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撩我》杳杳不归舟

75、第七十五章

　　林志孝病了。

　　足足病了两天，头天的时候林星野背着他到医院里吊水，病房里没床，只能窝在楼道的走廊的临时病床上吊瓶。

　　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又带起了林志孝的往日车祸的旧伤，他一直地喊疼，抽搐疼痛着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嘴里还念叨着工作上的事情。

　　林星野不敢睡，临行前匆匆忙忙抽了一叠从学校带回来的试卷就塞进了背包里，他趁着林志孝睡着情况安稳的时候去洗了把脸，回来后坐在坐椅上写题，时不时就抬头看林志孝。

　　现在这个冲刺阶段，老师一般都不会把试卷收上去批改了，就是每天引发各个地方高质量的检测卷让他们做，一天几套几套的发，有时候试卷连答案一起发下来。

　　林星野走得突然，也没来得及整理，就一股脑全部塞进了书包里。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光长廊射过来的时候，林星野揉了揉僵硬的手腕，将写好的三四套试卷放进书包里，脑子有些转不动了，现在莫名恍惚，差点分不清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量好体温，又让医生做了检查之后，林星野带着林志孝回了家，中午看着精神还可以，就是心情很差，一张脸沉郁，一言不发，就闷闷坐在轮椅上，往日里最喜欢的电视频道也不看了，一个人呆在阳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林星野不敢有一刻的放松，他就搬着小板凳陪在阳台处，就着膝盖写题，脑子里算着还有一天就要月考了，上次月考往下掉了几名，他还没说什么，许子昭就先安慰起他来了。

　　许是昨天太累了，林星野撑着额头就眯一会，没过多久就被砸东西的声音吓醒，刚刚还在阳台的林志孝发了火，在家里到处砸东西，桌上摆着的果盘、水壶杯子被摔了一地，“都是骗子！混蛋！所有人都欺负我！”

　　林星野猛地站起来，却也无他法，就只能在阳台看着林志孝发疯，他了解林志孝，这个时候越是跟他作对他就火气更大。

　　只是昨晚刚收拾好的局面又变成了一团糟，周而复始的无奈和泄气在林星野脑子里不断翻腾，搅和地他心烦意乱。

　　“我有什么错！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就活该被人欺负。王八蛋！”

　　中午发完脾气，林志孝又发起高烧来，人烧得迷糊，喂了退烧药后林星野把他背到房间里休息，接着又去收拾外头的东西。

　　喧杂的声响就这样来来回回持续了整整两天，林星野收拾再收拾，实在是焦头烂额，连消息都没怎么回。

　　祁砚将这几天发的试卷里的题目整理出来发给他，他也没时间看。

　　就这样到了月考的前一天，林志孝病得反复，到了今天下午总算是好多了，饭也吃得下，也不乱砸东西了。

　　林星野松了一大口气，拿体温计量完体温后露出了这几天难得的一个笑。

　　做了半个钟的心理建设，林星野在微信上打字：爸，明天是月考，我今晚先回学校，考完是周末，晚饭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两天的饭我已经问过楼下的王叔，他说给你送，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们再慢慢找工作。

　　再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林志孝一直没有看手机，眼看着时间就要来不及了，林星野将手头的试卷放在一边，起身走到了林志孝面前，蹲下来将手机递给了他。

　　林志孝接过手机，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像是将手机里短短的几行字读了数百遍，沉默里滋生着微妙的紧张。

　　林星野手心出了些汗，保持蹲着的这个姿势不舒服，他微动一下，想要用手机再用更委婉的语气和他说。

　　刚动一下就听到林志孝“噼”的一声将手机砸在了地上，从林星野的耳边刮过阴冷的风声，他有些怔楞，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用力一推，推倒在地上。

　　没有防备，林星野重重一摔，下意识用手撑住了，手肘处传来的撞击重物的痛感。

　　“连你都嫌弃我了是不是，我是你爸爸，你也不要我了。”

　　“我就说你们这一个个都不是好人，你是不是盼着我早死得好，也不耽误你去考试，我死了才好，又不用碍你的眼。”

　　“你去考好了，我有什么用，残废一个，谁都看不起。你去考啊，赶紧滚啊！”

　　林星野有些不知所措，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慌乱中用手比划着，但林志孝是看不懂的，他想要去拿手机打字，于是缓慢起身准备去拿手机。

