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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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1.
落日在警校同期们身前的空地上，投下三道长长的黑影。松田阵平将打印机塞进轿车的后备箱。
既然已经决定，要私下里调查警视厅的内鬼，那他们的所有常用工具，就都不能再借用警视厅办公室里的用品。
类似复印档案，从同事嘴里套话的小动作，如果不隐蔽进行，那与当着内鬼的面说，“我要开始调查你啦”的愚蠢行为，没有太大区别。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这还是侦查学课本里，写在扉页的一句话。这样的痕迹并不仅仅只有物质形态，精神上的接触，比如记忆，也包含其中。【1】
松田阵平有些头疼，他现在不管想起警视厅里的谁，都觉得十分可疑。恨不得直接一拳揍上去，开始刑讯逼供。
伊达航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萩原研二赶忙止住了，为缓和气氛而不住瞎扯的鬼话。
“佐藤警官？怎么了……诶？……好，我这就带人过去。”
“出什么事了？”
萩原研二探过头。
“是那起杀人案找到凶手了，而且，和你们抓到的那个飙车司机有关系。”
“这还能扯上关系？是怎么回事？”
“佐藤接到了宫本打去的电话。那名女司机，原本医院都要将她送回警视厅了。但她突然找上看守警察，说要报案，怀疑她的妹妹井上柚香，被丈夫井上英夫杀害了。”
“不会这个井上柚香，就是被分尸的女人吧？”
“就是这样。佐藤也在市郊的走访调查里发现了一个叫井上英夫的可疑对象。这个人两年前还是郊区屠畜场的工人，因为滥用药物被辞退后，就带着妻子到市区里打工。
“和女司机的说法完全一致。”
“喔？这个丈夫的形象与班长你之前的推理，也很吻合。那就是凶手无疑了。”
萩原研二打了个响指。
“是啊，佐藤他们赶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打电话是想让我先把人带回来。怎么样？要一起去吗？”
伊达航用力合上后备箱。再抬起头，眼前却已经不见了两名同期的身影。
停车位前的空地只剩下萩原研二的催促声，确认了他的猜想。
……
“班长？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出发吧？”
两个人果然早就钻进车里等他了。萩原研二笑嘻嘻地降下车窗，对着伊达航招起手来。
2.
杂乱的居民区，似乎是被市政厅在城市规划里遗忘了的一部分，充斥着寒酸落魄的气息。狭窄的巷子里，一条条电线悬挂在两侧的墙壁上，如同破碎的蛛网般，杂乱无序地纠缠着。
灰色墙皮碎屑不时掉落，砸在手写的“小心高空坠物”的标牌上，猩红油漆泛着不详的意味。显而易见，两侧楼房年久失修。偶尔还有几处墙面，露出深棕色的砖石。
整个人瘫坐在墙角里，井上英夫紧紧握着已经摔出裂纹的手机。但不管他怎样焦虑地摆弄，手机始终都是黑屏。
他再次将手机狠狠砸向地面。
“该死的……警察！”
意识到手机再也无法联络，井上英夫仿佛失了智，接连用拳头砸向这个无用的金属块。直到双手血肉模糊，手机被用力砸得四分五裂。
“碍事的人都该死！去死吧！去死！”
他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个词语，机械性地挥舞壮硕的手臂，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眼瞳因兴奋而扩张开，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
他嚣张的言语和怪异的行为，很快引起了两旁居民楼里人们的注意。但这里是普通，甚至治安还有些混乱的贫民聚集区。
三楼看热闹的男孩“彭！”的一声，赶紧将窗户关严——估计又是个发狂的瘾君子，不能给自己家惹上麻烦。
“呵……都讨厌我。可明明我比其他人都还要努力啊！从前是，新工作也是……
“这不是我的错……对了，这不是我的错！都是那个女人拖累的！”
井上英夫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最后竟开始像野兽一般开始嚎叫。
他发泄完怒火，喘着粗气，双手在本就脏乱的衣服上神经质地擦拭着，灰蓝色的工作服被指尖的血迹勾画出几道深色。
杀人犯踉跄起身，将完全看不出原形，破碎的手机踢进角落，手扶着墙壁，向巷子深处走去。
朗诵赞美诗似的，他开始拖着长音自言自语。
“是她自己活该，不知足的女人……异端就要排除出去，我做到了……这次一定可以……”
“——找到人了！”
“井上，站住！”
“班长！他在这边！”
井上英夫惊慌回头，巷口出现了两个高大的男人，他拔腿就跑。
他对这片居民区的地形十分熟悉，赶来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灰蓝色阴影，还没等伊达航赶来，井上英夫便又消失了。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毫不迟疑地钻进小巷。
“别追！松田！你们没带配枪！”
伊达航见状撂下手机，也赶忙追至巷口，却只见到远处两个同期模糊的背影。
“来不及了，班长，你从前面截住……”
松田阵平的声音从巷子里隐约传来，随后同期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居民区里。
伊达航焦急地一拳砸向墙面，重新接起佐藤美和子的电话。
“佐藤？井上逃跑了。他抢走了路边巡警的配枪，是一把新南部M60。但他没有跑出这片街区。我已经找人围住了主要的出入口，你过来的方向刚好可以堵住他……
“另外，还有件事要注意……”
3.
