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撩我》杳杳不归舟

37、第三十七章

　　乌压压的天沉闷，西风骤紧，吹卷枝丫，拾起满地湿热的绿叶，而后重重坠落在地，沙沙作响，步步紧逼中，与尘□□眠，很快归于沉寂。

　　铅灰色的流云倏而被吹远，一团一块挤压在一起，深一片浅一片，随着渐黑的天慢慢流散，像一张大网，将人裹挟在其中，遏止呼吸。

　　“啪嗒。”一滴雨落在了窗内的绿植中，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迫近，穿进屋内，凝固在压缩的空气之中。

　　“这件事年级这边已经知道，只是这关系到这些女生的名声，闹大开了对她们也不好。”

　　张主任坐在黑色网面的旋转椅上，背脊挺直，说话的时候抬着眼镜，不紧不慢，颇有劝说的意味，他生的儒雅，一字一句有内蕴的顿挫感，一派文人气。

　　祁砚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张主任，冷厉的眉眼骤而锋利，“在学校里被偷拍隐私照随意流传，对哪个女生名声好？”

　　“她们都是受害者。”

　　张主任揉了揉眉心，捏了下眼睛的边框，似是在思考，再说话的时候，就是对着老何和七班班主任了。

　　“老何、许老师，说说你们的想法。”

　　这里面，许老师最局促，他是年轻老师，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刚听说的时候只觉得骇然，早已是心乱如麻。

　　他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又不想在一群学生面前表现他的慌乱，握紧的拳头在膝盖处无意思地摩挲，黏腻的汗被一点一点抹掉。

　　想了又想，许老师才慢慢开口：“这件事肯定是雷家越不对，已经涉及到个人道德品质问题了。但他们现在都在升学期，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相信雷家越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由于这件事的特殊性，我觉得不应该闹大来，造成大面积的恐慌。”

　　许老师说的很慢，一颗心直跳，觉得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主任平淡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压迫过来，让他如芒在背。

　　说完之后，他口干舌燥，喉咙发痒，手心的汗渗出的更多了些。

　　“说到一个点上了，现在是高考冲刺时期，不应该因为一件个别的事情引起大面积的恐慌。必须先做的一点就是把群聊解散，这种败坏风俗的群聊就不该存在，至于雷家越同学，该处分还是要处分。”

　　张主任的手上拿着一支笔，在桌面上敲出滴答的声响，像是敲击在人的心声。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死寂之中。

　　雷家越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他本来就站在办公室的边缘低垂着头，听到张主任的话，心里的希望死灰复燃，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忙不迭的求饶，“老师，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在群里口嗨一下，偷拍是我不对，我马上删，保证不会传播出去。学校要怎么处分我都认。”

　　而后他声音低了下去，吞吞吐吐地又说了一句，“我又没拍到什么，她们都穿了安全裤，不会对她们造成什么伤害的。”

　　这一句话让祁砚他们拳头嘎擦作响，心头的火直直冒了出来。

　　方隽在里面最火大，一张怒容毫不遮掩，雷家越刚说完话，他就忍不了，三两步上前去一拳打在他脸上，猛地一下将人打趴在地上，继而就是杂乱的拳头，连话都带着十足的火气。

　　“没造成伤害？感情被拍的不是你的妈妈，你的妹妹，你的姐姐，你就无所谓是吧。”边说边重拳出击。

　　“你们在群里随意拿别人的私密照意淫，还说没伤害？怎么会有你这种狗东西啊。看群聊你们有几千条消息，到底拍了多少人，又怎么传播出去了。你怎么保证？”

　　动作几乎发生在一瞬间，谁都没想到方隽突然动手，一下场面就混乱了起来，许子昭佯装上去劝架，实则喊了两嗓子之后就趁机给了雷家越两脚。

　　张主任是个文化人，都没亲眼见过学生就在眼前打起来的，他气得冒烟，吼了两声还是没用，站起来就要往这边赶过去。

　　“好了，这是干什么，都回来坐下！”老何的声音沉稳而不失严厉，一声呵斥把场面镇住。

　　方隽嫌弃地用抽了几张纸巾擦手，这家伙的汗水都沾他身上来了，真是恶心死了。

　　一旁被打的雷家越跪倒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咽咽，一张脸如表嵌入腕，青紫肿起，中午的时候刚被祁砚打过，下午又被方隽打，痛苦加深，泪水直流，更刺激的面皮生疼。

　　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拍了几个女生吗？就腿入镜了，脸什么都没有看见，又会怎么样呢？

　　脑子里乱的很，他捂着被打的肚子，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位了，猛地抬头，深毒的目光直直射向了一直坐着的林星野，

　　都是这个扫把星，高二的时候就不对付，现在还要这样来害他。就不能当看不见吗？拍的是女生又不是他，着急什么？上赶着当那群女生的舔狗不成。

　　就几张照片而已，至于大惊小怪吗？他又没对那些人做什么，网上这种图大把，群里的人又不是没发过，他们平常聊得开，什么图片视频尺度大了去，这算的了什么。

　　凭什么就他遭难？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压心里的扭曲和不平。

　　林星野涂过药的手包扎着纱布，又疼又痒，手指总忍不住想去抓，细密的痛像是钻进骨缝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上头啃噬。

　　加之在自来水下长久的冲洗，寒气入体，走去校医室的路上他就有些受不住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手脚发软，最难受的是他开始鼻塞，意味着祁砚说对了，他们宿舍又一个要感冒了。

　　走进校医室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竟然是诡异的熟悉感，这个地方不长的时间里他竟然来了几次了。

　　处理的伤口的过程又慢又麻烦，林星野觉得头疼，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绪，忽而想起了上午宋青柠站在桌前，笑着跟他讲话，后来黑色的裙摆消失在眼角，堆叠成了教室后门的一群女生的谈笑声。