　　但这个动作被林志孝认定是要走，林志孝火气更甚，他横眉冷竖，面目扯着薄薄的一层皮肉，显得狰狞。

　　他气极，顺手就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向林星野砸过去，厚重的玻璃杯一下就往他的脑门上砸，瞬即碎裂开来，林星野被砸得突然，一下倒在了地上，晕头转向的，耳边传来了林志孝不满地叫骂声，“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一个儿子，哑了不说，王八羔子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要了，真是白养你了，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鲜艳的血如花绽开，顺着额头往下流，林星野慢慢坐起身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肢体能感受到那从心脏血管里流出来的麻木。

　　痛感顿失，一时如天旋地转，林星野这几日的疲累在此刻爆发，他面无表情地坐着，扯着嘴皮子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手撑着玻璃处刺出血点来，细密如针扎。

　　林志孝的怒火没有消减半分，他们两父子常年相处，岂会不知道林星野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幅死人眼，阴沉着一张脸，打骂都无所谓的态度。

　　他在等林志孝发泄完，只有等他发完火他们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林志孝冷笑一声，“林星野你现在想着丢下了我？你别忘了，我是有健康儿子的，是你，是你弄丢他，要不是你，星宇现在都十二岁了。”

　　“你奶奶他们说得对，你是故意弄丢弟弟的，你就怕我和妈妈不要你，现在你翅膀硬了，可以不要爸爸了，我生你有什么用。”

　　锥心之痛莫过于此。

　　林星野从小到大不是没听过这种话，奶奶叔伯婶婶这些个都指着他脊梁骨骂他，说他是丧门星。

　　他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可今天这话却是从林志孝的嘴里说出来的，好像这么多年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一下决堤而下，挤压着整个心脏一寸寸碎裂开来，每一根血管都充血膨胀，撕裂着的伤口汩汩流出鲜血，重锤似密密麻麻的钝感一下一下砸落，震得林星野耳聋目浑。

　　指尖用力间狠狠扎进了玻璃碎渣子里，喉咙里血气翻滚烧得通红，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忽而想起有一年林星宇生日，他抱着他的小被子在床上坐了整整一夜没合眼，清晨昏暗之际他恍恍惚惚间迷了眼，好似看到了林星宇就站在他面前。

　　他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林星宇还是五岁的模样，就这样抱着小毛毯坐在他怀里，小手软绵绵的，给他擦眼泪。

　　“哥哥不哭，今天是我生日，我们去吃冰淇淋嘛，今天要吃两个，你可不许说我贪吃哦，吃完后我们去楼下公园里玩，我坐在秋千上，你推着我，要高高的，特别特别高那种。”

　　“你怎么哭了，星宇给你擦擦。”

　　“不哭啦，那星宇不吃两个冰淇淋了好不好嘛。”

　　“星宇最喜欢哥哥了。”

　　梦乍醒时分，一切归于空无，怀中人不在，童言稚语犹在，恍若隔世。

　　林星野很努力地回想林星宇的样子，记忆里的他已模糊了棱角，他拼命想要抓住却像流沙一样满手空空。

　　故意二字太过锥心刺骨，林星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在沙发上，撑着头，任由鲜血顺着额角滴落在地。

　　眼圈通红，这几日统共没睡几个钟，脑子里停止了思考，乱糟糟的脑子里好像给人砸了个大洞，漏风冷得周身发寒。

　　林志孝鲜少看到他这幅模样，晃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他恨极自己口不择言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张了张口，声音格外干涩，“小野，爸爸……”

　　良久，林星野起身来，随意一抹额上的鲜血，拖着步子走到了林志孝面前。

　　林志孝打砸了好几日了，看到林星野这个样子也不好过，他抖着双手去摸林星野额上的鲜血，一下哭出声来。

　　“爸爸不该打你。星野，爸爸错了……”

　　林星野红着眼圈却干涩地流不出一滴泪来。

　　林志孝慌了神，一把抓住他的手，忙里忙急地说：“星野，读那么多书没有用的，他们就知道欺负人，残疾了就被人歧视，没有人看得起我们。”

　　“你听爸爸的，不去读了，你三叔说你读了也找不到工作，我们不花这个时间了，你留在爸爸身边好不好，不要出去了。”

　　“我让你三叔给你找工作，他门路那么多，肯定可以给你安排好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现在我这样样子了你都不管我了，以后可怎么办。”

　　“咱不去了，你就在这里，哪都不要去了。”

　　林志孝一个四五十岁的人泣不成声，滚烫的热泪滴在林星野的手上，像是一把尖刀刺穿骨肉。

　　林星野抬眸看着林志孝的眼泪，浑身发着抖，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在他急切的眼神里，慢慢点了点头。

　　而后他像是浑身被人卸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愣愣看向阳台，夕阳西下，日暮坠入，灿烂的金光一点一点擦上混黑，直至夜幕笼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