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藕片片

2、第一章

　　太阳高挂，正直当午，小二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你听我讲，我和你说，你要说这庚城我说一谁敢说二？你有什么难事你只需开口，我无不答应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说话的是庚城城主的二儿子，上月，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对一个穷书生说了同样的话，穷书生现如今还在青楼还债。
　　“我也当博兄是我的挚友，但如今在下并无难事。”我回答道。
　　“那你干嘛愁眉苦脸，你生下来就这个样子？”
　　“…”
　　他比纨绔子弟更欠扁一点。
　　“博兄先吃，账我已经结过了，现下家中还有一些小事需要我去处理，先告辞了。”我起身双手作揖，对面那人拿着酒杯一脸疑问道：“啊？你请我？”我没有理会，转身离开。出酒楼门时，谢晋博在二楼伸出头喊：“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我可不喜欢别人请我吃饭。”
　　我转身看他，真是金尊玉贵的好皮子，不错不错。继而没说话，又转身走了。谢晋博，难道你不自己找我，你会记得我？
　　庚城的街道没有太多变化，我曾在八九岁时同李素来过一次庚城，那个时候李素在朝廷一手遮天，来庚城时城主给的宝马香车，金银美人如今依旧让我记忆深刻，由此可见谢晋博家底丰厚。
　　“姑娘，查清楚了，芸小公最近在竹苑预备小住。”漆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出了辛夷山之后，原本寡言的他话更少了。
　　“安排个身手好的盯着，别丢了。”我说道，“你别叫我姑娘了，姑娘没有活路。”自出了辛夷山之后，我全程以男装示人，男人比女子总是更好办事的，我也生出过想法，厌恶自己是个女的。
　　“…”
　　眨眼间到了住所，如今我只需要等着谢晋博来找我。
　　手里转着一只青色的玉杯，里面的茶叶无论如何转动始终在同样的位置，看的出神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在我发出疑虑之前，鱼上钩了。
　　“李昭！你让我好找，你居然不理我。快跟我走，你请了我，晚上我请回你，我带你去庚城最好的酒楼。”谢晋博的声音响破长空。
　　“博兄，时间晚了，明日再聚吧。”我推辞，但谢晋博明显听不见，拽着我的手臂就往外拉。
　　我的屋子小，转两个弯出了门直接被他塞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路旁小斯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直延续到帘子被随从掀开，引入眼帘的繁华，让这黑夜如同白昼，满楼的红灯楼，丝带随风摇曳，相貌姣好的女子捏着一柄团扇笑眼盈盈倚靠在门边。谢晋博推了我一把，我下了马车才看见这栋楼的全貌，竟在湖中央，湖风阵阵袭来，让人心旷神怡。“这就看呆了？真就没见识了呗？进去吧，让你涨涨眼界！”谢晋博摇着折扇走了进去，我跟在后边，立刻就有身姿曼妙的女子迎了上来。在他一左一右，当真柔情似水。
　　“公子看着面生，第一次来？”进门之后，一声化了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转过头只见她身着青色纱衣，雪白的脖颈肩一抹乌黑的长发直直挂在腰间，一双眼睛望着我，看的我竟有片刻失神。
　　“对！”我回答，我想回过头去找谢晋博，明显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扶额，真是遇人不淑。
　　“公子怎么了？”看出我脸上的无奈，青衣女子发问，捏在手里的团扇朝我扇了扇，扇出一阵香风。
　　“无事，只是我那朋友寻不着了。”我回答道。
　　“您说的是谢公子？”说完之后她发出一阵轻笑，半张脸藏进团扇里，“公子，由我领着你吧，二楼的雅间清净些我领你去，我叫小婉，婉婉类卿的婉。”小婉的团扇一直放在鼻尖未曾移开，身姿婀娜绕过一层一层悬挂着的轻纱，即将上楼梯时她牵起我的手。我未曾言语，她的手很软，或许是摸到了我手上的老茧，她眼里略微有一丝吃惊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她。
