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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清水柠檬 ...


  •   甘宁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年纪。这只怨他爹娘死得早,谁又来关心这个野孩子的生辰八字。等到他开始为非作歹,和一群小混混们拜把子的时候,甘宁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辈分儿。

      他辗转了几个主公,才投奔到孙权这里。周瑜帐下有一群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甘宁虽然很快跟他们混得厮熟,但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孙家“家养”的,而自己还是个外来的野小子。

      蒋钦挺文雅,丁奉靠得住,徐盛粗豪,潘章的话太多。还有几个姓孙的,都仗着宗族关系一天到晚牛烘烘的很不顺眼。

      还有吕蒙。吕蒙那年二十六岁,刚刚蓄满胡子茬。看人家多有福气,胡子留得很给气势,不象孙皎那厮脸蛋上无毛。你可不知道在军中,拖着个山羊胡子带兵有多懊丧。

      吕蒙为人似乎没啥特色,就是营里面几个都尉闹不痛快地时候,只要不闹到都督那里去,最后都会跑到吕蒙那里摆平。

      因为有这个名头,结果甘宁手下一个小厮得罪了他,就跑到吕蒙营里避难去了。甘宁向吕蒙要人,说自己的人自己教养。吕蒙要他保证不办蠢事,就把那小厮还给了他。第二天,他午饭后的脾气又不顺了,就把那人射杀了事。

      这下可把吕蒙惹火了,当面问他:这人命关天,都是爹娘养的,你就把人当畜牲看?甘宁脖子一拧:你能把我怎么着?

      他确实不能把甘宁怎么样。凌统的爹也是甘宁杀的,吴侯为此还特地苦口婆心的劝凌统不要与甘宁为难。可怜的半大孩子憋屈的要死。这个帮厨的小厮又能怎样?

      吕蒙一摔头盔:打架!

      甘宁差点乐出来。都他娘的都尉了,还打架?好,老子奉陪。然后两人就在帐里解了刀剑卸了盔甲,扭成了一团。

      后来都督来了,每人赏了二十棍了事。

      被人按在凳子上的时候,甘宁还不相信自己要挨棍子呢。都跟都督说了,不就是闹着玩儿吗?结果第一棍子带着风声下来,甘宁一声怪叫:你他娘的玩儿真的?!

      隔壁也是噼里啪啦的棍子响,却没其他动静。甘宁咬着牙,心里把周家吕家的老祖宗问候了一遍。

      当晚他带着酒坛去吕蒙营里,却发现吕蒙已经跑到都督那里参课去了,而且怕时间来不及,还是骑马去的。这小子纯属活该。

      他就一个人把那坛酒喝到四分醉。军中饮酒如饮水,看似粗豪,其实喝酒的人心里算得仔细。四分醉最好,可以让人热乎乎的想起很多高兴的事。过了六分就不好了,到了八分往往想起来的都是令人沮丧的事儿。甘宁小心翼翼的没多喝,恰到好处时就一歪身子,倒在吕蒙的铺上挺幸福的睡了。

      半夜有人进来,踢了他一脚。甘宁知道是谁,故意没理会,照样睡。一夜无话。

      后来又跑到江夏去抢地盘,孙权没让他,倒让吕蒙作了前锋。甘宁气闷。若是他做前锋,他就会自己冲上去把陈就设的关卡捣个稀巴烂。但吕蒙的方式不太一样。他把董袭和凌统调上去,自己在后面督阵。陈就也不是他亲手砍的,几天之内自然有人把陈就的人头送到了前锋营。

      庆功宴的时候吕蒙还瘸着腿。甘宁敬酒的时候就笑,说你只是督阵而已,怎么这么不小心。吕蒙也笑: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给人卖命呗。

      那句话倒让甘宁“刮目相看”了,因为吕蒙这人居然可以跟吴侯奏对,也可以跟底下人骂娘。他跟大头兵在一起混的时候,词汇表都彻底换了一份。

      甘宁没有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抱负。他在黄祖手下很不得志,把二十多岁最好的光阴浪费在了营盘的酒坛子里。好在有苏飞知道他的苦闷,还算是个能一起说说话的人。现在黄祖完蛋了,苏飞也算完了:孙权不用他,甘宁用自己的封赏换了苏飞一条命,但苏飞这个人,他的抱负,他的雄心壮志,从此算是完了。乱世英雄,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甘宁不由觉得凄凉,这酒无意中就过了八分。等吕蒙发现他喝过了头,急忙把酒坛子捂上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劈头盖脸吐了对方一身。

      甘宁人生的一个阶段结束了,黄祖,刘表,江夏都成了过眼烟云。但孙权的故事刚刚开始。赤壁之后,吕蒙成了周瑜的二把手。所以当病重的周瑜在最后一次欢宴时,把手中的剑交给吕蒙的时候,谁也没有惊讶。

