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雨降落时重逢》姜折西

4、一号红娘

　　暴雨忽至，嘉禾断崖式降温，教师公寓的衣服已经无力保暖，洛杉实在冻得受不了，上完最后一节课便回家拿衣服，顺便找一找陈松口中大方得体的衬衫。

　　房子是洛杉研二那年买的，也在河西，但距离学校很远，开车也要半个小时。对于需要带早自习的语文老师来说，早起一分钟都是酷刑，更别说半个小时了，于是洛杉果断选择申请教师公寓，只有放假才回家住。

　　关门换好拖鞋，洛杉直奔衣柜，翻箱倒柜半天，厚度是可以保障了，但款式却不怎么符合人民教师的要求。没办法，只能趁着闲暇时间网购一批。

　　洛杉挑了几件简单的外套和毛衣应急，正收拾着，突然听见阳台铃声大作。赶忙跑去一看，墙上的挂钩掉了，彩绘的玻璃风铃碎了一地。

　　洛杉对着残局默哀三秒，掏出手机，给沈安安发了一条语音：“你上次送我的风铃摔坏了，有空再买一个补给我哈，爱你么么~”然后麻利地将友谊的尸体清扫，重新拿了一个粘钩，将墙面清理干净了黏上去。

　　洛杉后退一步，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好看。

　　想了想，于是又跑到书房。洛杉蹲下身，随手拉开一个底柜，只见里面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礼物。

　　学生时代的经历精彩纷呈，关于过去的痕迹，洛杉一整排柜子都装不完。但她从不回忆过去，努力往前奔跑，曾经的酸甜苦辣都被尘封在了四方的空间里。

　　眼前的礼物都是高中好友送的，那时大家已经略微长大，有一定支配零花钱的能力，最喜欢送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关于这些礼物，洛杉只要稍微回忆，就能记起是谁送的。

　　洛杉快速挑选替代品，目光随意一扫，突然看见一个竹风铃。

　　洛杉记得这是自己收到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可是她努力回想，怎么也想不起送礼物的人是谁，好像是托人送过来的，但是当时把礼物交给她的是谁，她却完全没有印象了。十六岁的生日聚会热闹非凡，洛杉忙着应酬忙着快乐，一份没有署名的礼物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模糊。

　　洛杉拿出竹风铃认真端详，精巧的设计，细致的打磨，看得出制作者手艺精湛。突然，洛杉瞥见竹简内部有划痕，凑上前一看，原来是刻字，而且每张竹简上都有。

　　1.多吃饭，长不高没关系，胖胖的也可爱；

　　2.别偷懒，早起一分钟，少挨一顿骂；

　　3.笑声可以小一点（算了，笑起来最好看）；

　　4.告别健忘症；

　　……

　　16.明天也想见到你。

　　看完最后一行字，洛杉的心跳骤然慢掉一拍，当年的那个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刻出这样的文字呢？他又是怎样一个人，会像文字一样温暖又可爱吗？

　　十六岁的暗恋不见天日，却在十年之后击中被暗恋者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洛杉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遗憾，蓦然之间，竟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洛杉回到房间，将竹风铃一起收进背包。洛杉在学校住的时间更多，而教师公寓太过冷清，挂上一个竹风铃正好合适。

　　*

　　也许是来回奔波累到了，洛杉只觉得风铃动听，雨声悦耳，睡得反倒比平时更香了。隐约间似乎做了学生时代的梦，但早起一顿忙活，转头又给忘了。

　　第二日天晴，微风，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洛杉踩着积水进学校，心情却不如天气美丽。

　　早自习结束是三节连排课，周三主科老师教研，课都安排在上午。洛杉的噩梦周三，根本没时间吃早餐，只能趁着课间随便吃几口零食充饥。

　　祁澜送的零食没来得及吃，此刻正好拿来续命，洛杉随手拿了一包辣条，突然想起祁澜的话，辣条不要早上吃。

　　洛杉笑了笑，没想到他还挺贴心。于是扔下辣条，重新挑了一包小饼干，又给自己开了一瓶牛奶。

　　突然，孙晓婷用力推开门，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晓婷姐，大清早的谁惹你生气啦？”洛杉把零食推到两人中间，“来，吃点东西压压火气。”