“嗯，有马？”
“怎么了？”
“这里……真的是回学校最近的路线吗？”
“当然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嘛。我小时候经常走这条路。”
“啊？小时候？”
“高木，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还敢嫌弃？
“要不是你给我买了鱼糕，这样便捷的路线我才不会告诉你。说到底，拉着我做苦力的，可是你啊？”
“抱歉，有马，可我也实在没办法啊。教官他只喝红茶，我还是第一次帮他跑腿，差点就买错了……
“幸好在路上遇到你。”
有马秋生与高木涉，正走在这片居民区的另一头。曲折环绕的小街巷里，有马秋生熟门熟路地抄着近道，抬手指着横亘在面前的一栋破旧大楼说道。
“这栋楼的后面，就都是密集的矮房了。我们先上楼顶，然后从天台上走，在那些房子的楼顶之间跳过去……
“就像跳格子那样，懂吧？这样就不用在这个又脏又乱的垃圾堆里绕弯子了。”
“啊……天台？”
“是哦，很方便的。跟着我走就好。”
如果说这片被遗忘的居民区还有个仅存的优点，那大概就是，它被遗忘了。所以一切都没有改变，十年前常走的路线，如今依旧畅通无阻。
有马秋生揽住高木涉的手臂，另一只手手指曲起。他敲了敲悬挂在大楼外墙的铁制楼梯。又拽了拽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楼梯扶手。
在“吱嘎吱嘎”的摇晃声中，一脸“这楼梯很结实”“不会有问题的”的表情。还没等高木涉反应过来，便抬腿跃上了楼梯的二层。
高木涉的衣领被他揪着，活像是猫妈妈叼着小猫崽的后颈皮。
有马秋生左手灵活地扒住铁栏杆，又是往上一窜。他将手里的人，顺着向上的惯性丢出去，眨眼之间，两人就已经站在了四楼的铁梯台阶上。
连“等等”一词都还没有从喉咙里喊出来，高木涉仿佛瞬移了一般到了半空中。他恐慌地握住扶手，铁梯栏杆上的铁屑粘满了手掌。
鄙夷地瞧了一眼还在大惊小怪的同期，有马秋生勾了勾手。又是几步跳上了这栋旧楼的楼顶，催促道。
“快上楼啊？剩下这几层楼还用我帮你爬吗？”
高木涉瞪圆了眼睛，他知道有马秋生身手极好，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就爬上十层高楼的天台。他喘着粗气，脚步一深一浅地追上去。
可等到他翻上楼顶，高木涉只见同期在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天台外，弯腰瞧着楼下。
他赶紧快跑几步，将处于坠楼边缘的有马秋生拉回来。
“小心啊，有马——你在看什么呢？”
“哦……有只小老鼠。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快走吧。”
“什么老鼠？”
高木涉也好奇地伸出脑袋，眨巴着眼睛望向楼下。
可凭借人类的眼睛，是没有办法从十层楼的高度，看到楼底下仓皇逃窜的老鼠的。就算有马秋生视力相当不错，如今已经是人类的他，也做不到这一点。
他和高木涉看到的景象，是一个仓皇逃窜的男人，被另外两个警察样子的男人紧追着。
也只有站到高处，高木涉才发现这片区域的地形就像是迷宫般复杂诡谲。
不同高度的楼房推挤在一起，居民自家搭设的阳台和雨棚此起彼伏。窄巷四处堆满了杂物，逃窜的男人在其中熟练闪躲，很快就将身后的两名警察甩开了距离。
见有马秋生转身就走，高木涉赶忙将人拉住。
“等一下，有马！我们得赶紧帮忙啊？”
有马秋生好像听到了什么童话故事。
“帮忙？帮什么忙？”
“帮警察啊，你看，他们在追犯人。”
“我看到了啊。”
“看到了还无动于衷……我们可是警校生啊。”
“警校生而已，又不是警察。你的医疗保险买了吗？没有吧。受伤了怎么办？自己掏钱打吊针吗？
“死了又怎么处理？警视厅可不给学生发抚恤金。”
依旧是轻佻调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却是十分沉重的话题。高木涉还以为同期在和自己开玩笑，可抬起头才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容置喙的拒绝。
