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淘沙 ...
-
余殊会期待着下一次醉酒，许景秋会毫发无损地在梦中掠过，然后出现在他的眼前。做了几次不切实际的梦他就要放弃了，许景秋正在边境线那里，有饥肠辘辘的流民、警察与毒贩的战火，承受着另一种人间疾苦，她又怎会出现在车水马龙的江城呢。
他和夜行鸽组织的联系一直没断过，说过的经济支援就不会食言。他们定时向他汇报着许景秋的情况，余殊同时也交换警方的进度。目前看上去这虎鲸对血月还算一往情深，许景秋在贩毒组织内部一直保持着较高的权威，甚至允许有通信设备放在身上，足以看出对方对许景秋的信任。
他们的打算是在警方万事俱备准备围攻实施抓捕的那一天，许景秋在里面将头目给暗杀了，这样里应外合警方成功的概率会大一点，但几个月下来，许景秋得手的可能性非常小，虎鲸基本没有给他这个枕边人和他同床共枕的机会，连许景秋都没见到他几次。但虎鲸在组织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许景秋现在连近他的身都难。已经有一段时间许景秋没有和他们保持通信了，所以訾原怀疑许景秋已经开始第一次下手了，但是现在看来情况不是很乐观。
如訾原猜的那样，许景秋第一次暗杀行动开始了，但结果显而易见的是失败了。她被关了三天的禁闭，三天没有吃喝。没想到那虎鲸看着一介书生模样，打架下手毫不含糊，这次只是抽刀连近身都没有就被他发现了。后来她身上的定位器被发现了，以前虎鲸慷慨从来没让她过金属探测器，现在就全部暴露了。
许景秋被送上了手术台，现在是被取出定位器的第二天，她戴着呼吸机只能望着好像是集装箱的头顶打发时间。她竟然没有死在手术台上也算是万幸了，植入的时候感觉啥事也没有。取的时候肯定是虎鲸故意为难她，非常的疼。她现在呼吸都扯着伤口，加上先前被虎鲸打折的腿，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暗杀大计彻底阻断。
一个人的时候许景秋躺着只想骂娘，妈的一天到晚说着有多爱老子，还这么害我。虎鲸很爱血月，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爱，但是连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机会都很少给，他也太谨慎了吧。不过许景秋能感觉到他们现在有些麻烦了，外面的吵嚷一刻不停，平常虎鲸是决不允许这种场面发生的，看来警方的行动在一步步逼近，这对她来说是件很好的事。
直到第三天，虎鲸来看她了，许景秋此时还戴着呼吸机，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他。虎鲸笑眯眯地坐在她旁边，“血月，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竟然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这真令我难过。”
“你来就不怕我再杀了你吗？”戴着呼吸机，而集装箱内又很昏暗，许景秋看不清虎鲸的面容，不然一定会看见他的一脸憔悴。她放肆地说着挑衅的言语。
虎鲸轻蔑地一笑，仔细打量着病床上的人，很像他的血月，但细看也能看出区别。他的血月绝不会对他下杀手，她永远温顺乖巧，对他百依百顺，只有在杀人的时候骨子里是带着锋芒桀骜不驯的。而眼前的人，一身傲骨，绝不是他的血月。“你可以尽管试试，看来你的活力还挺好的。血月，何必对我下这样的死手呢，你知道我最讨厌背叛了，那些背叛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你也是见过的。”
许景秋把病床上的床单抓得更皱了，她是见到过的，背叛虎鲸的人下场只有死，而且死得很惨。她不能死，她还有想见的人。她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但你放心，你不会死得很惨的。对于陪了我几个月的替身来讲，抛开这些情节，我还是很欣赏你的。”
替身？他早就知道吗？许景秋痛苦地往虎鲸的方向看去，只对上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我把实话告诉你吧，血月这个人她早在十年前就死在一场帮派冲突中了，但是我一直封锁消息，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去了，所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我依然有让她的身份活跃在江城造成她还没死的假象。”
“啊……啊怪不得呢，我们找到的信息血月是个小孩，所以我们只能推测她长大后的样子易容，原来是因为她死的时候真是个小孩。所以在第一次我用血月身份出现的时候你就注意到了。”许景秋感觉身体愈发的没有力气，讲一次话都汗如雨下，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装死。
“没错，主要你演得太像了，我不忍心直接杀掉你。我想如果血月长大了，她会变得像你这样，想到这儿就放纵你留在我身边了，毕竟送上门来的一个替身我何乐而不为。”虎鲸眸光一转，眼色一沉，“只可惜那天你动手想杀掉我的时候对你的这些情节就消失了，不过我对你很好奇，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身份。这很奇怪，难道你已经死了吗？”
许景秋笑而不语，尽管很勉强。让他到死人堆里去找吧，两年多的时间足以让许景秋死了很多次被很多人遗忘了。
“老大，警察已经把这里包围了，我带您赶紧走吧。”
