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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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拖着快要消散的残躯游荡在街头，意识已然陷入了混沌，不理解饥饿的概念，不记得疼痛的滋味，只剩下等待回归六尺之下的安然。
但就像神说要有光的那个瞬间天地大亮。
爆炸、爆炸、爆炸！
强烈的情绪与记忆碎片配合着哀鸣汹涌而来。
小巷深处一团半透明的黑色毛球微微颤动。
如果有谁能注意到这个，或许会以为是小孩丢弃的毛绒玩具，在水沟里滚过一圈，无精打采挂满尘土。但若是稍稍驻足旁观一阵，他们就会发现一些超出常识的异象，其一它是活的，其二它在变大。
如何让濒死魅魔掀开棺材板？
给它闻闻好吃的。
这里有一只怪物在变成人类。
“抱歉了妈妈，”他对大地说道，“我不想回家了。”
魅魔的本能即是遵从欲望。
“我恋爱了。”
他的语调因为兴奋而发抖，听上去和坠入爱河的羞涩别无二样。
一名西装革履的半长发男人走出本该无人的小巷。
在哪里？在哪里？
我已迷上你盛大的悲伤。
十一月七日。天气……晴朗。
作为隶属于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员，松田阵平当然知道自己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但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死亡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
松田阵平更甚，因为拥有高超的专业技巧，从警校毕业没多久就被授予了队长职位，一次次解决前辈也头疼的任务，证明了他在这行如鱼得水。或许和爆/炸物交锋是刀尖上行路，但他有自信可以与致命小姐共舞至完美落幕。
这种天真的信心不仅是对自身，也对同样隶属于爆/炸物处理班的挚友。
因此松田阵平完全没有准备过要面对萩原研二的死亡。
明明他们具备足够的专业技术，明明他们昨天还在畅谈未来，明明他们都那么年轻。
——为何他们中会有一人走得如此猝不及防？！
手机那头传来的爆炸声震碎了他的理智，高楼之上的火光隔着墨镜也灼伤了他的眼睛。他不可能冷静，无意识地就要冲进着火的大楼，他不可能镇定，惨叫出挚友的名字还以为是自己脑中的声音。
爆炸中心会是什么模样？
融化钢铁的高温，释放毒烟的烈火，坍塌的钢筋和水泥石块，一地残肢枯骨。
十一月的空气阴冷薄凉。
炸弹犯还在潜逃，爆炸现场还要重新排查，任务报告还得加急递交……职业的义务与责任，私人的正义与复仇，松田阵平当然明白自己应该思考什么，但所有这些念头都仅是飘忽而过，被排挤到角落若隐若现。
此刻他已无暇顾它，无止境的恐惧占领了内心。
活下去。
他死死盯着搜救队进入大楼。
活下来。
罩着白色被单的担架一具具滑出。
活着……
“节哀。”
有经验的同僚安抚说将伤痛交给时间，松田阵平看着领座的办公桌神情恍惚，早上一同说笑的人转眼间成了桌上的黑白照片，执行任务前冲泡的热茶已经无人饮用。
也许过一段时日，一周、一月、一年、几年之后，他可以适应这难以承受的现实，可以学会理性、潇洒与妥协，但是今天，每一次呼气都让他觉得残酷到窒息。
“工作明天再做，回去好好休息。”
冷面的长官强硬地赶走了意图加班的人。
明天竟然还会到来吗？
今天竟然还会过去吗？
松田阵平凭着惯性说话、进食、工作，慢慢走在公园小径上。
这是他们平日下班常走的回家路。
自幼相伴长大，上学入职，萩原研二构成了松田阵平的前半生，没有哪一段时光不是他们两人一起分享，没有哪一条路不是他们两人一起走过，现在，地上却只剩一个影子踽踽独行。
松田阵平坐倒在路边长椅上。
从黄昏到黑夜，从人来人往到万籁俱静。
