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Start Over》某学园都市的自动售货机

8、#8 「初始化」

　　“大致的身体检查表明，这孩子的身体处于‘未完成状态’，因此很虚弱。打破培养装置逃走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之后低温下的户外活动更是导致了病毒性感冒……但是，这些都是小问题。”
　　对眼下情况的了解明显超出美琴的预期的医生说着，把电脑椅往一旁移动了几十公分，原本被他挡住的电脑屏幕上的图形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是大脑波形图。
　　而经历过「幻想御手」事件的美琴一下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简单来说，虽然每个人的大脑波形都十分不同，看起来就像是毫无规律的杂波，但波形幅值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超出某个幅值。然而，眼前的波形中，间隔不远就会有一个或是两个数据点或高或低，像“针”一样地超出正常阈值几倍的数值。
　　“这孩子的脑波中存在着异常波段。”
　　美琴紧紧抓着病服的衣摆，身体向前探着，几乎要离开身下的椅子。
　　“关于‘那个计划’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虽然因为诸多原因无法插手，但我内心并不赞同……克隆人的身份界定在国际上也是多年来争论不休的话题，但是和‘人’有着完全同样的物质组成和身体构造，也天生就能和‘人’一样思考的，难道不正是‘人’本身？”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扯得远了。简而言之，即便是通过「学习装置」输入记忆和人格的克隆人，正常情况下大脑波形中也不应当出现这样的波段，除非有人给她的大脑中注入了某些不合理的‘数据’。只不过，人类的大脑和思维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除了制造她的人员，即便是脑科学家介入，想要知道她的思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十分困难。而且，我想你们应该不希望这个孩子被暴露在过多人的视线下，对吧？”
　　一方通行沉默着。
　　而美琴大脑中已经飞快地跳出了一个人选。
　　“我知道了，这个孩子的事我会来解决。那么……能借用一下您这边的终端机吗？”
　　“发电能力的骇客应用吗？请便。”医生波澜不惊地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捶着自己的腰，向办公室的门口走去，“顺路一提——那些孩子的设计寿命远短于普通人，也就是说，也是‘病人’吧？如果‘那个计划’真能如你们所愿地中止，在那些孩子之后的生活方面，我倒是可以出面斡旋一二……”
　　“为什么？”一方通行低声问道。
　　没有敬语，一点也不礼貌的短问句。
　　然而，医生依然波澜不惊地看着他，目光里透着长者的宽容与某种难以形容的、相较于普通人来说过于“宏大”的感情。
　　“因为是‘医生’啊。为了治疗病人，什么都能做到吧？”
　　屋门随即关上了，一方通行慢慢地说着“完全不懂”，而刚刚显示着大脑波形图的屏幕上已经出现了诸多研究机构的详细人员名单。
　　“布束砥信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啊，没想到你的联系方式也在上面？”
　　随口的感慨中，两串11位的数字很快地进入了超能力者的记忆区。
　　“是制作门禁卡时登记的吧，当然也有我。你该不会指望老子每次都是打破大门进入的？”
　　“虽然知道不会像你说的这样，但每次发现你在像普通人一样地生活，总会觉得多少有点违和感……”
　　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对方的疑问，美琴断开连接，把眼前电脑的屏幕显示和内存文件恢复到自己使用之前的状态，随后将已经记下来的那串数字通过手机输入并确认拨号。
　　短暂的“嘟嘟”声过后，通信接通了。
　　“喂？我是布束。”
　　“是我，御坂。有件事要问你一下，方便说话吗？”
　　“知道了，稍等几分钟。”
　　似乎是找了某些借口来脱身，电话在挂断的十分钟后再次打来，美琴接起电话，简要地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学习装置」是由你负责监修的吧？那么……”