面对手下突然闯进来报告消息，虎鲸没生气，集装箱外打斗声不停。许景秋知道眼前人的死期马上就要到来了，可虎鲸依然镇定自若，“不用管我，你先出去。”
“可是老大……”下一秒，虎鲸开了一枪就将人解决了。“我在和血月说话轮得到你来对我指指点点？”
虎鲸换回了往常的笑容，可是刚才的枪声还在许景秋耳边回响。“你是警方派来的卧底吗？血月，这个时候你应该感到很高兴吧。”
许景秋已经隐隐感到不太对劲了，她强撑着说道：“是啊，看着你这种十恶不赦的人，真应该下地狱。”
“哈哈哈，下地狱？”虎鲸骇人的笑声在集装箱里盘旋，他冷漠地瞥了眼刚才被他开枪杀死的人，人命在他眼里跟踩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血月你放心，我不会下地狱的，就这人间，还没那么容易抓住我让我下地狱。”许景秋和他一起笑了，她边咳边笑，虎鲸替她把呼吸机摘下了，到后面咳出来的都是血。许景秋想着他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
虎鲸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许景秋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回到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感觉。“还没向这位小姐介绍一下自己，我姓萧，叫萧理，理性的理。你不用费心去猜我这个是不是真名了，你放心你都快要死了，我还没那么残忍。”
许景秋费劲地转向自己还在输液的手，她现在没空去管那萧理是谁，这东西有问题。“你……你放了什么在营养液里面？”
虎鲸淡淡道：“也没什么，你很熟悉的。流月粉，就你平常看的毒品，还剩一点，我让人放到这里来了，也让你试试我的得意之作。”
许景秋一瞬间瞪大了双眼，她现在只能发出呜咽声来，她想去伸手拔掉针头，可是已然没了力气。她咬紧了牙关想坐起来，可是眼前突然有了重影，脑袋中轰地一声炸开。随即心口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咬过一般，细细麻麻的疼从脊柱爬上全身，额头上淌的是冷汗。许景秋闷哼一声把针头拔了，可是这仿佛蚀骨蚀心的疼痛还没有停止。眼前出现幻觉，许景秋只能掐着自己痛过外力的疼痛保持清醒。
虎鲸踏过尸体，冷冷地说道：“这里装着两枚定时炸弹，也算给你最后的归宿。再见了，血月小姐。”
许景秋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大毒枭消失在她眼前，可她无能为力，连追都追不上去。然后虎鲸渐渐远离，眼前的纷争他全部漠视，踩过自己昔日手下的尸体他就消失在边境线的那一头了。
下一秒第一枚定时炸弹爆炸了，许景秋直接失去了意识，唯一清醒的那部分的□□还在受尽毒品的折磨，最后的保留的神志好像听见了自己最熟悉的声音，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汉月警方于今日与多省警方共同合作，破获了一起大型跨国贩毒案，成功抓获贩毒嫌疑人……”
许景秋靠在病床上，任护士给她浑身上下做检查问她有没有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她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门外的人想进来探望病人的请求。“病人才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各项指标都不好。你自己看看她那嘴白得都能刷墙了，余先生，我求求你了别为难我一个小护士，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行不行。”
许景秋茫然地看向门外，嘴里还很干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就记得自己被打了毒品，随后集装箱炸了，然后就被夜行鸽的人给救走了。嗯？自己已经睡了一个月了吗？
许景秋还是觉得浑身都疼，但也不想再睡了，有种再睡就要睡死过去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见人呢？”
小护士揉着眉心，组织着自己要说什么。这已经是这人今天问她的第三次了。“小姐，您刚刚昏迷了一个月，我们还要再观察一下。”小护士看她的精神状态一定是感觉自我良好了，“就是您现在太虚弱了，要再养一下，懂了吗？所以想快点好就每天好好吃饭。”
“可是这里的饭菜不好吃……”许景秋可怜巴巴地说道。
护士有点无语，这里是江城最好的疗养院，说是全国最好的都不为过，每天三餐还加两次餐，到底是哪里不好吃了啊！
秉承着顾客是上帝的服务态度，护士还是笑着回她：“您的意见我会向上面反馈的，在此之前您还是要好好养伤啊。”
就这样许景秋每天的日常就是被两三个护士盯着好好吃饭，加上在病床旁活动。事实上她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的人，但余殊深知许景秋的性格，让那些护士都不许透露她的伤情，采用激将法许景秋才更有动力。
许景秋已经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星期了，他们也不让余殊来看她，那些案情都没人找她来讨论，关于萧理，她都要忘了。还是让虎鲸跑掉了，警方没有抓住他。许景秋没资格登上警局全国查人的网，所以萧理的信息她也没找到一点，问那些夜行鸽的组员，他们一个个像是和余殊签了什么死亡条款一样，都不和她谈工作，她一个工作狂魔现在啥也做不了，许景秋很是郁闷。
