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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多寒冬 ...

  •   萧越走后第二天,属于辰国真正的冬天来了。

      仅一夜之间,狂风大作,暴雪骤至,置在外面的水不出片刻便可结冰。

      辰国偏南,虽偶有风雪,却冷得平缓,似这般严寒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冷风顺着窗户门缝钻进屋子,沈砚书抱着被子坐在滚烫的火盆前执着书,眼睛却望着窗外不间断的鹅毛大雪出神。

      似是为了与这极端的天气呼应,朝堂上的气氛也一瞬降到了冰点,空气压抑得仿佛不流通一般。

      其实朝堂以前也是压抑的,毕竟是朝堂,毕竟是谈论国家大事的地方,动不动就是水灾,兵戈,流民,荒乱,想不压抑是不可能的,只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还是第一次。

      贯穿朝堂的寒风也多了几分血腥味,带着肃杀之气无差别地扑到所有人脸上。

      蛮族之事告一段落后,李家数次上谏,次次直指萧越,一连数道不是说他无视法规就是为人不端,到了最后连风流韵事都扯出来了。

      李家此举,意在绊住萧越手脚,他知道萧越位重,仅这些事搞不垮他,但莫须有的罪名多了,总能让他焦头烂额,只要能让他暂时抽不出身,李二的案子就有缓。

      这么明显的道理大家自然都懂,只不过人家一个是皇亲一个是国戚,再拙劣的手段真打起来也是神仙打架,朝上这些小鬼自然是没必要发表意见,引火烧身。

      萧越对于这些弹劾表现得不甚在意,李家的种种操作在他眼中不过跳梁小丑。

      须知不能一招制敌就该安静隐忍,上上下下蹦跶撕咬,却又处处撕咬不到要害,实在是弱者的行为。

      他照旧扮演着他的风流浪子,日日周旋于永安郡主和蛮族公主之间,听说蛮族公主为了喜得婿屡出大招,不过出来出去在坊间传言中还是永安郡主更胜一筹。

      沈砚书听到流言还是会介意,却不会像最初那般心存芥蒂,浮想联翩。

      时间正常过着,朝堂上的大戏也粉墨登场不停演着。

      建和帝态度却忽冷忽热,一时让人捉摸不定。

      一开始他只做个看客,似是坐山观虎斗,既不处置李家也不发落萧越,可平静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到了十二月底一月初的时候,建和帝突然心性大改,日日找着萧越的麻烦,算得上算不上的威胁频发。

      萧越气焰也不似之前,不胜其扰的多次称病告假,却又因为告假太多,被李家指认为目中无人,不敬圣上,于是越来越多的麻烦接踵而至。

      建和帝甚至派了太医到萧越府中,亲自测脉一探告假理由的虚实。

      这一探可不得了,坊间传言立马又变成了萧越受不得建和帝敲打,惊惧之下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了。

      沈砚书听后自是不信,惊惧之下重病缠身,还时日无多?怎么听来都是无稽的,萧越一向以胆大著称,何时胆子如此小了?还因为惊吓就时日无多...萧越又不是瓷娃娃。

      但随着坊间传言越来越烈,建和帝针对之势的平息,萧越府中不断搜罗名医,沈砚书的心也慢慢动摇了。

      思绪仿佛一瞬飞过千山万水来到了萧越的房外,房内仿佛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就如玉云山庄那日一般...

      然而这不过是他的幻想,人的思绪是断然没这种一瞬千里的能力的,他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心情沉重的同时隐隐传来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2月了,萧越还好吗?