　　“原来如此……It\'s clear now。”布束用一贯不紧不慢的语速说起了那边的情报，“自从她们拒绝实验及20001号逃离以来，这里乱成一锅粥。今天上午调整「学习装置」参数后，需要进行实机测试时，我们发现人格资料的总负责天井亚雄研究员已经失去联络超过24个小时了。At the same time，复原后的「学习装置」的操作记录显示此前对20001号最后一次操作就是由天井进行的。”
　　“……那个操作该不会是她们拒绝实验之后发生的吧？”
　　“是。天井是最了解她们的人格模式和思维模式的人，或许是从中看出了‘人格重塑’的必然失败……above all，经查明，他由于「量产型能力者计划」的失败债台高筑，在20001号大脑中输入的疑似自毁功能的病毒程式或许是为他逃离学园都市做准备——目前计划中的主流看法是这样的。”
　　“自毁代码？这孩子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那么果然是延时发作的……具体的时间呢？还有发作方式……”
　　“Totally unknown。输入的数据中有大量的干扰信息，目前尚在进行分析。不过，时间应当是在预定的‘人格重塑’之后——异常代码的插入位置巧妙地避开了‘人格重塑’过程会涉及的部分，因此即便在那之后，‘病毒’还是会被保留下来。”
　　这些混蛋……
　　美琴用拳头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该怎么办？
　　如果和普通的计算机病毒原理一致的话，自己应该可以解决，实在不行也可以向初春同学求助；但果然人的大脑没有那么简单吧？
　　不过……如果一开始的“人格资料”就是人为编制的话，那么只要进行“格式化”和“系统重装”，“病毒”同样可以被清除。
　　当然存储的“数据”——也即是已经具备的“记忆”和已经形成的“感情”“认知”——也会全部消失。
　　但是，她们就是人没错。
　　能够通过努力打动一次的话，也就能打动第二次吧？
　　那个天井亚雄应该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对所谓的“人格重塑”不抱期望的。
　　再说了，只对最后之作进行“重装”的话，或许不会影响其他的御坂妹妹也说不定……
　　在“病毒”随时可能发作的情况下，美琴武断地作为“姐姐”替自己的这一个“妹妹”做了决定。
　　“用最初的资料对着孩子的大脑进行‘初始化’，应当可以消除病毒程式。”
　　“The trouble is，以体积来看，「学习装置」难以携带出设施，而‘人格’由海量数据构成，即便排除掉‘记忆’与‘自我认知’的部分，依然需要持续输入五天左右……”
　　所谓的「学习装置」，其写入原理再怎么也绕不开电信号。所以，如果能够通过自己的能力对写入内容进行简化并加速输入……
　　“……我有办法了，交给我吧。你回到研究所，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
　　“明白。Good luck，「超电磁炮」。”
　　通信中断后，美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向一直安静地听着这场通话的一方通行，皱了皱眉头。
　　“只要通过比对把那孩子大脑中‘多出来’的东西复原……虽然也会把她之前形成的属于自己的‘记忆’删除，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不过这样一来，木原幻生那边就只能交给你了。说实话，我还是不想……”
　　“真执着啊。”一方通行轻轻地笑了，“我说啊，你这家伙没杀过人吧？”
　　“……啊，如果杀死自己不算的话。”
　　“这么想试试的话，交给你好了。至于删除‘病毒’……操纵人体生物电流也不是什么难事。”
　　“诶？”
　　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让步，美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在问出“真的吗”之类的傻话之前，一方通行又开了口：“你这家伙很擅长‘潜入’，对吧？只要老子和这个小鬼出现在那些家伙眼前，应该就不会有任何人妨碍你。我说，你可别因为什么‘心软’把那个混蛋放了啊。”
　　“当然不可能吧？虽然杀死一个人这种事总归不算怎么愉快……但如果对他心软的话，对那些孩子来说反而是残忍。”美琴搓着自己的手指，“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来着。”
　　在行动方案上达成共识之后，有着相同目标的两个人迅速行动起来。
　　通过青蛙脸医生离开了医院——美琴还从他那里拿到了一份看起来是之后会用于风纪委员系统的急救药膏和退烧药，在最近的服装店买了两个少女的全套常服，最后三个人在路口分别，美琴向着之前查到的、通过附近的监控系统确认木原幻生确实在的那座设施跑去。
