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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忌日 ...

  •   他的推测是对的,第二天萧越便开口了,“今日春光不错,一起去赏赏花罢。”

      沈砚书从书卷中抬起头。“赏花?”

      “嗯。”萧越点点头,从主座上站起来。

      沈砚书看着萧越抬步走近,随口问道:“去何处赏?”

      “不必去何处。”萧越大手一伸,将沈砚书扯起来,“就在这园中。”

      沈砚书微微有些好奇,“园中哪来的花?”

      “我这园子大着呢,你整日闷在屋中,去何处得知?”

      沈砚书闻言低下头。

      萧越此话有苛责之意,却无苛责之感,语气温和中透着一股顽味,仿佛朋友间玩闹的揶揄。

      沈砚书不习惯萧越如此温和说话,或者说不希望萧越如此温和,比起刀锋利刃,这温和才是最强有力的武器。

      “殿下去吧,我就不去了。”他作势要坐下。

      萧越手上没松劲,“你当我是在同你商量?”

      这话就是非去不可了,沈砚书垂垂眸,任由萧越拉了出去。

      沈砚书本以为他们要去多僻静之处,到了才发现与前住所就一墙之隔。

      “以前让你住这是想着你能多来看看。”萧越转头看向沈砚书,“你无心来,便只能我带你来了。”

      沈砚书低着头,没答话。

      老天作证,不是沈砚书故意作对刻意不来,单纯是那时候没什么心思罢了。

      那时他刚猜到真相正在气头上,不是责怪萧越就是责怪自己,哪还有心情赏花?

      “我猜你最喜欢梅花。”萧越带人来到一棵疏梅旁,引人瞧着。

      沈砚书应声抬头,望着梅树上的点点花蕊。

      确实喜欢,尤其是白梅,迎风招展,质朴无暇,是他最喜欢的。

      “只可惜。”萧越语带遗憾,“错过了花期,即使精心养护,也只得两三朵。”

      沈砚书沉默望着,没说这样才更具韵味,两三株最好,多了只觉吵闹。

      “怎么不说话?”萧越转头看着沈砚书,“是懒得跟我说话?”

      “还是...”萧越话锋一转,语带调笑,“怕跟我说多了,再次动了心?”

      仿若旧日场景在眼前放映,沈砚书低低头,退让道:“殿下说笑了。”

      “这不是说笑。”萧越表情认真,“相反,我倒是还存了些虚妄。”

      有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若是针锋相对讥讽争吵,倒是好见招拆招,面对若有若无的调笑反而不好对付了。

      也不知道萧越此次出去受了什么刺激,竟将之前引兔子上钩的那套拿了出来,关键还意外好用。

      这园子是精心养护过的,园内花卉树木品种繁多,虽还没到深春,却有了姹紫嫣红皆开遍的繁华感。

      在一阵火红的花海中,萧越回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沈砚书看着面前红如火的景色,“殿下请问。”

      “若是沈珩没死,你会同我和好吗?”萧越声音轻且缓,却透着不可置疑的坚定,“你到底是气我阴差阳错害死了沈珩?还是气我自作主张看轻了你?”

      都...有吧...

      沈砚书一眨不眨看着前方,眼前的火红聚焦失焦再聚焦,沈砚书默默想,如果沈珩没死,这场景应当还要美上一倍。

      只可惜...没有如果...

      沈砚书现下觉得如果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词,这个词是存在的,所对应的场景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性。

      它是假的,是虚妄,是幻想,却还要出现给失望的人更失望,伤心的人更伤心。

      “世间没有如果。”沈砚书叹气道:“所以殿下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萧越拖长着尾音。“如果我说有意义呢?”

      这句话意味深长,尤其与萧越语气合在一起,更觉话中有话。

      “殿下什么意思?”沈砚书倏然抬头。

      心底浮现一丝异样,与异样一起喷薄而出的还有一阵妄想,但妄想过去冷静下来,无论从哪个方向设想,这话都更像一句一时兴起的空谈。

      萧越并未深谈,转移话题道:“下月初陪我出趟门。”

      “我?”沈砚书挑眉。

      萧越垂眸看他,“这地方除了你难道还有第二个人?”

