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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放出此等豪言壮语的食客重重放下酒杯，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往嘴里塞入餐盘上随意什么东西，然后咀嚼，吞咽，重复这一动作。
身边人拍着他的背：“没错！其他事算什么——这是鹤良，这是间川——嚼碎他们，吞下他们，这顿过后他们就不过是你肠道里的废料，明日把他们冲走，你就又成了清爽的你！”
其他桌的客人听到此等比喻，有的面露不悦，有的拍手叫好。
叫好者多是了解前半段故事的听众，知道这又是一个在情场上遭到背叛的伤心人。
“说得好！打起精神、振作起来！那些情情爱爱哪比得上大河老板的铁板烧。”
被众人安慰的食客眼睛红了。
被众人吹捧的老板尴尬微笑。
大河老板当然懂得生意上的场面话，只是食客的表现显然不像是享受到了料理的美味，作为立志要用手艺给顾客带来幸福感的匠人，在这种情况下被夸奖可一点不觉得愉快。
低下头思索着料理还能往哪方面改进，又有些埋怨不专注于料理的食客。
“他吃得多香啊。”
“他哪里——”
大河老板正要反驳，猛然发觉开口的是坐一旁的生客，自觉失言地躁红了脸。
那年轻男子却并未在意老板的窘态，目光始终落在那位又哭出来的食客身上，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情，仿佛看到了格外美味的场景，喉头滚动着吞咽口水，以至于老板又抬头去确认了一番，但那位食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好看。
莫非是个别人痛苦我就快乐的变态……
大河老板暗自思忖着。
“都让我……觉得饿了。”
还真是啊！那副咬牙切齿的吃相都能引起食欲！
造成莫名恐慌的男人没有丝毫自觉地叹了口气，在老板以为要有什么更加惊世骇俗的发言时收敛了目光，小声嘀咕着从兜里掏出了钱包：“只可惜最近有点腻味……”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没头没脑，但老板注意到了几乎原封未动的铁板烧，极其自然地将其理解为是对食物的评价，一时间职业生涯遭受的冲击，胜过了对未知变态的恐惧，年轻男子不再是兴趣怪异的陌生人，而是口味刁钻的美食家：“先生请留步！您是不满意我做的食物吗？”
年轻男子看过来，专注且直接的视线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让被注视者不由得感到紧张。
“嗯，太过普通。”
最后得到了如此评价。
居酒屋不会因为一名顾客的离去而变得安静，即使老板大受打击，即使某位食客还沉醉在难以缓解的痛苦中，人群依旧有人群的热闹。
“老板！老板！大河老板！”
昏昏呼呼的老板终于回应了呼唤。
“电视换个台吧，别搅了大伙兴致。”
现在是晚间新闻时间，此时正在回放早上那起高楼爆炸案的始末以及牺牲名单，一张张黑白遗照滚过屏幕，再欢快的氛围也有了一丝冷凝。
“啊，我知道，我是尊重他们，我早上还为他们作了祷告，保佑他们提早购买了人生意外保险，”或许是老板迟缓的动作给了旁人信号，提议换台的顾客小心措辞，就像是突然发现了公德心的存在，所以急于寻求认同般辩证道，“毕竟日子总是要过的，我是说我们的日子，活人的日子。”
而死人的日子就该终止在那一刻了。
老板没有给出太多回应，他正愣神地看着电视。
不是为爆炸案的伤亡率感到震惊，别说新闻早就看过，邻里上下时不时就会冒出个死人，各种死法可比某自由国丰富多彩，能活到他这个岁数的人基本上都还是有这点见识的，只是——
那张死人的遗照上怎么印着一张活人的脸？
