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遗泽》大碗葱花面

44、第 44 章

　　公冶寂无这几日在闭关，瞿玄子只当他是因为伤了同门而内疚自责，殷殷嘱咐几句后拿出一枚护身符叫他妥帖收好，说是能定心安神。只是在瞿玄子的身影消失后，公冶寂无席地而坐，面色不耐地从袖中将护身符甩出，魂魄像是仍然留在那荒谬带来的震撼当中。

　　…………

　　审判澹台烬不得后，他并没有立时回到宗门，而是偷偷去了凡间的景王宫。他不相信师妹笃信的魔胎是错的，却也因为不翼而飞的邪骨百思不得其解，更不知到底是什么能让澹台烬放弃王位和权力，来到宗门披上羊皮去做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弟子。传说景王烬因过于思念王君而打翻寝殿的烛台烧毁了容貌，为了纪念他，从此以后澹台家世代君王都以面具遮面，不示真容——恐怕纪念是假，借此掩盖什么才是真。
　　于是他潜入了景王宫，看到了摘下面具的叶清宇，还有和他形影不离的一只红狐狸。叶清宇的脸对于前世记忆尚不完整的他还是有些模糊，但是等到叶清宇察觉到宫室中其他人的存在，破解了术法后看到公冶寂无那张和萧凛一般无二的脸而震惊时，公冶寂无知道，他即将接近当年澹台烬出走的那个真相。
　　即便萧凛已经成为过去，当那句“澹台烬是个明君”从叶清宇口中说出时，他仍然会觉出一点类似于背叛的滋味。

　　公冶寂无问到澹台烬为何将王位禅让于他，叶清宇顿了顿，他活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虽有翩然陪着，只是看到故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仍是不免怅惘，所以他越发珍惜从前的那些记忆。当公冶寂无站在他面前，他像是看到了从前那个和他一同论道杀敌共商国事的萧凛。
　　一个人藏的秘密太久了，久到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只有他用一个半人半妖之身如同异类一般活了五百年，再遇故人的时候，即便他已经不是他，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把当年的诸多遗憾尽诉。

　　“你知道，当时的澹台烬娶了一个牌位吗？”
　　“……知道，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澹台烬从来都是个疯子。”
　　叶清宇一滞，眼中带着些不可思议，公冶寂无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像是就算下一秒听到澹台烬在位时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也是理所应当，他自嘲的笑了笑，继续沉溺在回忆之中。
　　“那时，他已经统一了景盛，天下再无饿殍，百姓安居乐业。臣民们爱戴他、崇拜他，甚至是将他视为天降的神明，所有人都捧出了一颗真心去感激他们的、我们的王。”
　　一声嗤笑在叶清宇耳边响起，“权力、声望，澹台烬都有了，他在那个时候放弃，恐怕是存着更大的野心。”
　　叶清宇像是失去了与公冶寂无争辩的欲望，并没有理会他刻薄的言语，继续道：“朝野上下被他打理的很好，像是一头已经断成两截的巨兽重获新生，但他却功成身退……选择了殉情。”
　　“呵。”叶清宇嘴角扯了扯，那笑比哭都难看，“殉情……他一个帝王，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曾经多少苦楚都打破牙齿和血吞，他在他的国最为强大的时候，在黑夜将要过去的时候，他的光明却永远沉没了。

　　——“清宇，人在黑暗里待久了，总会盼着明日会有光，可一旦有了这一尺天光，又担心随时会失去。那道光——他将我从黑暗中带出来，告诉我终有一日也可以成为他……可最后，他却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消失了。”
　　澹台烬像是被注入魂魄的提线木偶，被痛苦困囿的灵魂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当那光消失的时候，你要让我如何面对那早已褪去又汹涌而来的黑暗。作为一国之君能做的我都做了，而他教给我的东西我还没有学会……我要去找他了。”

　　叶清宇站在大殿至高处看着遥远的宫门，阳光透过天窗照近眼底，如同那日冲天的火光，澹台烬躺在烈焰之中，像是沐浴在阳光下。
　　陛下……

　　叶清宇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王座上，底声道，“你说的对，陛下从来都是一个疯子。”叶清宇的眼睛充斥着泪水，他只能抬头用力睁大眼睛，颤抖着从口出吐出热气，“殿下啊……”
　　公冶寂无浑身一震。
　　“你我都知道澹台烬当初过得有多么不堪……他在叶家之时也从没有过喜悦安宁……这也是我曾经作为叶家家督的失职，说来，竟没能为当年之事说声抱歉。我时常想着，若我是他，是否可以做到如今这一步？但是无论我如何去想，我是做不到的。”
　　他想起冥夜，那是真正风光霁月的君子，他闭上眼睛缅怀，眼中浮现那个时常在炽翼军中穿梭忙碌的身影。