　　按照之前商量的，一方通行会带着昏昏沉沉的最后之作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座他很熟悉的研究所门前，踢开大门走进去，十分嚣张地要求对方交出人格资料并由布束作为“辅助人员”。这样一来，对方及其雇佣的暗部成员之类的不管是出于击退入侵者的目的还是捕获最后之作的目的，都会冲到那个地方去，而她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木原幻生面前。
　　但是……凭什么听他安排啊？
　　美琴在设施的正门前停住脚步，闭上眼用电磁波感受了一下这座大楼一层大致的人员分布，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游戏币。

　　——轰！

　　墙壁被「超电磁炮」击穿，灼目的光束消逝在空气中之前，大楼里的某处传来了尖叫。
　　“那个，那个是——”
　　跟自己习惯的风格完全不同，记忆里像这样不管不顾地在大白天正面突入，也只有“那个时间线”里心理防线完全倒塌之后的一次而已。
　　不同的是，曾经是由于绝望到看不见前路，而现在所做的恰恰是为了未来。
　　也真是奇怪，怎么不知不觉地就对那个被自己的大张声势掩藏在背后的“共犯”信任起来了？
　　现在也并不是可以让自己慢慢地理清思路的时候。美琴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没有过多地纠结，也没有因为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隐隐抵触而畏缩，而是故意踩出声音地一步步走进被轰开的大楼，看着十几米外已经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挤在墙角瑟缩着的研究人员们，咧开嘴露出了笑容。
　　“这座楼，我会——全—部—毁—掉。”美琴一字一字地说道，“不想死的话就快跑吧？最后给你们三秒钟哦。”
　　恐惧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乱糟糟的脚步声中，美琴听见了“快报警备员”之类的喊声。
　　所以，在那之前就要把事情解决才行啊。
　　作为一所进行着并不完全合法的研究的设施，这栋大楼确实有一定的防卫功能，大楼的主人也别出心裁地用上了重力子、次声波武器等布置了各种陷阱，而藏身顶层的木原幻生本人更是像「幻想御手」事件中接入了一万人连成的“网络”之后的木山春生一样，操纵能力对美琴发起了反击。
　　但是，在能够通过电磁波感知建筑物结构，且攻击和防御模式相当灵活的超能力者面前，一切都几乎没有效果。
　　如果对方真的把第四位和她那几个难缠的同伙请来的话，并不是最佳状态的美琴或许还真要面临一场恶战；然而现在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再说了，一旦去掉“不要伤人性命”的自我设限之后……事情还真是变得很简单啊。
　　不听，不想，不迟疑。
　　逃离大楼的所有通道都被「电击使」致死程度的攻击阻断。
　　最后在天空由于雷云积聚变得昏暗、至少几十人奔跑着上楼的脚步声从脚底传来时，美琴站在楼顶之上，直视着带着不甘心的表情倒退到楼顶边缘的木原幻生，喃喃地开口道——
　　“到此为止了，那些荒唐的计划。”
　　十亿伏特的雷击从天而降，灼目的、两米粗的光柱瞬间笼罩了那个“实验”、还有种种美琴知道或不知道的非人道实验的的主导人。
　　两秒钟后，耀眼的电光消散，老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楼顶边缘留下了远不止两米宽的一道自上而下几十米的焦黑痕迹。
　　木原幻生……这就算是“死亡”了吧？
　　美琴恍惚地走到大楼边缘向下俯视着，好像浑身力气都因为刚刚最大输出的雷击而被抽干了。
　　人体被灼烧焚化的难闻气味在空气中飘荡。所以即便眼前没有留下尸体，那个人也确实是……被自己“杀死”了。
　　会被捕吗？
　　会被在少年感化院关到死吗？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美琴也并不后悔做出这件事。
　　但是，作为一个人类，杀死另一个人类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那个家伙，第一次杀死“人”是在几岁？
　　听说他的能力刚刚开发出来的时候，就引发过整个学园都市的围剿。
　　那么，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这种无法形容的、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却还是存在的罪恶感……又是怎么处理的？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那个时候他才会说“你不要插手”？
