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持俗世繁华》麻球也来球球了

1、第 1 章

　　浙江以北，太湖以南，苕溪之水通汇入城，江南之景尽收眼底。湖城商贩沿街高声叫卖，欢笑声自绿柳下儿童口中传出，泛舟声滥滥，丝竹乐声欢响行游客船。恰逢春日正盛，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日头也好得让人愉悦。
　　沈泽生从自家开的小饭馆中探出脑袋，见着光景不错，正是三月踩青好时节，怀里揣着两个青团便出门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泽生站在乐渡桥上眺望，刚想取出一个青团来吃，便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乐渡桥下，无故多了一家药铺。前几天他还记得这里是一片空地，怎么平地起了间铺子。泽生心下好奇，忙过去打探。
　　“有人在吗？”泽生已经踏在药铺门槛上了，见外屋没人，又厚着脸皮往中屋走去。这房子有四间三进深，刚走到二进时就听见了人声。
　　“有没有人啊？”泽生又叫了一声。
　　这时，一个棕衣年轻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他脸上挂着洋溢的笑容，客气问道：“您看病吗？”而后又朝屋内喊了句，“大哥，来人了。”
　　泽生赶忙摆手：“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见这里突然多了一间铺子，觉着好奇，进来瞧瞧……”
　　“不看病就出去。”低沉稳重的声音从内堂传来，那应该就是眼前这棕衣男子所说的他的大哥。泽生循声望去，内堂光线不足，无法看清那人是何样貌，只知道他身形挺拔，仪态翩翩，如他冰冷的话语一样，叫人难以靠近。
　　“来者皆是客，大哥怎么能如此无礼呢？”转头又向泽生介绍起来，“我哥叫孔确，我叫阿鹏，我们兄弟俩原来住山里，现在想转地方谋生，初来宝地，还需要你多关照。大哥不大近人，见谅。”
　　泽生愣神，笑笑说道：“我叫沈泽生，家就住在那乐渡桥的对面，在那里开了家饭馆，你们要是没空做饭，可以来我家吃。”说完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赶忙把揣在怀里的青团拿了出来，“过几日就是清明节了，这是我爹自己做的青团，你们尝尝。”
　　那个叫孔确的男子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泽生注意到，在他的黑色绸衣上，真真切切的绣了只孔雀，不过颜色偏暗，只有雀尾和头冠处颜色显眼。那是只长啸的蓝孔雀，姿态高傲，眼神轻蔑，真真像极了孔确本人。尾部三千羽修饰繁华，一针一线尽显瑰丽，这等绣工，恐怕是江南最好的刺绣师傅也难抵上，这两兄弟，看上去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怎么会说自己是住山里的呢？
　　“以后还请沈公子多多照顾我大哥的生意……”说完阿鹏感觉这话有些不对劲。
　　“照顾邻里还行，生意我就不照顾了。”说完两人就哈哈笑起来，孔确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俩，面上毫无喜色。
　　聊了几句，泽生一直偷偷在瞟望那个叫孔确的男人，虽置身朴素屋室，但他气度不凡，将这药铺衬得高雅华贵。再瞟一眼，泽生竟发现孔确正毫不客气打量着自己，心下一虚，赶紧避开他的视线。
　　出了药铺，泽生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阿鹏喊他。
　　“我大哥有时候行为有些怪异，你别放在心上。”阿鹏从兜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到泽生受手上，“我还有事，不能留在这里侍奉大哥，这钱你收着，以后多来探望他，给他一口饭吃，也算是替我照看他了。”
　　“这太多了！”泽生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银子，他家的饭馆吃饱一顿都花不了多少钱。这兄弟俩到底什么来路，住山里，穿着贵气还有钱，莫不是土匪吧？
　　“我很快就要离开，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下次见到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先拿着，麻烦了。”阿鹏说得诚恳，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大哥的关心，看来确实是很紧张这位大哥。为了让阿鹏放下心来，泽生点了点头，收下了他的钱。
　　清明那日，泽生跟着父母亲去已故祖先坟上拜祭，烧了些纸钱，而后跟着父亲沈椿去城外接济穷人，那都是北方打仗逃亡来的人，沈椿仁心，不忍看他们挨饿受冻，给他们搭了些窝棚，有时也会赠送一些食物给他们，可终究能力有限，能做的仅限于此。
　　湖州城外光景正好，许多植物都发了芽，看上去绿油油一片。泽生提着食盒边赏景边走，丝毫没有意识到衣襟上附着的金丝草。
　　那几个窝棚因被风吹过而显得更加破烂，里头的人因缺衣短食而苦恼，泽生叹了口气，开始分发粮食。收到食物的人用不太熟练的吴语一声声说着感谢。食物发完，本该回去了，这时泽生听到了一声哭喊。
　　“三弟，你怎么了！”泽生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他连忙跑过去询问状况，哭喊着的是那人的长姐，除了哭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泽生急忙把那人背起来，跑去城内找药铺救治。
　　从这里跑到城内，确实是一段不短的距离。纵使体力再好，终究还是背了个人，想着尽快救治，泽生背着那人跑进了孔确的青药铺。
　　近几日青药铺没什么人来，孔确兄弟二人确实闲得很。阿鹏在药柜前杵药，孔确窝在躺椅上看医书。，
　　“孔大夫……快……快来搭把手……”泽生气喘吁吁的说道，因为过于疲惫，他差点因站不稳而摔倒。
　　阿鹏一把扶住他，让他坐下。泽生刚坐下就看见那人口鼻中流出血来，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没事的，交给我大哥吧。”阿鹏给他宽心。
　　孔确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人的瞳孔和脉搏，又不紧不慢地灌了他一杯绿汤汁，不一会儿，那人吐出一团草来，脸色也渐渐好转。
　　“原来是毒草啊……”泽生缓了口气，放下心来。
　　“那不是毒草，是金丝草。”孔确看起来有些虚弱，脸色有些发白。
　　“就算是误食金丝草，也不会让人口鼻出血吧？”泽生倍感疑惑，那金丝草也是常见的，山中野地常长作一团，有人拿它喂猪喂羊，也没见得谁家猪羊中毒死的。
　　孔确没有答他，给泽生倒了杯水。这时，沈椿赶到了，他看见泽生也是松了一口气，又赶紧问那人的情况，阿鹏答道:“人已经没事了，开几服药煎煮喝下就好。”而后把药递给了泽生。
　　沈家父子离开后，阿鹏终于忍不住了。“大哥，你可知道你刚才是在干嘛！”
　　“医人。”
　　“医人是用医术，你用自己的修为去拔除病症，实在是害自己。”迦楼罗为了说服自己的大哥来人间还香火，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可自己这位大哥却是一点都不争气，连医人都要走捷径，不肯花功夫。
　　“金丝草已经入了髓，奇经八脉无一不在。我若不用术法，那人必死无疑。”孔雀明王端起那杯泽生没碰过的茶，细细嘬了一口，“明明是你让我来还佛愿的，我现在救了人你还说我。”
　　“算了，你不还香火也是折寿，伤魂治病也是折寿，都随你。”迦楼罗对他这位大哥显得无可奈何，继续回去杵药了。
　　“迦楼罗，你觉不觉得，这地方不是很太平。”摩诃走到门口，望了望天，天空湛蓝洁净，似与平时不二。
　　“孔雀明王降临，佛法恢弘。那些山精妖怪恐怕都是随你而来的。”他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左右是些不成器的妖精，妨碍不了他们。

