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月楼》沈流冰

25、十六岁

　　二十五 十六岁
　　我以为我们是在屋内看星星，或者说孺颐一开始的确是那么想的，但他看了两眼觉得还是视线不佳，圈住我的腰身一下给我撂屋顶上去了。
　　我的哭嗝都给吓得咽了回去。但这感觉实在不错，不介意再有几次。
　　孺颐让我枕着他的腿上，我情绪方才一波三折，已经耗去了不少精力，能找个地方埋着已算是不错，便沉闷地把头靠他的腿上了。靠实了才觉得会不会不太妥。但也不合适起来。
　　尚在初秋，夜晚比白日凉爽得多，却又不凉得透了，带了些微暑气。在这习习凉风中，孺颐倒真是和我一起看星星。他问我都认识哪些，我说我只认得个北斗。他让我找找看，我便从北极星定位开始找，只找到了半个勺子。孺颐说无妨，过会儿会升起来。孺颐问我还知道哪些，我说，还晓得牛郎织女，但不认得。孺颐环视一遭，给我找了个天津四，然后道：“这下半夜的，牛郎织女可能已经落了。”
　　不多会儿，他又顺手给我指了颗天狼星。“西北望，射天狼”的天狼。这是颗“主侵略"的恶星，不过它此刻在天空静谧地低低挂着，也看不出什么灾凶之象。
　　我又想起什么，我问：“哪个是心宿呢？”
　　孺颐道：“也看不到了，参商两宿是相对立的，这会儿参宿在天上挂着，心宿，也就是商星就看不见了。”
　　我恍然地哦了声。我这是想到岑安去了，岑安也给我认过星星，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心宿，他和我说，荧惑守心的时候，一个朝代就要灭亡了。陈顺之交，我与符叔离开莫攸谷游医之前，我就看到了这个星象，那个匆匆一撇并没有在我的心里留下什么。那时，如果没有出去就好了。
　　我想着。不过我今天确实也还是不想讲岑安。起码我现在这样精疲力竭的状态，我是不想讲的。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我看到天顶有颗最亮的星，又问孺颐是什么，他道：“认不得，但总归是岁星，荧惑，要不是太白。其他星星没有那么亮的。”又道，“我能认的都认得差不多了。”
　　孺颐讲完了星星，就开始给我讲起了他小时候。他六岁以前的记忆其实已经不多，他试图给我多搜刮出一点母亲的信息，但母亲对他……六岁之前就要学掉一本心法半本剑法，这实在是严苛，他等开始和我讲了，我们才丧气地发现，那段日子实际上单调、枯燥、乏味。
　　但孺颐总结道：“我很想念那段日子。”
　　我道：“所以你喜欢剑吗？”
　　孺颐垂下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一丝不善，但还是诚实地道：“我不喜欢。”又道，“但我真的很怀念，我做梦都想回去。”
　　不喜欢练剑，但那么小就一直高强度地练剑。我甚至怀疑，孺颐是不是因为后来的灾难，而美化了他六岁之前的日子。我意识到不应该在这点上停留太久，因此我继续问道：“后来呢，你到楼里以后是怎么样的？”
　　孺颐便又开始讲到了楼里的日子，但仍然也是修心法和练剑。没有母亲的指导，后半本流明剑法他攻克得非常艰难，常常不得要领。我这会儿便意识到，孺颐怀念六岁之前的日子也许是真的。孺颐早前就已经和我说过，他参透流银剑法后半本，是他十六岁时。也就是说，六岁到十六岁这十年，在流银剑法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探索，他一个人乘着飘荡的浮木，剑海茫茫，寻不到方向。
　　“我不是很聪明，我也不那么喜欢剑。也许本来喜欢的，但是每每不能成功，这种喜欢也就消磨掉了。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我就要走这样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呢。
　　“我也时常想，其他人为什么无忧无虑，为什么他们不和我一样。
　　“我没有朋友，他们三三两两一起，但没有人和我一起，没有人理解我在做什么。我总以为，我只要再努力一些，等我把剑法搞明白了，我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了。
　　“好在有一天，我在剑法上终于算是豁然开朗。不过那时我也习惯了一个人了……”
　　孺颐到了楼里以后仍然过着这种沉闷单调的日子，这是令我非常惊讶的。我又想到了信霆说的话，他的孤独可能也来自他是“公子”，楼主这番特殊地对待，反而将他与其他人隔开了，他又背负着参透流银剑法的使命，潜意识地为了这一目标的实现而自绝于人，从此落入一间隔绝的茧房，外人不进来，他也不出去。
　　“你真的非常了不起。”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后来便不省人事了。照理我不应该那么快就睡去，我还想问后来的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问过冥瞳才知道孺颐后来直接点了我的睡穴。
　　嗐，那便如此罢。他应该是还不想讲后来的事。
　　但是他昨日和我说了那么多，且不说是否真的算是信任我了，起码我感到了一种满足。就好像冬日的早上，吃了一碗温热浓香的银耳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