　　——“你们的君王不是无情之人，他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世间的每一分罪孽，很少有人正视过，也不曾看到这面镜子背后的苦楚。”
　　那时候的自己好像是说道，陛下就像是不世出的利刃，太傅不仅是鞘，也是持刃之人。
　　冥夜却对此做出了否定，“你该知道，他这把利刃对着的从来都不会是任何一个无辜百姓。你们可以提出和他相悖的想法，甚至是像那些大臣们所说的‘教化’于他，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掌控他，替他主宰他的命运——我也不行。”
　　叶清宇羞愧地低下头告罪，冥夜淡然一笑：“清宇，欲立人而先立己，你告诉我，在你们要澹台烬成为什么样子的时候，可曾想过要以你们所期盼的那样去对待他？”

　　叶清宇的肩塌了下去，“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陛下留下了两封遗旨，一份交予大臣，他已经找到了澹台宗室的后人，可为明君，只需昭告天下景王因火而伤了真容，从此覆上假面；另一封，他托心腹交给了我，要我去坐上王位，守着天下——这头已经被他驯服温顺的巨兽。”
　　“你真的愿意吗？”
　　叶清宇抬手扶在王座上，道：“这确实是一个最大的囚笼。”
　　在冥夜走后、澹台烬走之前，景国曾经发生了一起内乱。叶清宇道：“符玉为了给澹台明朗报仇，倾尽法力打造了一支高阶傀儡，暗中散布在景都，我不幸被符玉埋下的傀儡人偷袭，翩然用她的妖丹救了我自己却奄奄一息，后来是澹台烬的一滴心头血，将翩然从生死关拉了回来。”
　　叶清宇突然看向宫殿一侧，公冶寂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红狐狸离去时甩开的尾巴。

　　“我曾经想过，他选择在那个时候殉情是不是在报复，可是事实证明，或许他只是太累了，在他唯一的爱离他而去的时候，能够将这带给他无数失望的世界打理到井井有条之后再走，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叶清宇还在感慨，只是听者早已无心，他诉错了情，“如果当初，我们可以帮落魄时的他一把，现在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公冶寂无毫无动容：“回不去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口中的澹台烬深情至此却只让我觉得恶心！你二姐呢？叶夕雾，你可曾想过她，她又算什么？澹台烬立一个男人的牌位为后，他将他的发妻至于何地！”
　　叶清宇的眉皱的越来越紧，公冶寂无忍受不了他这种审视的目光，甩袖离去。
　　“也是，你并不是萧凛。”叶清宇道。
　　公冶寂无停下脚步，叶清宇缓缓从台阶上下来，站在他身后，“有些事情，忘了也是好的，省的永远沉溺在无用的挣扎之中，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人。我不知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是百年光阴已过，该放下的也就放下吧，更何况那些早已和公冶寂无无关，也和今世的澹台烬无关。”
　　公冶寂无猛地回头看向他，呼吸急促，讽刺一笑：“我知道。”又显出些势在必得：“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从来都不做。”

　　…………

　　公冶寂无将护身符从袖中甩出后便开始打坐，瞿玄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弟子竟然在他自己的灵台之中藏匿了恶化的凤凰卵残魂。上清神域并不算是白去，从那里回来以后，公冶寂无就觉出身上多了一丝力量，并且在不断生长，灵台中小师妹的魂魄也突然变得稳固，只是性子也更加沉默。
　　“苏苏。”他这样唤她，“我一定会助你和伯父将魔胎绞杀。”
　　“前辈。”公冶寂无在灵台中呼唤，那灵台上竟然不止一股他人的气息，在听到公冶寂无的呼唤后，大的那团做出了回应：“寂无，如何了？”
　　公冶寂无仍旧沉溺在震撼中无法自拔，那声音便毫不犹豫地侵入灵台深处搜寻他的记忆，公冶寂无闷哼一声，那些让他感觉恶心的记忆在脑海中重现。

　　“先祖生前与太傅过从甚密，同宫而寝，同桌而食。”
　　“景王与王君伉俪情深，二人合力定天下之乱，救苍生于水火……”
　　谛冕将公冶寂无身旁丢着的护身符抓到灵台中细细审视，突然眼神一凛一个闪身就将符抛了出去，公冶寂无睁开眼时只见到那符上浮现出一枚鳞片的纹样，随后就被暴怒的谛冕控制了身体一击将龙鳞符摧毁。
　　无数黑气从公冶寂无灵台内狂啸而出，谛冕爆发出大笑，振聋发聩几欲穿透公冶寂无灵台的屏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我就知道，神族如何能够善罢甘休！冥夜啊冥夜，果真是你！堂堂上清神域的战神，竟然会为了魔胎献身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可笑，哈哈哈哈哈！”
　　公冶寂无喷出一口鲜血，满目黑障狞笑着，“这就是你对我下的战书吗？冥夜，那就看是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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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话到最后叶清宇其实知道了公冶寂无就是萧凛的转世，但是没想到竟然比记忆中的萧凛差了那么多，他不仅对偏执的公冶寂无感到失望，对曾经的自己和萧凛也是。很多情绪说起来就多了，都写在他们两人的对话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