能不能别像教导主任训斥小孩似的啊。高木涉心虚地低下头，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是成年人了，又鼓起勇气，争取着“见义勇为”的机会。
“可……这个犯人很快就要甩掉他们了。”
“不会，甩不掉的。”
“诶？”
“你没听到吗？有警笛声，那边还有警车呢。这里已经被包围了，不需要我们多管闲事。”
高木涉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有马秋生说的警车在哪里，反而被夕阳的光线晃着了眼。
他固执地嘀咕。
“可我们从这里下去，就可以直接拦住他了。这里是居民区，要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误伤了平民怎么办？”
有马秋生将被同期拉住的风衣衣角拽出来，小跑几步，身姿轻盈地跳到隔壁大楼的天台。
华尔兹谢幕式的转了个圈，满不在乎地摊开手。
“你想去就去咯，只要你觉得自己从十楼跳下去，还能顺利站起来的话。”
……
4.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追着井上英夫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可每每到两人就要抓住他的要紧关头，井上英夫便伸手拉过墙边的杂物架，将废品劈头盖脸地砸向追捕他的警察。
简直就是耍流氓的战术，松田阵平在心里鄙夷。他从泡沫箱的汪洋大海里，费力地刨出幼驯染。
萩原研二露出半截身子，顺手将捡来的铁棍猛地丢出去，井上英夫被砸中后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依旧狂奔不止。
萩原研二察觉有异，紧跟幼驯染的步伐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他都不知道疼吗？”
“啧，大概是磕了药，正兴奋着呢。”
“噫！真可怕！”
加速拉进与井上英夫的距离，口中不停念叨着“好害怕哦”“小阵平要保护我啊”之类的鬼话。
萩原研二翻身踏上一楼住户的窗台，越过被井上英夫推倒的垃圾桶，飞身将追捕对象扑倒。
却在抬头的下一瞬，看到了对准自己的枪口。
“萩原——”
井上英夫就趴跪在他的身旁。因为药品作用而神经性颤抖的手臂，摇摇晃晃地举着手.枪。脸颊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和恐惧，不时抽动着。
看起来像是个癞蛤蟆，萩原研二躺在地上，简直要笑出声。但同时又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样近的距离，自己这样别扭的姿态，恐怕是躲不开了。
但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
杀人犯扣下扳机——没有成功。保险是关着的。
他慌张压下保险，再次扣动扳机。
“砰——”
松田阵平伸手抓住幼驯染的外套，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刻，将人丢到身后。顾不得人是被他丢到了身后的垃圾桶里，还是垃圾桶外。自己也就地滚翻，躲过了这颗子弹。
他用垃圾箱对面的废弃洗衣机掩藏住身体，恨铁不成钢地嚷着。
“发什么呆啊！不知道躲开吗！”
“砰——”
井上英夫向着摇晃的垃圾桶惊慌打出第二枪。尽管是警用的新南部M60左轮，但后坐力对于从来没用过热武器，还磕了药的莽夫来说，依旧是难以控制的力道。
眼前不知为何，逐渐出现了妻子井上柚香临死时的惨状，井上英夫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不由得惊叫一声，转身就逃。
……
5.