      由头是赏花,赏到后头就没那么单纯了,园子刚走完一半,萧越各种怀念的话就说了一箩筐,沈砚书越听心里越难受,只能借口有事落荒而逃。

      萧越没拦,只是之后新壶套旧酒,又来了几次。

      同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开头,同样剖心的肺腑畅谈,同样落荒而逃的结局。

      当然,落荒而逃的是沈砚书,萧越是惯会说酸话的,这种攻势下怎么看都是脸皮薄的先撑不下去。

      慢慢的,沈砚书不敢再赴约了,甚至不敢出门,无论萧越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他都能找到更离谱的借口应对,两人一个追一个避,追的人得心应手,避的人疲惫不堪。

      也不是没想过再激怒萧越,换取短暂宁静,然而萧越像是看透了他的套路,无论沈砚书说什么,都能平静以对。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论沈砚书如何发力,至少外表看来,两人处得还不错。

      人都有好奇心,隔墙有耳更是屡禁不止,一日洗漱后,立春找准时机小心问道:“公子,这是和王爷和好了?”

      沈砚书摇摇头,表示没有。

      立春又道:“那我看公子和王爷最近还挺...好的。”

      立春没读过书,学不来那些引经据典的咬文嚼字,评断两个人的关系,也只有好和不好两个词。

      沈砚书攥了攥手心,内心一阵烦躁,“只是最近,之后不会了。”

      立春不懂,但也不敢多嘴,只躬躬身,端着脸盆下去了。

      若将沈砚书与萧越间的拉扯比喻成一场战争,那还真是一场有退有进看点十足的战争。

      开始是他抢占先机,攻城先攻心,打得对方节节败退,现在则是萧越转变阵法,杀了个回马枪,攻城陷地往回抢着地盘。

      沈砚书不提他心智不坚,只将这一切转折,归结到了那次多言。

      也许就是那次多言,让萧越看清了他伪装的假象,这才屡屡示好。

      沈砚书不怪萧越见缝插针,只怪自己多嘴。

      既然打算分开又何必温言提醒,既有温言提醒,又怎能恢复无情无义。

      立春曾小声说过不懂沈砚书要什么。

      其实不用立春不懂,沈砚书自己也不懂,别人看他别扭,他看自己也别扭。

      如同一个牢记目的地,行至半路却被周遭风景逐渐迷失本心的小孩,沈砚书看前方的路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他绝对是想离开的,只是没那么坚定,之前的过分狠绝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的前三分钟罢了。

      打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毕竟沈砚书从来坚定,但再坚定也会犹豫,沈砚书是人又不是神。

      沈砚书闭门不出,萧越嘴上不说,心里自然着急。

      两人闹了这么久,他当然不愿初见成效就此止步,便想着各种语言挑逗沈砚书情绪,一次甚至告诉池塘水池直通府外,水性好可以直接游出去。

      沈砚书是个有些封闭心扉的人,要不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几个交心的朋友,这种人由于见识少会常败在眼光上,但心性之坚,却是常人难以比拟的,当然...也可以说钻牛角尖。

      不管如何吧,沈砚书下定决心的事,总能毫不动摇坚持下去,既然约定的时间是3个月,所以即使是萧越点名出路,他还是一动不动,淡漠以对。

      当然这只是他现在的想法,他不会想到下一次冲突时,他便是凭借着这条消息躲过重重追捕,逃出生天。

      日子过得飞快,3个月眨眼过了一半,在越来越近的自由中,沈珩的忌日来了。

      不知天气是否能与情绪共感,前两日还热得要命,恨不得棉衣换短衫,这两日却摇身一变,气温又骤降了下来。

      忌日当天,沈砚书换了一身素白,寻了块空地发着呆,他本想烧些纸钱元宝,奈何身边没有,想过支使立春去买,又想起沈府会烧,而他身处萧越府内,烧了还不知会不会被沈珩厌恶吃里扒外。

      这是个哀默的日子,虽然对于旁人来说,除了骤然阴天不适合晒被子,也没什么异常。

      沈砚书是个很能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大部分时间他都活在自己构建的世界,他伤心时不需要旁人跟着伤心,周遭只需保持安静就是,这也是他寻这个空地的原因。