      甘宁惊讶的是大家都哭都督哭得涕泗滂沱的时候,吕蒙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

      大家哭完,还要硬着头皮办差练兵。甘宁终于受不了了。当然,借了二斤酒的劲头,凌统也受不了了,两人终于在大家面前动了刀剑。最后吕蒙掀了桌子,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当年一起在营里厮混的人,现在都奔了不同的地界,有了自己的部曲。甘宁一直在孙皎手下,虽然不是特别爽快,但既然效命哪个主公都一样,所以还算凑合。终于有了濡须口一战,孙权把甘宁借调给吕蒙。到濡须大营的时候,甘宁突然觉得有些亢奋,要求带几百人突袭曹营。

      吕蒙当然不准。甘宁就软磨硬泡,说好久没有痛快打一仗了。

      你要是皮痒我可以打你,找凌统也行。话还没说完,吕蒙突然意识到什么,仔细看了看甘宁,很温和很安静的问他:兴霸,你有什么闹心事儿?

      包括他这辈子睡过的所有女人,也从来没有人这么温存的对他讲话。没来由的,甘宁一瞬间觉得鼻子一酸,差点没掉眼泪。他眼睁睁的看着吕蒙,回答说没什么,就是不痛快。

      于是吕蒙准了他的要命的突袭。当晚他喝了二分醉,月黑风高,和手下兄弟们好好在曹营闹了一场。

      后来他在濡须口跟吕蒙的旗舰临时换位,替他挡了曹军前锋,心里很高兴,觉得总算帮了他一个忙,不算欠他什么了。

      还有件好事儿,就是他终于跟孙皎闹翻了。架吵到孙权面前,孙权终于受不了两人的聒噪,大笔一挥,甘宁就兴高采烈的跑到了吕蒙的麾下。

      更让他高兴的是,吕蒙似乎也很默契的开始仰仗他的勇猛。皖城的时候,吕蒙从孙权处回来,告诉他自己夸了海口,半天时间就破城。甘宁没有吃惊,反倒很兴奋。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看吕蒙做出轨的事儿,倒好像希望他哪天会因为冲动而翻一次船一样。

      两人站在阵前,等着晨雾消散的功夫,甘宁突然注意到吕蒙在看什么东西。他顺着眼光望去,在不远的枝头看到一只灰头黄嘴,顶上有根红羽的小小鸟儿。吕蒙看着那鸟,眼睛虽然清澈得吓人,脸上却出现了做梦一般的微笑。

      这下可把甘宁吓着了。战前这时候分心,大多会死的很难看的。

      还好,那鸟儿扑棱一声飞走了。吕蒙的眼光顺着那鸟儿,落到了皖城城头。他的神情渐渐变了,脸一沉,眉眼重新凝重起来。

      甘宁又开始后悔那鸟飞的太早。

      那一战着实痛快。甘宁在前,听着阵后的鼓声,知道那是吕蒙的亲手擂鼓,因为从三征黄祖起,他就知道自己喜欢打热闹的仗。不到午饭时间,皖城大门已经被打开。

      人都说甘宁脾气暴躁。但那一段时间,甘宁似乎和老天爷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很少再喝酒骂娘了。如果喝,他也开始学习细细的品,慢慢的尝。

      好景不长,孙权在合肥吃了败仗。为了保他,近千名甲士填了黄土坑,还险些搭上吕蒙凌统周泰等人的性命。那次吕蒙突然叫他的老名号。甘宁就想,也罢,陪你死就是了。但他们还算命大,只是最后甘宁抱着累昏过去的吕蒙,生平头一次吓得毛骨悚然。

      吕蒙的身体就再也没恢复过来。紧接着就是鲁肃死了,孙权把大都督的虎符正式交给了吕蒙。荆州到手容易,但前面布局,后面收尾,安民维序之类的,甘宁干看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只好看着,看着吕蒙一天天瘦下去。

      他想问,这个孙家,就这么值得你以死相报么?

      他没有问。其实吕蒙一句话就可以堵住他的嘴:那你呢?又是谁?

      终于有一天,吕蒙返回建业述职,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甘宁得知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喝酒,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胆小,没有酒也能挺过来。

      这挺的过程可真是辛苦。甘宁翻来覆去的安慰自己:死在床上总比死在某个黄土坑里好些。

      再次见到皖城,大概是两三年后的事了。陆逊居大都督之位,拒蜀军于夷陵。甘宁站在阵地上,晨雾早已散去,他抬头,居然看见枝上一只灰头黄嘴,顶上有根红羽的鸟儿。他盯着那只鸟,想着想着,真正走神了,于是做梦般微微一笑。

      吴将甘宁,黄武元年春二月战死于吴蜀夷陵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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