　　第二日一大早，泽生拿着食盒给颜府送糕点去，走到一条小弄堂，听见了一个俏皮的女孩子声：“你为什么要救他？”
　　泽生左看右看没什么人，许是有人在吵架吧，他心里暗忖。
　　“我跟你说话呢！为什么不理我！”那女声愠怒。
　　泽生抬头四处张望，不由得向深巷里走了几步：“你是在叫我吗？”突然间，一个衣着水绿色绸裙的小姑娘出现在他身后，吓了他一大跳。
　　“我当然是在跟你说话，你笨死了！”这小姑娘约莫有十七八岁，生起气来眉毛拧在一起，水灵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你这没头没脑讲一句，我实在不懂你什么意思呀。”泽生提着食盒，望着这女孩子，不停地猜测着她的来意。
　　“昨天你在城外是不是救了一个乞丐，我都看到了。”她见泽生没反应，又忿忿不平地补了一句，“他轻薄过我！”
　　“我不知道……”泽生一听有些语塞，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糕来，塞到那姑娘手里，急匆匆跑去颜府。“我急着送糕点，等我会儿。”
　　“喂！你别走呀！”
　　正事不能耽搁，泽生小时候给别人送食总爱被事情耽搁，或是瞧见了邻家大娘骂街，或是遇到鸟雀搭窝，这么些年来，被他爹教训几顿后，终于学会了把正事放在前面。
　　泽生腿脚利索，不到一刻就收完钱拿着空食盒回来了，途径弄堂时却看不见那位姑娘了，真是奇怪。
　　正午日头大，泽生在自家厨房炒了三个菜就出门了。过了桥一条直道就走到青药铺门口了。
　　“孔大夫，你们吃饭了没有？”。
　　药铺里只有孔确一人正在背书，看了眼泽生，回道:“没有。”
　　泽生见这位孔大夫没有再冷言冷语，于是放下心来，把几个菜从食盒里拿出来，边拿边介绍:“这是茭白炒肉丝，这是糖醋排骨，还有这个是小葱豆腐，都是我自己做的，来尝尝看。”
　　“我不饿。”话音刚落，孔确瞧见泽生有些丧气的脸，还是慢慢走到了桌子边上。孔确坐下来，等着泽生把碗筷都摆好，才慢慢动起筷子。
　　“这是什么？”
　　“这是茭白。”
　　孔确听了也不明白，皱了皱眉头。
　　“就是菰草，我们湖州就是因为菰草才叫菰城，可以入药的，您不知道吗？”
　　孔确没有理他，他确实不知道。
　　“诶？阿鹏去哪里了，怎么没见着？”泽生在药铺子里自己溜达着。
　　“回家了，家里那边不太平，他可能要去参军。”这是阿鹏提前编好的词，在人间行走难免要被人多问几句，套个口供敷衍几句就行了。
　　泽生轻声“哦”了一句，北方那边确实不是很安稳，不过要是参了军，那是真的九死一生了。不过好在阿鹏体魄看起来健壮，不像这大哥，看起来病殃殃。
　　待孔确吃完后，泽生收拾干净又替他擦桌子，又找了好几个话题和这新邻居聊，但孔确只是嗯嗯啊啊几句，泽生自己和自己聊了个痛快，而后哼着小曲儿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