　　“什么啊。堕落的家伙会被‘同类’吸引吗？”
　　在脚步声再次响起，并最终随着枪栓拉动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停住时，美琴自言自语着转回身来，努力逼自己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对眼前穿着类似警备员的护甲、戴着黑色面罩、拿着枪械的队伍宣布了木原幻生的死讯。
　　“那个家伙……死了哦？所以——”
　　其中一个人打下手势，随后十数个枪口一齐发出了火光。
　　美琴毫不犹豫地从楼顶纵身跃下，冷空气自下而上地打在脸上，反而让人清醒起来。
　　在确认木原幻生死亡后并没有一哄而散，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徘徊，组织性半点也没有减弱。
　　这些家伙背后另有其人吗？
　　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个人现在应该前往那个研究所了。
　　磁力朝向预想中的方向发动，美琴像蜘蛛一样贴上前方的大楼，沿着外墙攀上楼顶，快速奔向研究所。
　　从常理上来说，不管这些家伙背后是什么人，在能力者的第一位面前都毫无招架之力。就算是那个第二位亲自前往，结果还是一样。
　　但是……
　　源于直觉的隐约不安和刚刚意识到木原幻生死亡后突然产生的强烈的、想要找到一方通行的冲动交织，美琴咬紧了牙，在下午四点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光线下，用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奔跑着。
　　或许是路径的选择让依靠枪械和汽车进行追杀的敌人束手，路途上并没有遭到太多的阻力。二十分钟后，即将到达那个研究所的时候，美琴在十几米的高度上猛然瞥见地面上一抹白色，当机立断借助磁力缓冲落在了地上。
　　然后，因为震惊，她瞪大了眼睛，呼吸停住了一瞬间。
　　——是研究所之后的一片似乎是刚刚产生的废墟，在跟刚刚那些人一样的家伙们的包围边缘，布束紧紧抱着最后之作倒在地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包围圈的中央站着一个黄色头发、脸上有刺青的瘦高男人；而在他脚边，满身泥土的一方通行趴在地上，带着满脸鲜血，一只手好像在做最后的挣扎一样地伸向布束和最后之作的方向。
　　……假的吧？
　　还是说，眼前这个家伙是某种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存在……？
　　那些穿着护甲的家伙不足为惧，但是，这个人的话……
　　面对意料之外的强敌的时候，内心难免会有轻微的恐惧出现，尤其是见到曾经自己所有的攻击都无法伤到一星半点的家伙被打得血淋淋的惨状的时候。
　　而与此同时，看到不知道伤得到底有多重的布束和最后之作的时候，愤怒也完全无法抑制的出现了。
　　但是，美琴还是逼着自己在半秒钟内冷静下来，让废墟中的铁砂在身体周围聚集。
　　那么问题在于，要采取怎样的攻击方式？
　　连「反射」都能对付的人，是直接拼尽全力争取一击制敌，还是给自己多留点后路，先用即便被反弹到自己身上也不会把自己杀死的攻击试一下？
　　已经意识到了美琴的存在的男人在慢慢地向她转过身。
　　而他的脚底，曾经不可一世的能力者声音嘶哑地呜咽着。
　　“御……坂，攻击——”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几乎没有经过思考，雷击之枪已经从美琴手中发出。
　　铁砂向四周炸裂，绕过倒在地上的三个人，直接击向那些家伙的头部。下一秒，建筑碎块紧随而至，接连的钝响声中，穿着护甲的二十几人不及躲闪，已经纷纷倒地。
　　而原本已经做好了逃离准备的美琴诧异地站在原地——
　　那个黄色头发的男人以在美琴看来慢到可笑的速度试图躲避，随后被电压和电流都完全超出人体承受能力的电击正中后背，他瞬间变得焦黑，直挺挺地仰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自己又……杀了一个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敌人”已经全部被解决了……吧？
　　美琴用指甲用力掐了下手心，让自己回过神来，匆匆跑到布束身边：“喂！你怎么样？——最后之作，你怎么样？”
　　没有回应。但自从接近之后，美琴已经发现两个人都还在相对平稳地呼吸，体温也大致正常，身上并没有过分明显的外伤。
　　看起来应当只是被击昏或是电昏了而已。