　　“他吼我，他居然吼我？”

　　“额……学生？”

　　“不然呢，自己换座位到教室后面睡觉，喊他起床他就开始发脾气，还吼我。不是，我老公都不敢吼我，他居然真的吼我？？”

　　看着孙晓婷生气又迷茫的脸，洛杉一阵好笑。“起床气真是要不得，不过早自习确实太早了，学生也累。”

　　还有双语老师，看着学生累，自己心更累。

　　“谁高中不是这么过来的，受不了别来附中，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也许就昨天没睡好。”

　　“你啊，就是太共情学生，这样不行，会惯坏他们的。”

　　“没有啦，我是怕你气不过。”

　　“算了，这些年什么没见过，我发泄一下就好了。”说着从零食堆里拿了一包饼干，坏笑道，“帅哥还挺贴心哈，好吃的都送给你。”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洛杉很欣赏孙晓婷这样的性格，不会憋屈让自己不舒服，也不会记仇让别人不痛快。

　　“随便送的啦，他从来不吃这些零食的。”

　　“哟，你俩很熟啊？”

　　洛杉尴尬地笑笑：“以前是同学。”

　　孙晓婷一拍大腿：“这更好了啊，赶紧下手，老同学知根知底！”

　　洛杉更尴尬了：“其实也没那么熟……”

　　“不是说之前给你介绍的男生不行啊，他们还真比不上祁老师，瞧瞧人家那长相，那气质，一个字，绝！对了，我听说祁老师学历很高，他为什么来附中代课啊，会不会……”

　　“孙老师！”

　　听见男生的声音，孙晓婷脸色瞬间一变，头也不回，凉凉说道：“哟，醒了啊。”

　　男生进来给孙晓婷道歉，洛杉心里一阵放松，庆幸他及时打断了孙晓婷的八卦和幻想。

　　孙晓婷比洛杉大一轮，刚毕业就来附中当老师，母胎单身二十几年，经前辈介绍找了个称心如意的对象，于是现在完美继承了红娘的衣钵，没事就爱给洛杉张罗对象。

　　洛杉还是不能理解，婚姻为什么一定要比较挑选呢？妈妈还有晓婷姐都这样说，她们真的是对的吗？

　　洛杉不想理解，也没时间理解，看好时间提前进班，上好眼前的课才是关键。

　　*

　　上午三节课，洛杉两个班的状态都不是很好，尤其一二节，死气沉沉，明显都是睡眠不足在强打精神。学生不配合，课堂就像自己的独角戏，越讲越无趣。

　　而且连着上课除了嗓子负荷重，腿酸也是一大痛点，洛杉学生时代循规蹈矩，从来不知道罚站的滋味，没想到当老师上课比罚站还辛苦。

　　课后洛杉在班上守了一会大课间，回办公室时只觉得浑身的精力都被榨干。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到门口，骤然看见自己座位坐着一个人，退两步看看门牌，确实是自己的办公室没错啊。

　　孙晓婷听见声音，笑嘻嘻地招手：“你的书架倒了，我叫祁老师帮忙修一下。”

　　“啊，我花两天才拼好的，怎么就坏了啊？”

　　孙晓婷使劲眨了眨眼，偷偷把洛杉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让他表现一下，我先帮你把把关。”

　　洛杉无语凝噎，她还真就当上红娘了？当就算了，换个方式不行吗，书架是无辜的啊，洛杉看着暴力破坏的痕迹，默默心疼书架三秒钟。

　　“怎么样，能修好吗？”洛杉问。

　　祁澜没有抬头，雨后的阳光穿越窗户，金色的光线在他的发间跳动。浓密的睫毛洒下一道阴影，目光所及之处，修长的手指快速拧动着螺丝。

　　“摔得有点严重，不过应该可以。”