　　“无事，只是公子看起来雅静，该是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公子哥，手上却也有老茧。”说话间，小婉将我带到僻静处，此处听不见人声的嘈杂，却有丝竹声，声声入耳。雅间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朵白山茶。
　　“小婉，我那朋友你能为我寻来嘛？我们是一道来的，我…”我还未说完小婉又开始笑，扇了扇团扇道：“我帮公子就是，只怕公子的朋友不来，便怨不得小婉了。”
　　小婉一个侧身不见了踪影，我巡视周围，隔间有四五间，一层薄薄的白纱间隔开来，风一吹，有也似无。目下无人，我刚坐下却看见最里边的隔间有一男子把玩着酒杯，看不清身形。
　　不知是周边哪扇窗开着，凉风不停的往里走，那男子的脸透过白纱忽明忽暗，终于一阵狠风，将白纱帘吹了起来，我才终于看清，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只素色杯子，一双眼远远看着楼下人群嬉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风将他的头发吹起，硬朗英气的脸上多了一些柔和。我愣住了，这张脸分外眼熟，但他所处之处光线昏暗，看不真切，起身作揖道：“失礼，只是这一处就你我二人，有些好奇，不知道兄台姓名？”
　　“你朋友来了。”他却是答非所问，手里不知是酒是茶，一饮而尽。
　　“李昭，你在这有什么意思，你下去啊。”谢晋博明显喝醉了，摇摇欲坠。被两人扶着，手里还端着酒杯，小婉跟在后面，她时常把团扇挡在鼻尖前。静静的站在谢晋博身后。
　　“公子，下去吧，奴家还有好多好玩意要给你瞧瞧呢。”搀扶着谢晋博的其中一人扭着身子，又往他嘴里灌着酒，一行人颤颤巍巍的又走了。小婉透过我看着暗处的那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向我行了个礼也走了，我确实觉得小婉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我脑中跳过一千万种可能，我确定这庚城没有人会认识我，转过身那人已经站起来，在我身后，黑色的衣服有些许暗纹在反光，一只手背在身后，注视着我。直到周遭的空气都有些沉寂了，他却转身走了。
　　我坐在这里一时无所事事，看起了窗外的景色，想起了旧事，我幼年时战火不断，父母双亡，是谢锦行军时见到了我，将我交给了李素，从此李素教我练字习武，他们都说我应当叫李素一句师傅，在他活着时，我从来没有叫过，因为我痛恨他伤害自己，优柔寡断，为了谢锦夜夜难眠，年幼时的心疼不知如何表达，化作了任性撒在他身上，在李素死之后，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有人送了封信过来，字迹我从未见过，大致意思是让我作为证人，去告发谢锦通敌，告发我活，谢锦死，不告发我们两个都得死，鼻头的酸涩感和嘴里的血腥味一起席卷而来，他们认为诚素阁这么些年来苟延残喘终于死到临头了。我至今不知道寄信人是谁，朝廷和江湖诚素阁早已树敌太多。太多时候，我分不清是敌是友。
　　等到谢晋博回来，天已然快亮了，我透过窗看见江边的天色心里竟然泛起一些苦涩。
　　“我回去睡觉了，送你回去吧。”谢晋博道，“你真是个呆子，怎么会有人来这坐了一整夜的。”
　　“实在对不住，扫了博兄的兴。为表歉意，我请博兄吃一碗面吧。”
　　“面?你要实在想吃，我家厨子做的比外面好吃，你跟我回家吧。”他红着眼睛，睡眼惺忪，当得上一脸人畜无害。
　　“今日到访恐有不周，下次吧，只要博兄不忘记，我定然去。博兄早些回去休息吧，昨日来的时候见风景甚好，我想徒步回去。”我象征似的看了看窗外示意自己真的很想看风景。
　　“那好，有事就报我的名字，我走了。”他转过身挥了挥手，肆意洒脱。
　　我随后也走出了这栋楼，回头望去才看见这楼原来叫香逸轩，此时红灯笼已经不再耀眼了，不似昨天的人声鼎沸，白日里别有一番风味，这时我想人的心境或许也分白日黑夜。
　　微风徐徐，随着马车的铃铛声，将我从这片刻安逸中拉回。漆伽递给我一个盒子，是我让他带来的一身女装，今日要去会一会芸小公。我上马车后不久便有困意袭来，我意识到是昨夜太累了，因为自从李素走之后，我很少能快速入睡。梦里辗转之间又回辛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