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也想接住流星》纲常伦理

4、人类删除（四）

　　小时候，夏语冰家住一楼。
　　有个小院落，家里养了豚鼠，鼠妈妈生了一窝。
　　夏语冰的爸爸用砖块给它们搭了小屋，
　　结果有天，邻居家的猫翻墙过来，咬死所有小鼠，并把尸体整齐的摆在小屋门口，因此和夏语冰家结仇。
　　但故事后半是错的。
　　把尸体摆在小屋门口的是夏语冰，
　　整个早上，她躲在通往院子的纱门后面，想看看鼠妈妈发现时会有多么难过。
　　……
　　当老师是夏语冰的选择，
　　也符合父母的要求。
　　父母希望她当老师的理由没什么可说，因为那听起来没错。
　　对夏语冰，他们也问过，为什么。
　　偶尔，只是偶尔，夏语冰会有一种跟长辈讲讲实话的心情，但不多。
　　她简单的说，那里面全是小孩，而自己不擅长跟大人相处。
　　至于在专业上选心理学的理由，她从没真正说过。
　　她知道那些话是一声响指，而世界是个坟场，每个人都安静的雕刻自己的墓碑，在自己的工位上。
　　……
　　育德中学只有一位心理老师。
　　这个职务的全称是【心理健康教育教师：】。
　　夏语冰的名字可以出现在这个冒号后面。
　　但更多时候，她希望这两个点的背后是别的什么人。
　　跟所有工作一样，这份工作与想象中的不同。
　　虽然命名是心理健康必修课，但在这堂课上出现的通常是鼻毛浓密镜片沾雪——是头皮屑——的数学老师。
　　夏语冰的很多时间浪费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制定符合要求但永远不会执行的计划，以及总结那些她并没有带领学生去完成的各项培训心得。
　　偶尔的新奇发生在【烦恼树洞】里，
　　小半年前，在教导主任陈伟志转发给她的《关于转发的转发的转发》的文件里，她看到关于完善心理园地建设并配置匿名沟通信箱的建议。
　　她决定给信箱取名【烦恼树洞】。
　　为这个信箱，还专门配套打印了一副看起来很低龄的卡通画，一个看起来像被捅了一个窟窿的丑树，旁边的对话框里写着“什么都可以对我说，不过我更愿意听那些你没对别人说过的”。
　　这个信箱被固定在刚进【心理园地】门口右手边的墙上。
　　所谓的心理园地只是社团活动大楼二楼的一间空教室，
　　夏语冰在心里管那里叫蛋糕房——墙纸像浅黄的蛋糕胚子，上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情绪指南。
　　全是屁话。
　　写这些指南的人大概还活在相信言灵的原始时代，积极，乐观，解忧，关爱。
　　里面的桌子拼成长长的一条，形状尽是些棱角很圆的三角，相互咬合在一起，像老年鲨鱼合紧的钝齿。
　　每张桌椅也颜色不同，童话绿，童话蓝，童话红。但透过房间的窗口能看到运动场对面德育楼外墙上贴着的烫金大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
　　每天下班前，夏语冰会去心理园地，取走【烦恼树洞】里的信件。
　　通常空空如也。
　　偶尔有点对折的纸片，不知为何，内容都有一种刻意符合年龄身份的编排感——
　　讨厌哪个老师，跟朋友吵架，不想长大，被排挤了……
　　远远不如厕所隔间墙板上用马克笔写的爱情宣言和脏话涂鸦。
　　日月累积，
　　夏语冰收集那些纸片，
　　无聊的时候，会把它们一股脑倒在一个空抽屉里，自己抽签，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分配一份命运。
　　但这次，
　　夏语冰的动作有了仪式感，
　　她闭上眼睛，手在抽屉中缓慢的搅拌，最终夹住某片纸张。
　　她拿它出来，看了一眼，把纸片重新扔回抽屉里。
　　准备抽第二次前，她笑出了声——
　　因为想到某些用抛硬币决定事情的人，会一直抛到自己愿意的那一面。
　　她开始翻找，
　　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标，
　　纸片上的话是用圆珠笔写的，只有一句，字很漂亮——
　　树洞，你会不会也觉得，有些人天生就让人特别讨厌。
　　夏语冰看着这张纸片。
　　她拿出手机，嘴唇贴近——这里是她自己的小办公室，离有日常任课任务的教师们很远，但她还是放低了声音——“小取。”
　　【我在】
　　手机屏幕自动点亮，字显示在时间下方，她的锁屏壁纸是某天她自己拍摄的，城市夜空的图像。
　　她不清楚它是怎么办到的。
　　这两个字的颜色像透过云缝的月光。
　　她觉得和她说话的是手机里的月亮。
　　“我要提个挺无理的要求，你办得到不。”
　　【只要不是让我给太阳涂防晒霜】
　　“你看得到这张纸吗。”
　　还没把纸片拿到靠近摄像头的地方——
　　【我看得到】
　　“还以为你会问一句的。”
　　【为确保功能的顺利执行，本模型将自动调用您的手机摄像头，无需额外问询，请不要将我跟其他看起来很尊重您隐私的App相提并论】
　　“那，帮我分析分析这句话，有办法看出来是谁写的吗。”
　　手机屏上映出自己的脸来，前置摄像头旁的灯小小的亮了一瞬。
　　夏语冰明白这个要求不太靠谱，尽管有着对于超人类反应的期待。
　　取乐灵的回复速度没有辜负——
　　【这句话简单反映了作者心中的某种体验：在直觉上对某些人的排斥。这显然不是基于理性判断，而是本能反应，这种情绪背后可能隐藏着深层的不安全感和对控制的需求。考虑到直觉型厌恶的复杂性与不可言说性，仅用一句话不可能完整的捕捉和表达，我推测，该作者在烦恼树洞中可能不止留下了这一封信件，倾诉欲可能驱使其多次尝试通过匿名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以此寻求某种解脱或认同。在此，我建议您将所有信件向我展示一遍，我将使用字迹分析帮您快速筛选】
　　夏语冰锁上小办公室的门，她仔细听着，锁舌抵进锁槽的声音。
　　这让她觉得安全，
　　小时候，她希望自己将来的家是个只有几平米的盒子房间，外面下雨，门窗紧闭，但不用拉紧窗帘。
　　她喜欢隔着玻璃看到的外面。
　　……
　　桌上的键盘被移开，她腾出一块地方来，
　　那些对折过的蝴蝶纸片，一只只停在办公桌上面。
　　取乐灵筛出了六张，
　　有的很短，有的很长，
　　最短的是第六张。
　　“你真的确定这张也是？字不像。”
　　【确定为使用左手书写】
　　考虑到纸上的内容，夏语冰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上面只有五个字——
　　刘梦蕾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