“大概是巧合……”大河老板翻出了遥控器，“抱歉大家，别让饭菜凉了，继续吃吧。”
现在正是饭点。
夜晚的街道上飘散着各种食物的味道。
铁板烧，关东煮，豚骨拉面……单单嗅闻着似乎就能勾起人的馋意，恨不能立马找到一间暖哄哄的店铺，投入其中大快朵颐。
但也只是人的馋意。
伊树里闻到了游戏胜利的快乐，积分过期的烦恼，考试顺利的喜悦，连轴加班的疲惫……皆是些琐碎的零头，连餐后甜点都算不上的残渣。
挑剔的魅魔甚至没有舔一舔的想法。
他回想起居酒屋中那个惨遭劈腿的食客，一口口咽下的愤怒与悲伤，像是血淋淋的好肉被秘制炭烤时的醇厚焦香，让他肚里的馋虫几乎是跟着味儿鸣叫出声。
可惜那人中年秃顶又发福，再加上这片地界上不知为何此等事特别多，即便是被奉为上品的美味，也会因为劣质包装和廉价量产而遭到贬值。
那是众所周知的好物，但他没有动力去获取。
伊树里想要吃更好的。
他看到路中央有一个小孩迷失了方向。
人类幼崽，被誉为纯洁的象征，如白纸般的鸡肋。他们的情绪确实丰富，可内容多半肤浅，十分钟的快乐，十分钟的忧伤，好比清汤挂面中的一点葱花。
但以偏概全绝不可取。
伊树里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实例，那是潜力股不受年龄限制的证明。
迷路的小孩和坐在长椅上的魅魔对上了视线。
他瑟缩了，是潜意识发出警告。
他靠近了，是感性蒙蔽了双眼。
向陌生人求助——大人只告诫过不要理会陌生人的搭话，不要收陌生人的食物，不要跟陌生人走，但从未禁止他们主动走向陌生人。
人为什么会走近危险？
或许是因为危险有一身诱人的皮囊。
他过来了。
伊树里调整了一下松散的坐姿，暗中将褶皱的衣摆抚平，他深深呼吸，敛去游离于人世之外的冷意，这副面孔上的五官便自然组合成一个亲切笑容。
小孩见状不再过多犹豫，被保护的人总会轻信善意。
“大哥哥，请问能借用一下手机吗？我和我妈……”
“我没有手机呢。”
小孩被出乎意料的回答给震住了，在他狭隘的认知中每个大人都该像他的父母，拥有所有大人专属的限定装备，除非是衣衫落魄的流浪汉，被父母点名过的不可接近者，那些不是大人的大人才会什么都没有。
而这位西装革履的……着实不像那种不正经的人。
唯一方案告破，四周再找不到第二个旁人，这里只有路灯、长椅、小树林，以及并不熟识的两人。明明是开阔的公园小径，远处是热闹的人间烟火，他却感觉自己被困在了方寸间，既孤独又无助。
“别哭啊。”
小孩透过朦胧泪眼看到那张面具般的和蔼笑脸。他听到了关切，却感觉不到温度，面前这人似是镜花水月，在苍白灯光下身形恍惚。
“我该怎么办啊？我会不会再也回不了家了？”
到底还是发出了求助声，即便对着幽寒的深渊，向着虚无的幽灵。
“我好害怕……”
深渊那头尽是自己的回音。
“我在这呢。”
伊树里抬手搭在小孩肩上。
“我在这呢。”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过来了。
这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需要帮助就找警察。”低哑的声音从伊树里身后传来，“小孩，你妈妈没教过吗？”
伊树里收回了搭在小孩肩上的手，但他自己肩上的那只却没有半分撤回的意向，五指紧紧贴合着肩胛骨，倒不是会造成疼痛的力道，仅是过分沉重地压在上方。
“警察？警察在哪里？”
小孩的提问引来一声叹息：“你面前就是。”
魅魔微微低头，半长头发遮掩了表情。身前的看不清晰，身后的无从察觉。他把溢出的口水舔回去，深深呼吸，让沸腾的血平静下来。
只是，太香了。
伊树里无比满意自己挑选储备粮的眼光。
——见过你的丰饶，才知晓我的饥荒。
作者有话说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