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遗泽》大碗葱花面

10、第 10 章

　　景国被降下天灾。
　　这是京中百姓间越传越广的说法，盖因国君不仁，昏庸无道，惹得天怒，京中鼠患成灾，人心惶惶。但又有传言说，天劫破解之道就在于天命之人，他的到来可破解国之危难，乃我大景之福祉，定能驱灾除祸，保大景之安宁。
　　新帝进京那日，亲历之人无不铭记一生。蛇鼠成群出逃，未伤一人，暴君崩逝，天上龙神现形盘旋皇宫之上，引得祥云汇聚异彩纷呈，百姓无一不将新帝视为神明降凡，那龙神就是护送新帝的使者。
　　澹台烬亲手送走了澹台明朗，就在皇陵之中，看着他被群鼠啮咬，听着他的咒骂与惨叫，施施然背身离去。
　　他走过这长长的一段路，像是走过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耳边的噪音渐渐减小，就像是儿时的咒骂声不断离他而去，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多，他好似看到了景盛一统的万世升平，海晏河清，不见孤儿饿殍、断肢残臂，入目皆为桃源之景。
　　不管曾经是那样卑微如脚底之泥，他要史书上写着他就是千古一帝，没有人能够欺辱他、掌控他，同时，他也会将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庇护于羽翼之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慢慢停下脚步，因他看到了宫道尽头的那个背影。
　　阳光照不到深深的宫墙内，唯有那人所在之处，才最为光亮。
　　冥夜慢慢转过身来 ，微笑着看他，微微颔首：“陛下，请。”
　　“旁人也就罢了，你可别打趣我。”澹台烬面上很是受用地一笑，却快步上前连忙拦住了冥夜欲行不行的礼。他心中清楚冥夜不会对一个人间的帝王俯首称臣，他也不愿冥夜如那些人一般，他愿的是与他分享生命中的点滴快乐与美好，伴他左右，岁岁常相见。
　　情至深处，澹台烬再也按捺不住，他的双手原本扶着冥夜的双臂，此时轻轻放下，走近一步，将冥夜拥进双臂。
　　这是他们第一个拥抱。
　　冥夜有些讶异，觉出澹台烬身上别样的情愫，还不待他开口，就听得澹台烬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冥夜，谢谢你。”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谢谢你来到我身边，救我于命悬一线，解我惑，破我障，危难之际不离不弃……”他悄悄嗅着冥夜的发丝，臂膀绷成了铁箍，却不敢用力。指尖轻蹭冥夜的发尾，手掌贴着他的脊背，胸膛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脏与他就隔着两个胸腔，人与人相贴的温度沾染上他冰冷的衣袖，他怀中拥着此生唯一的温暖，眼中漫着热气。
　　“冥夜……我该如何才能报答你。”
　　“怎么突然说这些？”冥夜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一番剖白，只觉着有什么东西野马脱缰一般一去不复返，干脆岔开话题，听澹台烬这番话，看来近日颇有心得体会。这样也好，他能感受到更多的人情世故，压制邪骨时就能更胜一筹，逆天改命也不再是痴心妄想。
　　二人慢慢并肩向前走，衣袖时不时蹭在一起，这让澹台烬心里多出一丝隐秘的甜。
　　“我看到，这世上有许多的同我相像之人，或许在某一刻，我们都同样遭受辱骂和欺凌。”
　　走在阳光下，澹台烬伸出手掌，看着地上投下的阴影道：“上天待我不薄，既然我能从泥潭中脱身，那么他们也能。贫穷、病痛、孤独、生死，这些苦难我如今可以感同身受，而我又即将成为他们的君王，自然有责任去帮助他们，就像你帮助我一样。”
　　语毕，澹台烬去拉冥夜的手腕，带着他快步走出皇城。他的背影此时像个活泼少年，正带着自己的伙伴前去他的藏宝之地。冥夜透过澹台烬的背影看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可能，若非被魔神选中，他的一生都该如眼前这一刻一般。
　　未尝他人泪中苦，莫解他人苦中愁。如澹台烬这般诸多苦难加身之人，若是加以引导，更能苦他人之苦，痛他人之痛。这世间阴阳互藏互用，谁说最为纯洁的心不能生长于一个魔胎的胸腔？
　　冥夜眼中澹台烬就是景国皇位的最佳人选，但是朝中大臣可不这么见得。
　　新帝临政的第一日，大臣们在大殿之上痛斥他是夷月族妖人，弑母而生又不顾伦常弑兄篡位，用妖法蒙蔽百姓，不配为一国之君。但澹台氏男丁只余他一人，盛国也在边关虎视眈眈。澹台烬的手段他们不想见识，权衡利弊之后只能侍澹台烬为新君。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澹台烬即位以来减轻赋税、开仓放粮、收复失地、善待投降的俘虏、安置投奔来的盛国难民。他的功绩在景国中传颂，美名远扬到盛国，惹得盛帝日日夜夜咬牙切齿难以安眠，更不要说澹台烬特意派人在盛国中歌颂六皇子，盛帝只觉外有强敌内有猛虎，更可笑的是，他竟然将自己的儿子视为除澹台烬外威胁他皇权的第二个心头大患，心中想着萧凛这个皇子是否有一天要踩着他这个父皇上位，于是一再苛减前线粮草，盛国节节败退。
　　再说景国这边，澹台烬在臣子间的威信已经树立起来，不少新起之秀对他这个皇帝推崇至极。一日，澹台烬听着底下那臣子说着什么安葬先帝、什么守孝，他无聊到数着底下一排排的官帽，突然想起冥夜。
　　倒不是说他要给冥夜封个一官半职，而是，冥夜留在他身边，他总要给他个名分……王后？嘶，他敢肯定，他若是开了这个口，下场不会是一般的难看。
　　他只是想着，如今他坐拥万里江山享无上荣耀，他的一切都合该与冥夜分享。他将这个想法告知冥夜，冥夜不在意地笑道：“身外之物罢了，不足挂齿。”
　　澹台烬没管他这番说辞，以手支颐，直把冥夜看的全身鳞片都要炸起才开口：“冥夜，你可懂得治国之道？”
　　执着茶盏的手一顿，虽然战神之责为领兵打仗，但是他万载沉浮不知见过多少皇帝将军士兵执留人间的灵魂，“治国之道略懂一二，不过领兵之道却是有一番心得。”
　　澹台烬怎不知冥夜是什么样的人，他说的略懂一二那就是更甚常人，有一番心得那就是大有所成。他露出些苦恼的意味来：“今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那些大臣教我如何治国，我说，他们若是能把我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禽兽之辈教化，可是不就是一桩足以传之子孙的功业吗？”
　　冥夜无奈摇头道：“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澹台烬道：“那就如你所说，我并不是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禽兽之辈，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教化我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你。”
　　“既然如此……不如我拜你为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