拾荒者拖着装满塑料瓶和铝罐的麻袋，刚开始还碍于松田阵平的制服有些踌躇，来回路过几次确认了这人没有执法的意思，便取出了折叠帐篷，在角落里搭好自己的窝。
和一脸满足的拾荒者相比，一身正装的警官倒更像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人。
直到小树林那端传来对话声。
听上去似乎是迷路的小孩向不靠谱的大人求助。
责任感让松田阵平不会坐视不管。
他抖落身上的寒霜，走进黑黝黝的树林，枝杈间泄露的微光照亮前路，模糊不清的倒影使周围平添一丝神秘，滚落的碎石，惊动的飞鸟，及时避开银白的蛛网，另一边的景色终于豁然开朗。
那是……什么？
松田阵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何萩原研二的背影在那苍白灯光下？
“我在这呢。”
松田阵平知道自己是清醒的。
他可不像酒鬼老爹，失败者才会在酒精中寻找希望，很多人赞颂过一醉解千愁，松田阵平却以为那是最无能的自我放逐。
所以他总是清醒的。
一个真实到虚幻的背影。
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压在了那人肩上。
是凉的。
迷路小孩的视线徘徊在两个陌生大人之间，他们身上的衣服有微妙的相似之处，也许是同种款式，也许是同种颜色，总之这让他们看上去就是一伙的。
不过在他发起质疑之前，自称警察的男人递出了手机。
小孩的麻烦很好解决。
电话打过去，那边家长问清楚了方位，很快赶过来，一番急切的道谢，虽然对两位施助者僵持的姿势有些疑问，但那种不容插足的氛围劝退了好奇心。
然后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伊树里深深呼吸。
他本来的姿势是向前倾斜，因为当时的对话者是身材矮小的孩子，现在他以一种惬意的速度向后靠去，半长头发微微晃动，遮住了侧面的脸颊。
松田阵平看不清伊树里的面孔。
他一时摸不透自己的想法，或许是预感到那会是多么荒唐的期待，让他不由自主地在戳破肥皂泡前止步。即便只是挪一挪步子，稍微换个角度，就可以看清这神秘人的真面目，松田阵平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按着对方的肩膀。
“你怎么会没有手机？”
“丢了啊。”
声音轻巧，声音……不太像。
敏锐的本能在捕捉细节，冒出的思绪却被突如其来的触感打断。
“喂！”
那只墓碑般沉重的手在感觉到活生生的吐息后，如触电般猛地收回，松田阵平倒退两步，心底升起防范又在看清那张侧脸时崩塌。
那是萩原研二的脸。
松田阵平当然记得，从五岁开始朝夕相对，今天早上还见过，他记得每一处细节，甚至比自己的更加熟悉，那张脸，是他从今往后再不能见到的脸。
“你！你……”
到底是他的思念创造了幻觉？还是他的渴望超越了理性？
是一样的？还是非常相像？
他应该看清楚，但他一退再退。
或许是直觉在警告着危险。
伊树里站起来，绕过长椅，苍白灯光下，亲切的脸庞染上一丝魔性，贪婪与饥渴在黝黑瞳孔内闪烁，深夜如此宁静，呼吸声也清晰可闻，魅魔微笑着，靠近，靠近——
他舔了一口储备粮的嘴唇。
松田阵平一拳挥过去，那人轻巧避开，半步之遥，若隐若现的违和感消失不见，哪怕松田阵平以仓促的挑剔眼光审视，站在那里的也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萩原研二。
“你怎么回事？”
你是谁？
没有回答。
笑脸上是朦胧的神秘，似乎有无形的蛛网铺满前路，松田阵平为着又一次的被动接近打了个激灵，但这回伊树里仅仅是轻巧地拍了拍他的肩：“天色已晚，该回家了吧？小阵平。”
这个称呼真是亲昵到洞穿了他所有的铠甲。
“你是！”
松田阵平猛然回头，方才擦肩而过的身影却已了无踪迹，宛如幽灵融于黑暗，不切实际的幻想重回现实，今夜所有全是他一个人痴狂的梦魇。
今日，明日……
回家去罢。
作者有话说第2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