      而今日,全世界仿佛与他作对,他一连换了好几块空地,都能听到隐隐奏乐声,敲锣打鼓,鞭炮阵阵,一派喜气洋洋之感。

      沈珩静坐再三,还是被这乐声搅得不得安生,索性起身,在小道上随便拉了个人,询问着缘由。

      “公子是说这乐声?”被拉住的是个外间洒扫仆役,并不认识沈砚书,但看沈砚书穿的华贵,也知是个有头有脸的,于是回答的恭恭敬敬,然再恭敬也遮掩不住他面上的那抹喜色。“是蛮族公主来了。”

      “蛮族公主?”沈砚书身子一怔,脑海闪过一阵血红,那是刀刃捅入沈珩身体的血红,是沈珩跌下山崖尸骨无存的血红。

      沈砚书听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和蛮族不是开战了吗?蛮族公主怎么来了?”

      “打赢了啊!”仆役喜上眉梢,他当然不是单纯为打赢欢呼,更多的是为府内发的赏钱。

      人逢喜事精神爽,因着这吊赏钱,他话也多了起来,“这次蛮族可是被我们王爷打服了。”因为自家主子在这一战中战功赫赫,仆役说起来格外得意洋洋,“这次蛮族不仅投降了,还把蛮族公主送来和亲了!”

      “和亲?”沈砚书心头一紧,抬手抓上仆役的胳膊。

      仆役被抓疼了,咧嘴道:“公子你抓我作甚?”

      沈砚书歉意松开手,控制着颤动的情绪,尽量平静问道:“蛮族公主的和亲对象是谁?”

      仆役一副见山猿古人的样子,拱手道:“当然是当今圣上了。”

      建和帝?!

      居然是建和帝。

      沈砚书松了口气,同杂役告别,朝居住的院落而去。

      沈砚书又开始自责了,没法不自责,他——沈珩最疼的弟弟,居然在沈珩忌日当天,担忧“仇人”的婚嫁。

      沈砚书任由手臂从身侧垂着,千斤重的坠着他的身体。

      墙外乐声还在响着,不间断的鼓点敲击出一曲和美的乐章。

      而在这和美下,是一面粉饰的白墙,白墙下掩埋着数道血红抓痕。

      公主和亲可以给边疆带来几十年甚至数百年和平,沈砚书应当开心。

      可想到沈珩的尸骨葬在那幢白墙下,他怎么开心得起来?

      沈砚书知道沈珩之死不能怪萧越,或者说不能只怪萧越,沈珩不过是各方势力牵扯下,损耗的一个棋子,只不过这个棋子误打误撞走入了局中,这个棋子的身份足够高,和沈砚书还足够亲密。

      和平之下往往是累累白骨,妖艳鲜花也往往开在血肉之上。

      当时过境迁,那些白骨会消失在滚滚洪流中,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而这些白骨不止有沈珩,还有边疆数万浴血将士,沈家白幡飘飘,数万家庭同样支离破碎。

      边疆一役,沈砚书虽没特地了解过,但那些消息还是如碎纸片般,铺天盖地地凑了个全。

      那些不明确的,含糊不清的也被萧越凌风这些日子的只言片语补全了。

      抛去奸细和其中坎坷不谈,这场战争不可谓不惨烈。

      鲜血染红了黄土地,每一粒沙子都混着鲜红。

      那些将士前仆后继,万死不悔,生生用血和肉铸造了和平。

      沈砚书不知道那些将士死状如何,但沈砚书想一定是一张张坚毅不悔的脸庞。

      如同沈珩入朝堂前一日脸上的坚毅。

      沈砚书一直以长兄为榜样,不求偏安一隅,只求生如火花,燃烧一刻,照亮一瞬,纵使夜幕深深,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可不知何时起,因儿女情长,他竟将这抱负生生放弃了。

      不仅放弃了,还一直软弱地活在别人的保护中,之前是被沈珩保护,之后是江缙云,萧越。

      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大家都在浴血奋战,奋力拼搏,只他一个被小心翼翼护于温室,却还自怨自艾,自怜自哀。

      沈砚书突然很愧疚,愧疚于自己这么长日子里的无病呻吟,嗯,可不就是无病呻吟,比起那些死去的人,他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心中的涟漪渐渐平息,被萧越扰乱的情绪也逐渐恢复平静,这次不是因为小情小爱,恩怨交缠,而是他遗忘地丢弃的抱负。

      已经颓废够久了,该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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