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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被救 ...

  •   面前是个大斜坡。

      一路跌撞往下,马儿发出退缩的嘶鸣声,但在马夫不断地挥鞭催促中,它还是带着马车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下跌着。

      马车倾斜摇晃,失重感让心脏重重提起又落下。

      风撩起布帘,看着越来越近的湖面,沈砚书瞳孔放大,忍不住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向门口,想要逃跑。

      然而一探之下他才发现,马车漆黑的罩子外,不知何时落下一座铁笼来,铁笼严实合缝,与马车紧密相接,拢着随风飞舞的黑色布帘,竟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也无怪乎耳边掠过的风声如此大,布帘却只掀起一个角。

      牢笼坚固牢靠,唯一出口只有正前方那道门。

      可惜门上锁三道,紧密严实。

      惊惧之下,沈砚书勉强稳定心神,隔着不大的缝隙看着马夫,他问道:“你不是沈钰的人,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沈砚书原本以为马夫不会回答,毕竟这个问题不是会让马夫暴露自己,就是略蠢,对方估计不屑于作答。

      然而似是事情将成,他心情不错,在赶车间隙转过头来,咯咯笑道:“我当然不是沈钰的人。”

      马车与夜风迎面撞击,将缝隙撕裂的更大了些,隔着半张脸大的缝隙往外看,沈砚书看到冰蓝湖面透着灰黑,只消一眼便知其下寒冷,以及马夫回过头时,掩在纱帽下,那张油腻泛黄,咧嘴一笑,满口黑牙的脸。

      “至于目的。”黑牙唇齿相撞,发出一声嘲笑,“眼前情况如此,自然是要你的命!”

      沈砚书目光变得幽深,那幽深中难掩对前路的迷茫畏惧。

      在马儿带着马车落水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杀我?”

      马夫冷冷一笑,哑声道:“兄弟私通乃是丑闻,沈夫人日夜忧心,沈二公子身为人子,应该体谅,主动解忧才是。”

      原来是沈母。

      而此人所知甚多,估计还是沈母极身侧,极亲近之人。

      一脚踩空。

      骏马收不住势,带着铁笼加身的马车一起跌落,车体倾斜,沈砚书跌了又跌,衣服皮肤都在这跌撞中,留下了许多不大不小的伤口。

      直到冷冽泉水涌入,寒冷灌满车身,马车才稳稳端了起来。

      恐惧与害怕同时涌上心头,沈砚书顾不得身上疼痛,找着铁笼弱点,笨拙却疯狂地撞着铁门。

      可惜这铁笼做工细致,似是专门定制,根本找不到弱点。

      水底压强又大,在岸上难以做到的事情,在水中更是不可能。

      窒息感袭来,眼前一阵发黑,渐渐地,沈砚书失了力气。

      在水中泡了这么久,冷水早已顺着衣襟卷入,浸透了皮肤,眼睛,耳朵,发丝深处。

      还有伤口...

      沈砚书甚至能脑补出水流与伤口紧密接触,水渍卷起溢出鲜血,翻卷流出的画面。

      其实何止皮肤,发丝,伤口。

      若是再无法逃走,泠泠冷水还会顺着口鼻进入肺腑,将身体器官撑大,空气夺走,血液搅乱,最后撑爆身体。

      再过上一段时间,几天或者是半月,不知哪处的河流湖面便会浮起一具肿胀的尸体。

      尸体丑陋不堪,再也无法辨认面貌。

      不,不对。

      铁笼这么重,尸体根本飘不起来。

      他只会随着马车,铁笼永远被禁锢在湖底淤泥中,也许不知多少年后,湖水干了,或者有人为了生计,下河摸鱼,才能看到禁锢中的白骨森森。

      骏马不懂闭气,很快就不行了,它尥蹶子的最后一击,在水中泛起最后一丝波澜,波澜带动铁笼,微微震动了一下。

      同时,血腥味传来。

      沈砚书原以为是马儿的,直到腹部疼痛传来,他才发觉是自己的。

      那处因为仓促逃走并未处理的伤口尽情发作着,殷红血丝自伤口溢出,透过衣料,渐渐融进水中,化为不清晰,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浅红色。

      沈砚书抚着伤口,定定地看着灰蓝色水面,心中渐生一阵绝望。

      那灰蓝中透着光,是生的方向,游过去就可以获救...但生的方向前拦截着层层暗影,每一道都是他无法突破,无法逾越的存在。

      马车缓缓下落,搅过水层发出咕咚咕咚声,声音传到沈砚书耳中,已然失真。

      周围暗了,暗了,更暗了。

      在不断下落中,窒息到极致的沈砚书闭上双眼。

      眼角漫过泪水,滚烫与冰冷交接,激生出无限悲凉。

      手无力抱紧肚子,似乎想在尸体冷却前,给腹中胎儿最后一丝温暖。

      沈砚书并不怕死。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活在真假欺骗的幻影中。

      若是就这么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可他腹中还有孩子...

      他还没见到萧越...

      没有亲口说出抱歉...

      没有说出...喜欢...

      热泪暖热了周围水源,心中一阵不甘!

      随着不甘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紧闭的口撑不住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大量冷水灌入。

      不知是不是幻觉,岸上似乎传来一阵打斗声,声音通过震动传入水中,在水中激起层层波纹。

      生死一线时,沈砚书想,是不是有人来救他了?

      只是瞬间,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那么蠢,那么笨,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伤了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还有谁会救他?