      又是初十,沈砚书照例上街买书。

      刚进书店,一位美貌女子便自里面迎了出来。

      “沈二公子。”

      沈砚书稍停,目光在那张明媚的脸颊上流连片刻,脱口而出道:“永安郡主。”

      “沈二公子好眼力。”

      这夸奖很没必要。

      平心而论,要认出永安郡主并不算难,她很美,远看美,近看更美,尤其在积雪消散,绿叶盈盈的衬托下更显耀眼。

      与宫宴那天不同,永安郡主此刻没有笑,她的美也随之多了几分刚硬,少了几分随和,尤其眉眼略显锐利,平视看着仿佛能扎到人心里去。

      沈砚书心下一凉,登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郡主,是不是萧越…”他说得又快又急。

      “是…”永安郡主刚说出一个字,眼睛忽地瞟向门外,门外无风也无浪,可微微拂动的树叶还是证明,这里曾有人光顾过。

      眼底忽地闪过一抹凌厉,她语速突然加快,语气也变得干脆异常。“跟我来。”

      沈砚书不作他想,连忙跟上。

      院内有辆马车,不大,顶小的一辆。

      马车周身坠着常见的装饰,既无任何明显特征的装饰,也无任何可以彰显身份的名牌,显然是为了隐藏身份而备。

      沈砚书上了车,刚要开口询问,却见永安郡主一脸严肃地盯着外面,锐利的目光仿佛在防着什么。

      不多时,马车启动了,却没走常规路线,而是毫无目的地绕着圈。

      一会转入小道,一会疾行,一会又进隐蔽处暂时躲避,总之一阵颠沛流离。

      等再下车时他们到了城外一处隐蔽的桥洞处,桥洞下停着一条画舫,没点灯,就那般暗暗地蛰伏着,仿佛沉睡在深山里的动物。

      沈砚书猜测萧越就在这里,果然永安郡主朝他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他就在里面,你自去问他吧。”

      说完她扬鞭一挥,赶着马儿跑了,马车叮叮当当跟在其后,带起一阵微风。

      2月的风有点冷,这段日子正是上京天刚转暖还未转暖之时,赶上好运气能碰上个大晴天,运气不好悬在天空的太阳都蔫蔫的,虽照样亮着,却提供不了多少热量。

      今日就是后者。

      沈砚书裹紧被风钻着空子的衣服,一步一步登上画舫。

      画舫在背阴的桥洞底,是以比其他地方更寒凉点,但沈砚书却觉得那寒冷不仅来自环境,更来自他心底。

      画舫有些静,静得他有些害怕,名为颤抖的恐惧情绪化为冰碴包裹着他的心,让他从心到身都是浓浓的寒冷。

      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寒冷散了些,无他,仅因为画舫里点着炭火。

      舱内有些暗,宽敞的坐垫上,萧越斜靠在上面,似是挨着炭火在这种天气里很催眠,温暖中心的人闭着眼睛打着瞌睡。

      2月不见,他更瘦了,双颊凹陷,颧骨突出,整个人都瘦的脱了相,眼底乌青明显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脸色白的不似活人,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仿佛...

      仿佛大限将至之人。

      沈砚书双唇抖了抖,血色也因为害怕失了大半,一瞬间过往的传言在他脑海尽数过了一遍,那些曾经认为不可能的,不真实的全都往他脑海前涌着,集结着,指向了最坏的答案。

      萧越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请了许多名医都不见效,可能真的时日无多了。

      身子有些僵,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沈砚书颤了颤眼睛,怎么也不愿相信,明明才2月而已,仅仅2月萧越怎么就成这样了?

      可面前的场景却让他抵赖不得。

      心脏一瞬刺痛,像是突然捅进了一根钢针,虽不致命,却疼得令人发颤。

      发着抖走到近前,沈砚书弯下身子,轻轻伸出手,他动作很慢很缓,甚至连呼吸都不敢重,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脆弱的瓷娃娃,一口气就能吹散了。

      就在此时,萧越睁开了眼睛,不是睡醒之后惺忪地睁眼,而是假寐时分清醒地睁眼,那眼睛里带着光彩,健康而又活泼。

      如同画龙点睛般,这双眼睛睁开前画面还是黑白的,睁开后就如同黑白世界突然涂上了一抹颜色,随即生动活泼了起来。

      “殿下...”沈砚书颤抖开口。

      萧越嘴边笑容陡然增大,露出一口森白的贝齿。

      沈砚书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刚想问,萧越就支起身子,快活道:“果然,我赌赢了。”

