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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七重 ...

  •   白鹤走的决绝,心里却远不比面上的淡然,上虞的逃避是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而她的逃避却是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好似只要走的够快,就能甩下苦恼。
      她实在是不知下一世会如何,也不知自己当真能否渡过,她害怕的不敢去想,更不敢多看“罪魁祸首”一眼。
      横竖都是同生共死,何必再腻腻歪歪,徒增伤感。
      昼夜轮换,上虞精神愈发不好,睁着眼的光景屈指可数,吐的血色泽也愈发深沉。
      五脏六腑剧痛,她额上一层冷汗,紧皱着眉,被人推醒。
      她先是看见模模糊糊的光影,片刻后才看清了眼前站着的双羽。
      上虞不知是如何到了马车上,又是如何下来,她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被双羽搀扶着站在了刑场之外。
      腰斩。
      沉重而锋利的睚眦铜头铡刀寒芒闪烁,白鹤躺于其下,比起长三尺宽一尺足足重一百零八斤的铜背钢刃刀,白鹤那纤细柔嫩的腰身显得比案板上的白菜还脆弱。
      上虞心下一急,挣扎着推开双羽就要朝着白鹤扑去,她虚弱的很,踉踉跄跄的没挪几步就眼睁睁的看着铡刀落下。
      霎时间,白鹤被拦腰砍为两段,血汩汩的流开来。
      她跌倒在地,呆呆的看着躯体破碎的白鹤,野兽一般张口嘶吼却是发不出声来,只有寒风怒号一般的气流声,疯疯癫癫连滚带爬到了白鹤身旁。
      双羽不曾上前,观刑监斩的人也不曾出半分动静,即便是司空见惯的刽子手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空旷的黄土地上,腰斩使白鹤不会当即咽气,这最后的几息里她贪恋的看着上虞轻轻的扯动了唇角。
      上虞不敢抱她,也不知如何抱她,只是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脏污,却是不曾擦净,随即慢慢的躺在了她的身侧,任浸了她鲜血的泥土阴湿自己的衣衫,她握住死去之人冷却的手,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来。
      她扭头看着她安详的容颜,也缓缓闭上了眼。
      双羽看的清楚,上虞颈间的脉搏跳动消失了……
      她觉得喉咙哽咽,却只是瞬息,接着便沉声道“长公主殿下薨逝!”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第六重天。
      颛影眼里带了薄凉的笑意。
      第七重天。
      这是个偏远的村子,在古老的大山脚下,阴雨连绵灰蒙蒙的天与雾气里的苍山宛如压迫在小村的头顶。
      平村三十二户,一百二十三口人,虽穷却也算安居乐业。
      上虞是村子里唯一一人一家的独户,平日里靠打猎为生,闲暇时教教孩子们识字,虽沉默寡言却与村民关系处的不错,也常有人来给她送些瓜果蔬菜,以酬谢她教孩子们识字。
      也有不少人看她模样俊,又有打猎的本事,附近几个村子不少人都托媒婆来找她说亲,都被她婉拒了,时日一长人虽少了许多,却也有人不死心。
      阴雨连绵许久的天终于放晴,烈日当空的正午,大地被炙烤出了湿气,空气热且闷,一个身形瘦削的医师走进了村子。
      刚从地里送饭回来的大婶看她是生人,便问她是哪的人,来干什么。
      医师便是做男装的白鹤,冷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医师,来进山采药。”
      那大婶看她臭着张脸,说话也不好听了“就你这小身板,进山也不怕被狼吃了,还是赶紧回去罢。”
      说完就扭头走了,白鹤接着往前走,她知晓,上虞就在这个村子里。
      她丝毫不曾犹豫的往前走着,她知晓,那双黑手会让她们相遇,而后会再一次把她们推入深渊。
      此刻白鹤就如同站在深渊边缘凝视着它,她不曾腿软,不曾害怕,只因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含情眼里是如上虞一般的沉寂与腐朽。
      烈日当头,却好似教人闻见一股腐臭味,白鹤自嘲的冷笑了笑。
      她忽然听见了孩童念书的声音。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寻声而去,是熟悉的身影,她抿唇一步步走了过去,一步步接近死亡。
      她走进篱笆小院,总共就三间屋子,正中间的大些也整齐许多,貌似是用于起居,人都在其中。右手边是烧火做饭的屋子,左手边里面似乎挂着动物皮毛与肉,这两间小且破。
      白鹤走进了屋内,几个脏兮兮的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孩子好奇的扭头看她,她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桌旁的上虞身上。
      她身上的麻衣是猎户打扮,精神利索,长发用一根布条绑紧,朴素至极的衣衫反倒显得她人温和了些许。
      白鹤主动解释道“在下名唤白鹤,想去山中采些草药,只是不熟悉情形,还望阁下能带我进山。”
      上虞皱眉道“昨日下了大雨,山路不好走,不如等过几日再去?”