　　松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却迟迟没能松下来——在把狼狈到说出他“第一位”的名号都没有人敢信的第一位从地上拉起来后，这个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苍白少年趔趔趄趄地站着，然后“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还、还好吗？这到底是……”
　　“木原数多。”一方通行用手背抹着嘴唇上残留的血，一脸嫌弃的低声回答着，“这个混蛋曾经直接负责开发我的能力。被他看透了啊，真是不爽……”
　　“也就是说，‘一方通行限定’的攻击方式吧？真是的，还以为这座城市里有比你更强的能力者来着……”美琴稍微停顿了下，刻意地把目光移到了看不见那具焦黑的尸体的方向上，“还是叫救护车吧？怎么看你都像是伤到内脏了——”
　　“更奇怪了啊，混蛋。”一方通行喃喃地打断了她，伸手摸到他自己脸颊上的青紫，“嘶”地抽了口冷气，又按下了她去拿手机的手，“那个杂碎已经死了，对吧？这种时候只要看着那家伙把我打死不就好了？省得做什么选择题了。”
　　两个话题都不想面对，于是美琴直接问起了其他的问题：“她们——”
　　“□□。”
　　“这样啊。那么这孩子怎么样了？”
　　“那个‘病毒’只要通过人格重新输入就能清除。通过比对初识的人格资料，找到‘多出来’的东西并加以排除……就算我死了，用你的能力加上学习装置也能完成——”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美琴甩开他的手，掏出手机，恼火地打断了他，“那边的问题我解决掉了，这边的问题理所应当要交给你吧？人格资料到手了吧？等治好你的——”
　　“……就现在吧。”
　　一方通行张开一只手伸到美琴面前，手心里是一个边长只有不到两厘米的、去除了外壳的裸露芯片，被保护得很好，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损坏。
　　与之相对的是那只曾经因为鲜少接触到“有害物质”而苍白细腻的手，现在那只手的手背上是大片脏污和流血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人直接踩在了脚下碾了许多次。
　　想起在“这个时间线”里第一次见到御坂妹妹们时的场景，美琴定定地看着这只手。
　　见过他做过的那些事，所以绝对不会产生“不忍”的情绪，但“活该”的想法也意外地并没有出现。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目光，一方通行“嘁”了一声，简单地解释着：“那个下三滥让「反射」完全失效了。原来‘疼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啧，你想嘲笑就嘲笑吧。”
　　“只是对于没能亲手做这件事有点遗憾。”美琴收回发散的思绪，小声吐槽着着，接过芯片接入了自己的PDA。
　　在操纵电信号的能力面前，文件类型、编码模式和操作系统的适配性都不需要过多考虑，芯片中存储的内容很快被可视化，繁复的程式代码一瞬间挤满了狭小的屏幕。
　　然后，她把这台机器递到了那只依然伸到自己面前的、狼狈不堪的手里。
　　再然后——
　　眼前的世界好像没什么变化。
　　事实上确实也没有什么外力作用在“世界”上。
　　最强大的能力者让自己的大脑以最大程度进行演算这件事从视觉效果上来说显得这样普通和平淡，只是少年被从地上拉起来后就再没被吹动的白色发丝忽然在风的作用下胡乱飘飞起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青紫的、流血的脸被液晶屏幕照亮，少年的身体和红色的眼睛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有屏幕上的程式代码按照预先设置好的速度飞快地滚动着。
　　文件终于拉到底时只过去了不到六十秒，而美琴也预估出了自己记忆所有内容所需的时间——即便全部转化为电气量，自己最大化地发挥大脑的能力，记忆一遍少说也要十几分钟，更别提为了防止遗忘和错漏还要进行强化和比对……
　　这家伙的大脑强大到这种程度啊？
　　这样的大脑，这样的计算力，理所应当会有那样的力量。
　　只要以后这个力量不再伤害他人，不再跟世界为敌……
　　……看起来已经做到了？
　　美琴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感慨着，抱起最后之作小小的身体，走到了似乎已经完成了记忆强化和比对纠错的一方通行身边。
　　“真够有意思，这个能力还能这样用啊。”
　　一方通行轻声说着，把一只手放在了最后之作的额头上。

　　「初始化」开始了。