有马秋生已经带着高木涉接连跳下了几栋矮楼的天台。两人此时跳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前方的出口连着一条小巷，再右转便是大路。但这条小巷，同时也是井上英夫的逃窜路线。
高木涉再次紧张地拽住有马秋生的风衣，像是在寻找猫妈妈做依靠。两个人都听到了距离极近的枪声和叫喊声，意识到今天的“见义勇为”新手任务，他们怕是躲不掉了。
“他有枪啊！有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枪声犹如在有马秋生的眼前开启了一罐鲱鱼罐头。他极度嫌恶地皱起眉头，眼神也开始变得凶戾，反拉住高木涉的衣角，将同期拽到身后。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那是下意识保护的姿态。
“有马！他好像冲着我们过来了！”
“……不是好像。就是逃过来了。”
吞咽下一口口水，喉咙干涩得要命。高木涉揪紧同期的风衣，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境况。
亲身体验追捕现场和枪战，可要比在学校里纸上谈兵艰难多了。什么缉捕战术，什么作战安排，在他的脑子里，都被子弹搅打成了一团纸糊。
只剩下枪声在脑海里不断回响，连带着有马秋生的训斥：
警校生可连死亡抚恤金都没有。
想到自己的父母，高木涉明明站在胡同里没有动弹，浑身却跟跑了个三千米越野一样疲累，张大嘴巴也喘不上气。
有马秋生将耳朵紧贴住墙面，计算着杀人犯和两名警察的距离。敏锐的听觉让他也发现了，同期的心脏正在快速跳动。
他随口反问。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
“……”
高木涉盯着有马秋生的后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或许有些不礼貌，有马秋生赶紧补充几句，生疏地安抚起同期。
“要是害怕，我就带你藏起来。反正前面还有其他的刑警……而且，这件事原本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但安慰起了反作用。不知怎么，这句话落到高木涉的耳朵里，反而成了激将法。他的眼神一瞬间坚定起来。
“不，有关系。那个罪犯不知道我们躲在这里，我们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放任他跑出这条街道，他很有可能会对着其他警察开枪的，甚至误伤市民……所以我们一定要拦住他。”
有马秋生伸手揉了揉头顶卷曲的棕发，叹了口气。
“真是服了你了，高木。那正好，可以检验一下，你这一学期训练的成果怎么样。”
“好……我听到脚步声了！——他过来了！”
高木涉松开同期的衣角，双手握住拳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嗯。”
“有马，要不我们这样……等我倒数完三二一，我们就冲出去。”
有马秋生赞许地点点头。
“好。”
“我去拦住他，有马你夺下他的枪。”
“OK。”
高木涉做了个深呼吸，意图平复下胸腔里不受控制乱蹦的心脏。他摆好基础格斗势，绷紧了腿部肌肉，开始倒数。
“那，三……吔？”
才刚发出“三”的音节，高木涉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丢了出去。随后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完全没有机会反抗，他在腾空飞起的一瞬间，看到了有马秋生狡黠的目光，还有一条没来得及收回的，踹向他后腰的左腿。
本能反应让高木涉在落地的瞬间接了个侧滚翻卸力。他再抬起头时，那个一脸横肉，拎着手枪，衣衫布满血迹的杀人犯，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欸？？？”
高木涉的表情凝固了——时间好像也静止了。
“给我闪开！”
井上英夫吼叫着，挥舞手.枪恫吓挡路的瘦弱男子。
“有平民！都不要开枪！”
时间重新运转，高木涉还听见身后巷口处，传来一道惊慌的女声。
同时，受到的高压格斗训练让他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
出手架住井上英夫挥动手.枪的右手，膝盖猛的顶向杀人犯的侧腰，收回腿后又反扭住手臂，脚下使力一绊，将人抡摔到地上。左轮应声掉落。
“咔哒”两声。
井上英夫的双手被拷住。
思维运转明显没有跟上条件反射的速度，脑海里一片空白的高木涉这才看到，一名短发女刑警正蹲在自己身前，抬手读着时间。
“9月21日17时47分，井上英夫，你被逮捕了。”
作者有话说第9章 Chapter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