      所谓打斗声也只是不甘赴死的幻听罢了。

      在眼睛完全闭上前,水面发出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入了水,随后水流声变大,那东西奋力朝他游来。

      再醒来时,沈砚书躺在马车里,马车换了,赶车之人也稳重了许多。

      大脑发着胀,眼前一阵恍惚,若不是衣服还湿着,伤口还痛着,他都要怀疑之前一切只是惊惧之下的一场噩梦了。

      “驾”,熟悉声音响起,伴着挥鞭声,马车加着速。

      这声音,是凌风!

      沈砚书猛地坐起,顾不得头晕眼花,抬手刷地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背影,以及一张转头后熟悉的脸。

      心脏缓了下来,醒来后的恍惚不定,畏惧陌生彻底散了去。

      “凌…”风…

      未等沈砚书说完,凌风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沈二公子,睡醒了?”是冰凉凉满含不满的语调,尾音轻扬似乎还带着些讽意。

      讽他睡得久,讽他如此情况竟然依旧安稳。

      乍见熟人的喜悦淡了几分,沈砚书一时竟是语塞。

      凌风见状,更是生气,抬手往马儿身上抽了一鞭,也不管突如其来的加速会让沈砚书摔倒,直接道:“沈二公子坐好罢,爷让我带你走。”

      话毕还不忘冷漠地望上一眼。

      如山峦对低谷,江河对溪流,更似一个辛苦劳作的农者对毫无作为却满载而归的偷盗者。

      这个比喻并不准确,但在凌风眼中沈砚书和偷盗者,劫掠者没什么区别,都是恶人,唯一区别是其他恶人谁都祸害,而沈砚书只会祸害萧越。

      沈砚书不善言辞,尤其面对亏欠之人,若是对方不冷嘲热讽还好,若是冷嘲热讽,他即便打了一天一夜腹稿也能瞬间忘词,只剩一个锯嘴葫芦。

      可今天不同。

      被冷淡嘲讽后,沈砚书也并未觉得难堪,一种名为担心的情绪插队地涌上心头。

      “凌风,快,往回走…”他不知道这是哪,但知道再走下去肯定离萧越来越远,他急急道:“建和帝和我…沈珩要对萧越下手,我要回去告诉他。”

      凌风听到这句话并不着急,鼻尖发出一声嗤笑,“就这点小事?那沈公子不必担心了,爷早就知道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萧越早有防备。

      沈砚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关心则乱,他居然忘了萧越向来聪明绝顶,武艺超群,并非任人宰割之人。

      夜很暗。

      马车前端燃着两盏孤灯。

      沈砚书在晦暗灯火中低头,轻声道:“他还好吗?”

      “好!”凌风语气冷硬,“好得很!”

      “只要沈二公子别再出现,就更好了。”

      沈砚书知道凌风说得是对的,毕竟以前的自己…实在太不好了...

      可是时移世易,如今一切都变了。

      心绪翻涌,思念在各种情绪中占了先锋,他鼓起勇气道:“我想见他。”

      凌风不停车,只在行驶间隙,回头去瞧。

      “想见还是想害?”凌风眼皮微挑,语不留情,“见了又能如何,我们爷马上就要成婚了。”

      成...婚!

      真的...成婚么?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萧越的缓兵之计...

      等等...

      他怎么急昏了头,有谁家的缓兵之计会是这样的?

      所以萧越成婚...是真的?

      没等分辨真假,心脏便涌起一阵难过,难过伴着钻心疼痛在胸膛翻涌,痛得他直不起身子。

      凌风言语犀利,“沈二公子不是盼着我们爷别来打扰,为此不惜多次逃跑甚至刺杀,现在又摆出这副沉痛的样子给谁看?”

      是啊,给谁看?

      不过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沈砚书心中溢出浓郁悲伤,退意萌生。

      他何必再回去,他根本没脸见萧越,他只会伤害萧越,他应当就此消失,再也不出现...

      可心中的不甘却在膨胀生长。

      当真...没有机会了吗?

      他知道错了啊!

      他...他们还有...孩子啊...

      若是其他时间,沈砚书定能看出凌风峰峦般眉目下蓄着的报复,但一叶障目,绿意蒙了他的双眼,让面前一切都带着朦胧翠意,让他瞧不真切,看不出来。

      半晌,沈砚书颤巍巍道:“他...当真要成婚了?”

      “是。”凌风眼底报复之意少了些,快意多了些,“喜帖已发,婚房已布,还能有假?”

      半晌沉默。

      寂静天地间,只余吱呀车轮声作响。

      “我想见他。”沉静中,沈砚书再次开口。

      凌风不回答,只抬手又抽了身前马儿一鞭子。

      沈砚书面带乞求,“让我见他一面,求你。”

      “见了做什么?”凌风冷然的脸转了过来,“你把爷害得还不够?”

      “我不想...不会害他。”沈砚书语言不畅,“只想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一眼,我不会...不会扰他的...”

      凌风态度稍有缓和,试探道:“如果此去一去不返呢?”

      沈砚书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萧越...还是有危险?”

      凌风嘲笑一声,冷冷道:“怎么可能没危险?你那个好大哥和建和帝布困重重,就等着一击击杀。”

      沈砚书心抖了起来,这次是因为担心,他伸手扯上凌风衣袖,哀求道:“带我回去,求你带我回去,让我去见他。”

      “你不怕死?”凌风目光深邃。

      “不怕。”沈砚书眼神笃定,“我只想见他。”

      “可是见了有什么用?”凌风语带试探,“你们已经闹得那么僵了。”

      “有用的。”沈砚书声音变得很轻,“我有话要告诉他。”

      凌风冷哼一声,“不过又是伤人之言。”

      “不。”沈砚书摇头,“我腹中...有他的孩子。”

      马车勒住,车轮摩擦,伴随着马儿嘶鸣,黄土地上出现一道深邃的车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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