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茧》沈知何

21、chapter 21

　　柯然颂挂着一副纯良的笑容说着最乖顺的话，让闻霖一阵恶寒。他捂住喉咙yue出声，“妈的，装什么纯情学弟啊你。”
　　柯然颂夹着嗓子，“学长你这人真没礼貌捏。”
　　闻霖抽了抽嘴角：“……你给老子闭嘴。”

　　春简尴尬得接不上话，周子祈懒得理他们斗嘴，“别理他们，走，咱们再往外走点，找个清静地方待着。”

　　这两个人就一路叽叽喳喳地在旁边吵着闹着，没营养地怼来怼去，周子祈和春简倒没什么交流，安安静静往人少的地方去。

　　舞台上的节目渐入尾声，密集躁动的架子鼓声倏起，台上一穿黑色机车皮大衣的朋克大叔，举着话筒用厚沉的烟嗓唱《假行僧》。
　　最后压轴的节目，居然是一年过半百的皮衣大叔唱摇滚——他们那个年代兴起的摇滚热，崇拜的都是诸如崔健窦唯张楚之类的摇滚老炮儿。

　　而凑巧他们培训班的老板闻嘉，闻霖的小叔，就是个铁血崔健迷。所以那皮衣大叔台上唱的歌，作为小年轻的他们几个居然还都听过。

　　“哟，这大叔还挺潮。”闻霖都跟着哼了起来。
　　柯然颂驻足，他眼神好，往舞台瞥了眼就说：“该说不说，这大叔后面那个弹吉他的，和打架子鼓的，还挺像……你小叔，和咱们隔壁架子鼓班的老师。”
　　闻霖瞅了半天：“……操，好像还真是。”

　　于是为了搞清是不是闻霖小叔，和培训班的架子鼓老师，几个人又调头重新走了回去，倒没有往人堆里钻，而是去了外围更靠近舞台前排的边边角落。这儿看不清舞台，但能瞅见角落里弹吉他的人，不瞅不知道，一瞅吓一跳，还果真是闻霖他小叔。

　　闻霖他小叔三十好几，虽说学音乐的，考上音乐学院的时候一身傲气，北上组乐队闯荡经年，归来时依旧默默无闻。刚回黎城的时候，一身落魄，全身上下就一把烂吉他，自嘲一句没艺术家的命得了艺术家的病，然后发誓再不搞乐队，再不碰任何乐器了。
　　后来在闻霖爸，也就是他大哥的安排下，乖乖跟着打了两年下手，后来想通了些，又借了闻霖家的门店，开起了乐器行——爹妈不愁不骂了，有钱赚了，生意越做越好了，人的精气神好起来了，但依旧碰也不碰乐器。

　　闻霖一度还瞧不起现如今一副圆滑商人做派，从专心做音乐到把音乐只当门生意，一身铜臭味儿的小叔，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总崇拜那些活得锐气、有棱有角的人，即便他们一无所有。

　　所以此时此刻，闻霖居然还有点儿感动，想起儿时被小叔抱怀里手把手教他用吉他拨片拨弦的时候，跟他讲自己要搞最火的乐队充满理想又意气风发的模样。

　　“干嘛啊你们？”春国兴的声音在身后乍起，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
　　春国兴旁边一老人也说：“凑这里又看不清前面，这都是后台的地界了。”

　　春简：“姥爷，姥姥？”
　　闻霖：“葛越越你咋在这里呢。”
　　周子祈：“老太太也在啊。”

　　几个人异口同声。
　　瞬即面面相觑，互相笑起来。

　　“还真热闹啊。”春国兴忍俊不禁。

　　＊

　　听说今天公园有表演，葛越越推着轮椅上的自家奶奶，准备去公园凑个热闹，半道上碰到高慧兰，她和柳琦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三人便一块儿往舞台方向去了。看完春国兴的表演，高慧兰便说要去后台找老伴儿，奶奶闹着也要跟去，葛越越对后面的表演兴致缺缺，于是一块过来了。
　　谁能料这一伙子人，还能都凑一块去。

　　闻霖连说好几个“好家伙”，台上一首《假行僧》唱完了，响起如潮掌声，他想起正事，见台上的人要退场，趁着正酣热的气氛，忙不迭跑舞台边儿上，双手架在嘴边，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吼：“安可！安可！安可！”

　　台上台下都蒙了会儿，片刻，闻霖小叔发现旁边丢人现眼的闻霖，幽幽的视线瞥过来，狠狠剜他一眼。

　　理解意思的年轻人笑起来，没一会儿就跟着闻霖复读机一样大喊起来。年长的一群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兴许被热烈的气氛感染，有些也跟着起哄喊安可。

　　台上那唱歌的大叔倒很随和，他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感动，拿着话筒和台下的人互动，说：“我这一把年纪了，唱一首就够呛了，再说了，我背后的乐队都是临时组的，也没准备第二首啊！”

　　闻霖嘻嘻哈哈地大喊：“重新来一遍，一小段也行！”
　　柯然颂跟着喊：“就是就是！”

　　他小叔闻嘉走上前，跟大叔要走话筒，似笑非笑地冲闻霖说：“安可也可以，你自己上来。你们都来，来。”