　　“有点东西啊，你什么时候学会木工了？”

　　“高中。”

　　破碎的木板在祁澜手中复生，没由来地，洛杉想到了教师公寓的竹风铃，那个打磨竹简的少年，也有这样娴熟的动作吗？

　　突然，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

　　“祁澜，你给我送过生日礼物吗？”

　　活动的双手微微一顿，洛杉的呼吸也跟着一窒。

　　“没有。”依旧是头也不抬，继续专注手下的动作。

　　笨蛋洛杉，你脑子抽了吗，你都知道自己和人家不熟，人家为什么要送礼物给你？高中几乎不怎么交流的人，怎么可能说出那样温柔体贴的话语？

　　洛杉自嘲地笑了笑，被祁澜那样孤傲的人默默关注，用脚趾头想都觉得不可能。

　　修复即将收尾，然而最后两块木板受损严重，拼合处缝隙有点大，祁澜弄了很久，似乎有些招架不来。

　　“我帮你按……”

　　“不用……”

　　一只手换位，一只手上前，指尖触碰的瞬间，时间凝滞，火花四溅。两人俱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飞速弹开。

　　“不好意思哈！”

　　“抱歉。”

　　洛杉慌忙退开几步：“没事没事，那你自己弄吧。”

　　她不敢再插手了。

　　然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余温，刚刚那一瞬间的感觉，算触电吗？洛杉努力调整呼吸，拿起杯子胡乱喝了几口水，试图平复心情。

　　祁澜终于修好书架，虽然不是百分百还原，但能将它从孙晓婷的暴力美学中解救，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孙晓婷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祁老师动手能力这么强，以后家里电路坏了水管破了，应该也是能修的哦？”

　　转身又给洛杉竖了个大拇指，以示肯定。

　　洛杉无奈扶额：“晓婷姐，物业有电工水工的好嘛。”

　　祁澜几番检查无误，将书架放好，对洛杉说道：“书架上的东西自己收拾吧。”

　　“谢谢啦，改天请你吃饭哦。”

　　祁澜点点头：“好。”

　　他还真是直接呢，不过洛杉喜欢，免得推来推去麻烦，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

　　“还有什么要修的吗？”祁澜问。

　　孙晓婷笑道：“没有了没有了，今天麻烦祁老师了，以后有事还找你哈！”

　　“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祁澜走后，孙晓婷拉着洛杉一顿猛夸，还说祁澜一听给她修东西，放下手里的工作就过来了。

　　洛杉有些惊讶：“以前确实不知道他这么热心。”

　　孙晓婷千叮咛万嘱咐洛杉一定要抓紧，做事认真又任劳任怨的男生，以后一起生活绝对省心。“你看今天这样多好，你请他一顿，他再请你一顿，一来二去，事情不就成了吗？”

　　“晓婷姐，你真的不考虑转行当媒婆？”

　　“君子成人之美，你们小年轻不谈恋爱，大把的青春只奉献给工作，不觉得很浪费吗？”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没谈呢？”

　　“对哦，忘了这茬。”孙晓婷思索片刻，摆摆手，“哎呀你自己去问啦，反正你要请人家吃饭的。”

　　洛杉笑着调侃：“双方情况都没摸清楚，看来你这个媒婆工作还不够到位。”

　　洛杉回到座位整理桌面，顺便把一些没用的东西扔掉，书架上之前放了一些感冒冲剂，药盒已经空了。

　　突然，赵熙禾大声喊了声报告，然后快步走进办公室，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到洛杉桌上。

　　“你这是干什么？”

　　这么多感冒药，给我开药房吗？

　　“祁老师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洛杉愣了愣：“哦哦，你回去帮你谢谢他。”

　　洛杉将感冒药重新放回空掉的位置，一丝无法察觉的笑意染上嘴角，也许，不该再对祁澜抱有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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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孙晓婷：婚宴我不得坐第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