      白鹤点头答“可,只是我可否借宿于此?”
      上虞打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若是不嫌寒舍粗陋,自是可以。”
      白鹤将背篓摘下放在了门外,上虞与几个孩子将桌子围的严实,她无缝可擦,便坐到了一旁的炕席上,炕席之上只有一个蓝布枕与一床叠的整齐的薄被,竹席有股淡淡的竹香。
      垂眸思来,她白鹤除了被关在天牢,还不曾住过这么破的屋子,她果真是不曾经历过半点风浪,不知人间疾苦。
      抬眼见上虞伸手指着一本破旧的书上的大字教那几个孩子读,不免觉得好笑,怎么看都不像是上虞会做出来的事。
      若是她们会有孩子,她相信上虞定会是个好母亲。
      待暮色沉沉,上虞才送走了几个孩子开始生火做饭,白鹤走到了她身边问她可要帮忙,上虞却只顾着低头忙碌答了一句不用。
      白鹤也就离远了些,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
      上虞把米下锅后就坐在一旁看着火,与白鹤闲聊“你是哪里人?”
      白鹤答“四处行医,四海为家。”
      上虞觉得好笑,看着她那张冷脸也不敢笑得太放肆“这话说的怪,人总是要有个家的。”
      白鹤道“家破人亡。”
      上虞知自己失言,心虚的埋头添柴道“对不住。”
      白鹤盯着她,如同盯着一个犯错的幼童,冰冷中仍有一丝宽容“无妨,家中忽遭变故,爱妻消逝,也非是见不得人的。”
      爱妻?
      上虞虽疑惑却不曾再出声,怕自己再有冒犯之处,只是好奇的看了白鹤一眼。
      这医师看起来冷冷的不爱笑,人也无半分精气神,看着的确像是遭遇挫折的模样,上虞同情的叹了口气。
      “人活一世,不妨看开些。”
      看开些?
      白鹤给了她一记眼刀,上虞便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尴尬的刮刮鼻子低头往灶塘里填柴。
      “有些事是看不开的,人为何而活,无非是一个情字,难舍父母恩情,子女亲情,夫妻爱情,若是看开了,活着也是没意思。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哦。”
      上虞不走心的认同着,丝毫不明白她话里何意。
      上虞做饭并不算好吃,在白饭上铺上腊肉与水煮青菜闷熟后就算作一餐饭,白鹤识时务,也不挑食,上虞把饭端到她眼前,她便接过来吃。
      “这山路艰险,一下大雨保不准冲塌了哪处,人走着容易脚滑,因此跌落山崖就不妙了,过两日泥路干透了我们再去,你安心在此住着,我不收你钱。”
      白鹤不曾看她,只是点点头。
      她吃饱后上虞就将碗收走,去洗净放好,天也渐渐暗了。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赶在太阳落山前吃完饭就在屋里歇着了,都无需点灯。
      上虞问过白鹤可要点灯,白鹤答的无需,她便同白鹤走到了炕前。
      借着最后一点光亮,黑乎乎的屋内上虞看着那床薄被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白鹤医师,我向来一个人住,只有一床薄被,不如你先盖着,我去借一床回来。”
      说着刚动身就被白鹤拉住胳膊,“不必,一起盖就好。”
      冷淡薄凉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令上虞心神激荡,像喝了冰冷的山泉水,激的喉头麻酥舒爽。
      上虞木讷的点点头,看着白鹤自如的躺下,她才后知后觉的躺在她身旁。
      白鹤睡姿好,安稳的平躺着,与她不挨着却都恰好盖住被子,上虞也平躺着,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想翻身却又怕惊扰了白鹤。
      更觉得该去借床被子来。
      白鹤丝毫不知身旁人的烦乱,她已打定了主意,不会与上虞相恋,也不可使上虞生怨,冷淡一些为上策。
      嗅着竹席散发的阵阵竹香,发觉薄被也浆洗的干净,枕头里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壳,味道闻着也极为舒心。
      她心底暗想,若是上虞,她或许怎样的日子都可学着接受,即便是这般寻常人家的日子,也觉得欢喜。
