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尔为神》南野102

3、请归

　　迹英是在守灵四十九天后疯的，他出来时，面如裂土，呆若木鸡，发须尽白，喃喃自语。
　　有人曾说天历1392年的一战最为惨烈。鸦青覆没，将军神陨，后人疯颠。

　　“好些了么？”少女擦着老头脸上的血迹。
　　“好好好。”老头脸上泛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细细地把自己的胡须编成小辫。
　　“阿英……”少女看着他，语气里有着说不尽的留恋。她今年九万岁，但在迹英疯了之前，她一直是上引宫的小女儿。
　　院里的菩提树仍繁茂地长着，在禽骨武回来后的第二天，它长出了第一个菩提果，禽骨厘把它开了出来，钻上眼，戴到了迹英的脖颈上。禽骨厘有时候不明白迹英对禽骨武的感情。他们这一生分明就只见过三面，可迹英却清醒地等了禽骨武前半辈子，以后要疯着找他后半辈子。太白金星那里有药，却只能延长凡人的生命。如果迹英能有片刻的清醒，禽骨厘很想问问他，如果疯病不能治好，你是要去黄泉路上追禽骨武，还是在这世间寻找禽骨武的亡魂。
　　禽骨武死后，太朱殿的壁画上并未刻出他的法像，人们说是他杀孽太重，但禽骨厘知道那不过是不实之言。朱雀后裔殿主若未能显像太朱鎏金壁无外两个原因: 未亡或执念太深，残魂游荡，不愿归壁。禽骨武的遗体是禽骨厘帮着入殓的，她还记得那只右翼骇人的断口。她不知道禽骨武遇到的是怎样的敌人，羽翼上出现那样无法恢复的伤口，只能是在禽骨武受了重伤时被整个地撕下。
　　“禽骨武他不该承受那些……”少女擦完了迹英的脸，然后开始给他梳头。“你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禽骨厘时常想起她和迹英一起在上引宫里追逐打闹的日子。禽骨武虽只回来过一次，但那日燃起的万千灯火，摆满的千万珍馐，来往的熙攘人群，都值得她铭记一生。迹英太害羞了。她搞不懂这个总是在她面前以父亲自称的翩翩公子为何能在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面前红了脸。若是早知道迹英与禽骨武再见是那样的情形，她当时定要一脚把他踹上去给将军敬酒。
　　“小厘长了九万年，还是个孩子。”禽骨武总是畅快地喝下一爵酒，哈哈大笑着。
　　总有人说通体黑色的鸦青将军是玄铁转世，刀起刀落头颅满地。然而只有上引宫的人知道，他脱下铠甲，摘下头盔后是怎样的朗月入怀。
　　“上引二神，一是芝兰玉树，二是朗月入怀。”宫人们总是这样说着。
　　“我呢？”禽骨厘问。
　　“你啊，就是那个专啄玉树的鸟。”宫人戳戳她的脑袋。
　　“你大胆！”她啄了宫人的手，却猛然反应过来正应了宫人那句“啄人”的话，所幸鸟有羽毛，不然人们定是要把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当成笑话传出去。
　　“我的小小小殿下，饶了我吧。”宫人只会嘴上求饶，摸着禽骨厘的手却不会停。

　　有时时间确实很快。短短几年，那巧笑盈盈的玉人们随着将军远去，再不归来。

　　“迹英。”少女已给老头梳洗完毕，有些郑重地说道。
　　“小，厘?”那老头这次倒是出奇地安静。
　　“把他带回来，你会感激死我吧。”她说。
　　“小厘。”老头钝钝的。
　　“我带你去找他。”少女的眉心出现了一抹火焰，身上也开始羽化。
　　“小厘……”那老头开始不断地重复着。
　　“如果那时还有我就好了……”少女周身燃起大火，火灭留烟，烟散空空。
　　“小厘!”老头的眼中忽然出现一片清明。
　　“迹英啊，禽骨武他不是我爹……”
　　朱雀，掌引灵之术。一雀殒，万灵归。
　　“禽骨厘！”老头的白发开始变黑，脸上的皱纹开始退却。
　　“将军是我存在的意义。”
　　“小厘!”迹英大喊一声，最后一抹烟散去了。
　　“你拿好那菩提果，带将军回来……”

　　归乡。归乡。何为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