能代表天道，为何不将天泪收回天宫，统一由天宫对人类定下制约。”

　　玉帝重复道：“天宫不接纳任何带有凡尘精气的事物。”

　　几人再度无言。

　　玉帝转而向他们提了另一个问题：“人类是否希望神插手人间事。”

　　释子想了想，接话道：“呃…这很难说。”

　　玉帝：“若真让神仙干预人类世界，人类是否能够承担后果。神插手人类世界，换作你们能懂的说法，与人类插手动物界，精怪界是一个性质。人是天然有灵智的动物，人间万物皆有灵，你们可以算作同类，人类却已经改变了动物与精怪的生长进程。”

　　“与人互为异类的神，若插手人类世界，将会带来非人的改变，或许你们难以想象。”

　　释子不禁问道：“人与神，真的差距这样大吗？”

　　玉帝：“天堑鸿沟之别。”

　　释子：“如何得知？”

　　玉帝：“从乌啼处得知。”

　　几人忍不住同时问道：“乌啼到底做了什么？！”

　　玉帝不言，默在一旁的司运神了然，扬起手中圆镜，那圆镜从双掌大小瞬间拉成了一块巨型天幕。

　　一个孩子的脸从镜中显露出来。

　　司运神道：“此乃观尘镜，可观一切凡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