      “赌赢了...”沈砚书手僵在原处,一时愣住了。

      萧越撩撩头发上的穗子,玩也似的炫耀道:“我和永安打赌你见我这样定会担心得讲不出话,颤抖着想抚摸我的脸,她说我纯属一厢情愿,果然我赢了。”

      这话说得活泼,沈砚书却没有半分高兴。

      目光在萧越脸上游弋着,见对方除了气色不好瘦得脱相外,倒真没什么异常。

      大抵是他眼睛的功劳,那双眼睛锃亮锃亮的,配上一张怎样虚弱的面容都会活灵活现。

      心内的担心消了消,沈砚书转身一挥袖子就要走。

      “去哪?”萧越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由于沈砚书走得快,他又只抓住一角,俯视看去,竟莫名有种可怜味道。

      沈砚书回过头,他脸色很平静,至少从萧越玩也似的开口后是这样,实际上他心里早已百折千回,暗流汹涌了,表情如此,只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外静内动的人罢了。

      见沈砚书面色不善,萧越话语里加上了几分小心,“砚书?”

      沈砚书吸了一口气,负气地故作平静道:“既然殿下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沈砚书很讨厌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满心满眼忧虑却被当作笑柄取笑的感觉——简直坏透了。

      天知道他这一路脑海中都做了多么糟糕的假设,重病之下苟延残喘都是轻的了,他也只敢想到这里,因为再往下就是生离死别了,他宁愿萧越缠绵病榻,不得大好,也不愿他死。

      他知道这很自私,骄傲如萧越,即使速死也不愿缠绵病榻。

      但谁又不是自私的?

      只要能见到萧越活着,哪怕一辈子日日夜夜小心照顾他都是愿意的。

      永生不复相见,这实在是...太残忍了,残忍到只要想想,心脏就会裂开。

      尤其是看到对方惨白的脸色时,沈砚书觉得头顶的屠刀就要落下了,就要将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了。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戏耍。

      得知萧越没事他自然很开心,可自己担心成这样对方却还有心情开玩笑...

      萧越知道他生气了,手上一个用力忙把人拉进怀里。

      嬉笑的眼眸转瞬之间替换成担忧的神色,他立马认着错,“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闹,更不该和永安打赌,我只是...只是想看...”

      “看殿下如此我会不会担心。”沈砚书别扭地倚在他的怀里,垂下眼帘掩饰着情绪,“就像之前每一次试探的那样对吗?”

      萧越有些哑口无言。

      “殿下明明知道我担心你,却还用这种方式试探我,不觉得太恶劣了吗?”沈砚书眼眶有些湿润。

      失控的情绪仿佛一瞬之间找到了突破口,全部朝眼眶处涌着。

      沈砚书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只好撇过头,尽量让失控看起来没那么明显。

      “殿下总是喜欢玩闹,这次是不是也玩尽兴了?我很担心,这个答案殿下满意了吗?”

      萧越发誓,他本来只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没想到玩大了,变成了大大的玩笑,他伸手去掐沈砚书下巴,想获得个对视的权利,却被怀中人轻易躲开了。

      没办法,他只好端正态度,在耳边轻声而郑重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心,我不该骗你。”

      “我答应你。”萧越手指伸进沈砚书被吓得冰凉的手指间与他十指相扣,“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了,这种幼稚的玩闹以后都不会有了。”

      按照沈砚书的性子,他肯定要立马拔腿走的,今日却不知道是不是眼中带泪太过丢丑,乍然出门会被人取笑了去,他一翻身,直接撞进了萧越的怀里。

      萧越是真的瘦,撞上肩胛骨的那一刻,沈砚书感觉半张脸都发麻了,但还是忍着 ,把眼泪和疼痛一起吞进了心里。

      然而疼痛可以忍,眼泪却忍不住。

      不多时,萧越就察觉到肩头那一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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