　　时空像是不断被拉长，意识流成线，在眼底模糊。

　　“林星野，交作业啦！”

　　“星野，这道题怎么写？来来来，我带了草稿纸来，你往这里写。”

　　“英语小测你是第一名哦~”

　　“吃糖吗？薯片也有，还是你想吃饼干？”

　　“别害羞呀，就是拿着海报站在操场边。我可拿了口罩来，你确定不要？”

　　“许子昭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人家星野这叫真诚，懂啥呢你”

　　“今天中午市三好竞选，快快祝我好运吧~我们班两个参选呢！”

　　许多不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回荡在心腔里，像是敲了一口大钟，飘忽而远而逝。

　　大抵平生所得善意甚少，每一份平淡日常的好意他都细心珍藏，他人随意赠予的，却是他曾经的求而不得，不敢奢望。

　　若是再回到现场，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像夺过手机一样，毫不犹豫。

　　她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不该成为别人口中下流意淫的谈资。

　　但他又开始自我怀疑，这种方式是对的吗？若事发于众，她们会怎么样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舆论和孤立是多么锋利的刀刃，刺骨销皮，不见血迹。

　　若是他错了呢？

　　林星野的手指摩擦起来，又痒又痛的感觉席卷上来，他无意识地想要去抓挠，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祁砚抓住，抬眸撞进他幽深的眼眸，有一瞬的愣怔，思绪断掉，那份痛痒感好像更明显了些。

　　祁砚就知道林星野这手不安分，总想要去挠，在校医室就看见了好几次了。

　　不过看到他呆呆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不过很快想到了所处的这个场景，压下嘴角，板着脸，低声：“不准抓，忍一下。”

　　林星野顺着他的话点头，手指微微蜷缩着，忽略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只觉得那一圈烫得很。

　　一阵很强烈的目光投射过来，林星野抬眼看去，看到了雷家越不甘刻毒的眼神，他眉眼冷了下来，下颌线绷紧。

　　他像是在看一团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至极，想起了□□群聊的无耻下流发言，毫不犹豫泼来的热汤，还有手机里猥琐的照片。

　　谁能想到表面光鲜的皮囊下是卑琐恶俗的灵魂。

　　如今皮表被撕掉，腐臭在阳光下无处可藏。

　　听了那么久，老何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只眼中的幽荡深波能窥见他压抑着的情绪。

　　“这件事必须要告诉被拍的女生。”老何缓缓开口，“我们轻拿请放是对她们极大的不尊重。”

　　张主任拉直了嘴角，把眼镜摘了下来，仔细拿眼镜布擦拭着，“这些女孩子多会闹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她们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也就不会影响她们备考时的心情。她们心思敏感，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闹什么？这是她们的正当权力，她们是受害者，不是闹事者。你用备考想粉饰太平，遮掩过去，是对她们的二次伤害。我们是做老师的，理应平等对待每一个学生，张主任你说这话是侮辱我的职业道德。”

　　一时间，无形的战场上硝烟弥漫，火药味浓重，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炸开。

　　张主任将眼镜放在了桌上，双手合十，语气冷淡，“中午在报告厅举行市三好的选举，她们几个都是去选举的，这种事闹大了对她们影响不好。”

　　顿了顿，他又语重心长地道：“老何，你也该从学校的立场上想想，这件事有多难处理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才十七十八岁，不应该用一时的错误去否定他们的一生，否定他们的人品和发展的可能。”

　　突然一声嗤笑打破紧张的气氛，显得莫名的荒诞和诡异。

　　祁砚站起身来，冷笑，“十七十八岁了他就有免死金牌了？还一时的错误？道德素质低下，随意传播女生的私密照片，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意淫猥琐，被发现之后第一时间是泼热汤在别人身上，推卸责任，觉得无所谓。这样的人，有什么人品？”

　　“对喽，你们以为把群聊解散就没什么了吗？我都把记录保存下来了。犯罪就想跑，你想的挺美？我们星野还被你泼一手的热汤，我可没看出你半点悔过的样子。”许子昭也没忍住出了声。

　　“老师们在商议事情，事情没出结果前，你们不应该出声。”张主任显然是被呛得厉害，死皱着眉头，声音也是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砰——”

　　门被推开，沉闷的空气里挤进来湿热的雨气，与此同时，骤雨初降，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声敲击着窗台，密集的雨水刷刷冲击着人心。

　　推门人的脸被明暗驳杂的天光分隔成两半，未褪的妆容湿了雨，额发染了水汽，裙摆边缘被雨浸湿，浓稠得像墨。

　　“什么叫我们会闹？为什么是我们的错？”

　　宋青柠的语调平淡，却像藏了万丈的波澜，声音里隐约的不稳被雨气抹去，掷地有声的质问让人不容忽视。

　　宋青柠的身后还站了许多女生，她们在门外沉默地站着，无声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室内。

　　张主任的双手有一瞬的扣紧，额间的青筋隐隐跳动，没带眼镜的他此时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寒气。

　　“老何，你——”

　　“别拿市三好说事，大不了我不要了。”宋青柠手里攥的纸已经被雨沾湿了大半，她紧紧捏着，惨白的指骨泛青。

　　“这位同学，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情学校一定会处理的。”张主任见时态发展成这样，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站了起来。

　　“怎么处理？你刚刚说什么我们会闹开，到处传播负面消息。我们是受害者，为什么连被告知的权力都没有？”宋青柠面色涨红，握紧的拳头颤动着。

　　老何走了过来，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别怕。”

　　只短短四个字就让宋青柠眼眶里压抑的泪水砸落，她声音哽咽，“老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