      她是上虞的妻,只是……
      爱的累了总会想歇一歇,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事无成,被人耍的团团转。
      她和上虞之间在小周天被塞进了太多的不堪,多到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还爱着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从前她从不会觉得上虞令人人神共愤,可在小周天历经如此多事后,她似乎在往人多的那一方倾倒。
      站在她的身旁太难,步子不坚定的想迈往对立面。
      众人都把拳头往她身上挥,自己难免受连累,从前是名声,眼下是生不如死。除非倒戈转向,也充做那浩浩荡荡的讨伐者……
      “上虞”她忽的出声唤她,望着虚空的眼里毫无神采“还不曾问过你,你有何愿?”
      上虞侧头看向她,黑暗里依稀看得见轮廓,她不曾问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思索片刻后答“无,找不出一样在意的事物。”
      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盼望的。
      随即等着白鹤的下文,却始终不曾听见她再开口。
      她按捺不住,问“你呢?”
      白鹤喉头动了动,轻轻道“我只求解脱。”
      上虞不懂,也不再问,不知如何安慰似乎很是悲伤的白鹤,想了片刻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不管多难走的路,总会有尽头的。”
      白鹤不答,任她拉着那粗糙的掌心传来暖意。
      许久感知到身边人的呼吸缓慢,她才敢落下一滴泪来。
      为何要她独自记得所有。
      夜很长,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只知从噩梦中惊醒时上虞轻轻抚着她的背。
      白鹤不曾像以往一般往上虞怀里蹭,而是慢慢的坐起身来。
      “对不住,失态了。”
      上虞见她清醒,道“我需去镇上给买家送兽皮,你若困便再睡,饿了有饭在锅里温着,我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白鹤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让我独自在家?不怕我偷你的东西?”
      上虞好笑的挑眉看她“家徒四壁,你有何好偷的。”
      白鹤垂眼不答,打了个哈欠又躺下缩进了被里,模模糊糊的听着上虞的动静,先去了放兽皮的小屋里取了兽皮,而后就出了院门。
      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白鹤深深嗅了下被子上上虞残存的气息,又沉沉睡去。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夜里极难入睡,熬到天明困了才睡的安稳。
      她醒后已是巳时,起来梳洗吃了些东西,就再无事可做,闲的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接着躺下。
      瞥见一旁上虞的衣服明晃晃的一个巴掌大的口子,她翻身盘腿坐了起来,一把扯过来查看,似乎是被什么挂破的,致使线都散了一些。
      她在屋内四处翻找着针线,找到后一脸凝重的看着眼前的破衣服。
      她不会缝……
      这该如何……
      横竖是闲着,她穿好针试了几次终还是放弃了,拿着衣服针线她走到附近的村民家敲开了门。
      是个老婆婆。
      正是农时,有把子力气的男女都下地去了,家里留得可不只有老人孩子。
      白鹤挤出个笑来,嗓音放软“婆婆,您能教我怎么缝衣服么?”
      老婆婆问“看你面生,你是哪里人?”
      白鹤解释道“我是远处来进山采药的,住在上虞家,看她衣服破了想给她补补,可我实在不曾学过……”
      老婆婆听闻是上虞的客人,便让白鹤进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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