　　发丝再次开始飞扬，白色的少年像是长在废墟上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美琴面前，目光变得涣散，简直像是曾经被他杀死、正在被他拯救的那些少女。
　　……这家伙的计算力已经发挥到了最大限度了。
　　但是，比极为罕见的现象更令美琴赶到惊异的是——她忽然发现自己只是在“想”这一句话而已。
　　如他所言，虽然需要的时间会久一点，但这种事自己也并非做不到，因此并没有什么“为了最后之作要让他活命”的必要性。
　　也就是说，曾经渴求的、千载难逢的杀掉他的机会就在眼前，然而她好像已经没有半点想要杀掉他的念头了。
　　美琴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汗水滴落在自己抱着最后之作的手上的触感，注视着被风吹乱的白色发丝和无神的两眼上长长的白色睫毛，体味着眼前这个人为了保护曾经在“那个时间线”里被他残杀的少女们而拼命的样子。
　　虽然依然无法忘记、无法原谅，然而某种程度上的和解忽然达成了。

　　机会转瞬而逝。
　　在外表上看来毫无变化的最后之作梦呓一样地念着错误代码说出“编号20001号将依照正常程序重新苏醒”时，一方通行猛地向后倒下。“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废墟被砸出一片好像爆炸过后一样的轻微凹陷，而一方通行表情放松地呼出了长长一口气。
　　——在他倒下之前，「反射」已经重新开启了。
　　所以，终于结束了吧？
　　这个计划彻底完了，那个青蛙脸医生答应的“治疗”和“安置”根据经验来说也完全值得信任，而“杀掉一方通行”这个计划彻底失败，也没有必要再启用了。
　　美琴用力松了一口气，拨通了急救电话。

　　然后——
　　“终于结束了啊。”挂断电话后，她看见一方通行重新站起来，稍微后退两步，正对着她，张开了两只手，“那么……只差最后一件事了。”
　　……这个混蛋，还真的把脖子洗干净送到自己刀口下了啊？
　　美琴稍微愣了两秒，轻轻地放下了最后之作，眯起眼睛看着对方布满淤青的脸庞，把自己口袋里的硬币全都抓在了手心里。
　　“啊，不提醒的话我都差点忘了。”
　　“一招还不够解恨啊。”少年好像闲谈一样地笑着看着她，随即紧紧闭上了眼睛，“……明白了。”
　　「反射」想必已经被关闭了，不管是一招杀了他还是把他打倒在地慢慢折磨，大概他都不会还手。
　　但是，之前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美琴伸出手比了比距离。
　　“‘明白’啊……‘明白’什么啊？”
　　轻轻的嘀咕声中，没有受到任何能力作用的四枚硬币精准地、重重地砸在了还粘着血污的额头上。
　　少女的拳头紧随而至，和想象中一样脆弱的少年仰面摔倒在地，然而猛然睁大的眼睛里并没有挨打的愤怒，只是透着某种不解却又释然的神情。
　　“那样也太便宜你了吧？”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美琴慢慢地活动着手腕，重复着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刻意地恶毒着的话。
　　“‘看着你背着两万条命痛苦挣扎果然更好玩’——是这么说的来吧？恶魔、混蛋、下三滥，果然不能这么便宜你啊。”
　　一方通行“嗤”地一声笑了。
　　“哈，倒也是这么回事。”
　　“就这样吧。既然你和我都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线’，之前的事……就到此为止。”
　　“也就是说，真正‘完全结束’了，对吧？”
　　沉默。
　　然后沉默被三辆救护车在废墟前停下的声音打破。
　　美琴理所当然地跟着最早被抬上担架的最后之作登上了第一辆救护车，而在车门关闭前，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轻轻的道别声。
　　“——再也不见，御坂。”

　　再也不见……吗？
　　之前做的事是她的选择没错，不管木原幻生也好刚刚那个男人也好，是被她杀死的没错。如果要被追究、被审判，理所应当应该算在她的头上，跟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之前的纠缠也完全出于最深的恶意……再说了她最不该想要依赖的就是这个人，哪怕一瞬间也不应该允许。
　　——理智这样说着。
　　然而，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美琴以轻到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还真是甩得干净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