警局派职业画像师来的时候，余殊正在给她削苹果吃。“许小姐，我们需要您将虎鲸的特征描述得尽可能详细，好，我们先从眼睛开始吧。”
都过了这么久了，毒品还是给她带来了一系列副作用。余殊安慰她道：“一下子想不清楚也不要紧，可以分个几天慢慢想。”
许景秋小口小口地嚼着苹果，“好，但我想尽我所能多提供点消息。”这次任务结束，夜行鸽组织也被季月铭解散了，也就意味着许景秋失业了，不再用继续卧底生活了。组织中的其他人也各奔东西，訾原兄妹还是想继续为缉毒工作付出，现在留在汉月工作；袁二已经在一家企业面试成功程序员的工作了。
在许景秋的描述下纸上出现了一个人的画像，余殊在记忆中搜索着这张脸，“等下，这人不是萧医生吗？”
许景秋惊讶道：“他也姓萧？他的本名是不是叫萧理？”
出乎意料的是警员在公安系统里查，虎鲸竟然和许景秋说的就是他的真名。
“萧理，32岁，现任汉月市公安局锦渡分局禁毒支队的心理医生一职。”看着电脑上出现的职业身份照，这就是虎鲸的那张脸啊。虎鲸本人竟然就在禁毒支队任职，他是怎么进去的？那些退任的前卧底还送到他手上进行治疗，现在那些人为什么会自杀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队长，萧理不见了。”
果然。他们苦苦寻找的毒枭，竟然一直就在他们的内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萧理曾经说过，自己都能看到那些卧底名单，在场的人们无不被这个事实心头一惊。
禁毒支队的队长亲自当面来慰问许景秋，“许小姐，感谢你为我们缉毒工作做出的贡献。”
许景秋偏过头，一时接受不了如此热情的话，“没什么，应该的。希望你们能早日找到萧理，将他缉拿归案。”
队长向她敬了个礼，“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所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会的。”
许景秋看向病房外洒进来的阳光，你说人间没有人可以抓住你，在我看来，只是早晚的事。
在理疗院待了整整三个月后，许景秋出院了。她从春天等到了夏天，余殊先推她去看了海。夏日、大海，这回他们终于在一起。海风冰凉，很好地化解了那一份炎热，蝉鸣编织出即将到来的盛夏。许景秋依然穿着一袭白裙而来，只是这次她带着是对未来的希望。
他们又看了一次日出，感受着大海的潮起潮落。“你离开华宜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看海，你走之前，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亲了一下我。”
“诶，这你都知道，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久你都不说，你没发现呢。”
许景秋被余殊扶着踩浪花，等到明年夏天，她保证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和余殊在这里大战三百个回合。许景秋狡黠地看着他，笑道：“所以说是你先动心的喽？”
余殊大方地承认了，“从那次我对陈柏凡大打出手，我就意识到我喜欢你了。”能控制情绪波动的，除了喜欢这个答案，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啊，未成年小孩胆大包天吗？”
“你不也是，我一成年就来向我表白了。”余殊说。
“我那是觉得再不表白就晚了，你成年了更好欺负是另外一回事好不好。”
……
他们来到了许景秋的墓前，余殊之前每个清明还是会来祭拜。许景秋把墓碑上擦干净，给这个女孩烧了点纸钱。“希望你能安息，在地下也要过得快乐。”这个女孩是跳海自杀的，因为受不了家里对她无尽的压迫与折磨，才选择这样以求解脱。
余殊带着许景秋回到了那座靠海的别墅，“里面都是按照你喜欢的装潢布置的，怎么样，喜欢吗？”
餐桌上，还摆着两枝百合，百合香气馥郁，旁边摆着的是许景秋写给余殊的那封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我一直好好地保存在这，就等着有一天你回来。”
许景秋放下信封，她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过以后会被百合和各种花香包围着。她不敢想象她一句轻飘飘又那么沉重的话，余殊能等她那么久，“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余殊对她这样说。
家，一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词组，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这样的，但他们选择放下过去，只求明天起与彼此在一起的未来。许景秋眼眶红了，她不顾一切跑到余殊面前来，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在每个人都如一粒沙渺小的世界里，最终能尘埃落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栖息地，足矣。
凡尘俗世中，历经时代变迁的洪流，大浪淘沙。历经一切，再次重逢的许景秋一无所有，她没有自己的身份，许景秋的那部分已经也很淡薄了，但是她拥有了一个人。
无论贫穷与富有，这些都比不上两粒沙相视时碰撞那一刻的灵魂共振。
两人的手相握，这一刻是无比坚定的选择。他们终于返回人间。
“欢迎回家。”
「全文完」
2023.08.25 ——寻若木之遥
作者有话说第57章 淘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