　　闻霖闻言就怂了，想上台又往后退缩，嘿嘿一笑，人就躲周子祈后边儿去了。
　　这可叫葛越越终于逮着一回，不留情地阴阳怪气，“哎呀，天天背着把贝斯原来只是耍酷装逼用的呀。”
　　中二闻霖被成功激将，气冲冲哼了声，“葛越越，你看着！”

　　话毕，把乐器从包里拿出来，背上，就拽着周子祈和柯然颂上了台。

　　春国兴高慧兰和柳琦都在后台呵呵笑起来，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多好啊。

　　背着乐器的三个少年人一上台，闻嘉和皮衣大叔便凑过来问他们，“敢不敢？会不会？现在还有机会下去。”
　　“这、这上都上来了！”闻霖磕磕巴巴。
　　周子祈不紧不徐地笑问：“我们上课学过崔老师的曲子，但不多。您们都是老油子，所以理应是老师们让让我们，带带我们，最近我们一起盘过《快让我们在雪地上撒点儿野》，倒是您能唱吗？”

　　据理力争，不卑不亢，反将一军。
　　“这小子，还挺狂。”皮衣大叔没忍住哈哈笑骂，“谁不能了？你们可别给我拖后腿。”

　　周子祈话一出，上了台就紧张得哆嗦的闻霖和柯然颂都放松不少，他周子祈从来都是一颗大心脏，他们的定心丸。

　　闻嘉笑了声，狠狠拍了把闻霖和柯然颂的后背，“好好干，别丢我闻嘉琴行的脸！”
　　话罢便领着他们归位，把他们各自的琴插上效果器，人便下了台。

　　＊

　　闻霖最佩服周子祈的一点，就是他极强的行动力，想做就去做，认真对待。
　　他想学吉他，最初只是单纯觉得酷，总想让青春留下一点能吹逼的记忆，一个人没劲儿，就拉着周子祈去学。起初周子祈不感冒，但最终学得比他还好。他买的电吉他后来当了摆设，小叔骂他暴殄天物，周子祈就买下了它。

　　现在在台上，他觉得此时此刻，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以制造以后拿出来吹逼的事迹了，手心却濡汗一片，紧张到发抖。
　　架子鼓老师的鼓点响起了，周子祈的吉他跟上了，柯然颂的也跟上了，他埋头拨动贝斯，皮衣大叔开始拿着话筒用他那野生的、粗旷的厚嗓放声大唱。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雪，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
　　……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快让我在雪地撒点儿野……”

　　吉他、贝斯、鼓点、唱声密密匝匝重合在一起，交叠成躁动的曲子。
　　现在不啻于一场Live，气氛酣热起来，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让气氛热烈得无以加复，台下人头攒动，不刻居然跟着唱起来。

　　葛越越在后台边边探头探脑，心脏随着鼓点坠坠，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带动躯干与四肢，晃动起来。她跑到春简身旁，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兴奋地蹦蹦跳跳。
　　“春简，春简！快看快看，原来他们还真有两把刷子呢。”

　　春简似乎被眼前蹦蹦跳跳的少女的感染，唇角一寸一寸弯起，跟着她小小幅度的晃动起来。

　　唱至高潮，葛越越一把搂住的春简，在如潮的合唱歌声里，凑到春简耳畔嘀咕，“没想到闻霖这个二五仔还挺帅的……”
　　春简不明所以，“本来就挺帅的呀。”
　　“……”葛越越默了默，睨她，“那周子祈呢？”
　　春简非常诚恳地评价：“也帅。”
　　“我觉得你眼神不太好，春简，周子祈丑逼一个。”
　　“……”

　　葛越越：“不过他们这乐队玩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呢！”
　　春简慢半拍地点了下头，“第一次很好了。”
　　葛越越愣了愣，“什么意思呀？”
　　春简想了想，慢吞吞解释：“其实，除了周子祈和鼓手叔叔，贝斯和另外一把吉他，都有一点抢拍哦。”
　　葛越越双眼发光，拽住春简的胳膊来回晃动，“哇，春简你居然这么懂！”

　　外行人可能听不出来，稍微有点乐理的人都听得出来。不过也无可厚非，现场炒得气氛正热，丝毫不怯场，让台下观众受到感染就是本事。

　　春简仰头，静静看向舞台上那个少年，冷迷的灯光落在他的肩上，他身体微微晃动，敛眼，睫毛翕颤，弹吉他的姿势专注又气定神闲。

　　这是她来黎城，遇到的第一个要和她交朋友的人。
　　第一个和她搭话的人，第一个送她棒棒糖和奶茶的人，第一个笑吟吟和她讲话的人，第一个加上好友的人，第一个跟她来班上找她的人，第一个跟她借书的人，第一个……
　　数不胜数的第一个。

　　春简从漫长思绪里回神，抬眼，台上的少年竟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她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视线，对上那双不刻便含了笑的眼，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露出来，下巴微抬，嘴巴无声张合地问她，我表现不错吧？

　　那样的孩子气，那样的张扬，那样的意气风发。
　　在这一刻，胸口无声振起的心跳鼓噪不歇，春简知道她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