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兰废土生存实录》三叹三声

34、枯枝

　　如此密集的进攻终于让这片净土再招架不住，保存完好的古木相继倒下，粗壮的树枝被炸碎，清新的草木味道里混进了硝石的气息。

　　懂行的人会知道这气味里面蕴含着更浓烈、更凶狠的东西，远比人类的一些武器恐怖更多。

　　卢藜这辈子第一次惊心动魄的逃亡就在这里，她的手被另一个人紧紧抓住，如此严丝合缝，温热的掌心相贴处一点一点渗入的热流，她脑袋是空的，木木地低头就看到有绿色的液体从陈继熔炸伤的小臂处流淌下来。

　　植物系的鲜血，废土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就这样滴落在最后一片净土，太渺小的东西掉进去就不见了。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刺到了她，卢藜在嗡鸣中去看陈继熔的侧脸，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意识到哪怕是这种时候她也从未被放弃。

　　卢藜想到了上一次濒临死亡，她分化的时候出了凶险的意外，帝星的父母站在盛满绿色溶液的疗养舱里看向她，说实在不行就算了。

　　这是很寻常的事，她从未因此记恨她的父母。那种情况帝星每一个人都会这么想的，她也一样，所有人都已经习惯在衡量利弊之后做出最理性的选择，减轻痛苦，解脱者解脱。

　　而这个叫陈继熔的老beta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有点不可思议。

　　“火山要爆发了。”

　　陈继熔眉头紧锁着，他紧紧抓着小姑娘的手，他的脚步从没停下，背后不断生长起新的藤蔓保护罩，可是还不够，打击太过于集中，导致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地面开始有异响，隐隐灼热的气流昭示着即将发生的巨变。图冠基地的人终于迟钝地发现了这一点，可目标就在眼前，几经权衡后几架直升机反而追得更紧。

　　他们降低飞行高度往目标投射一些特制的铁网，那种抓捕用的网每隔十厘米就会有三根固定在同一个着力点的尖锐铁针，一旦被抓住就会像掉进荆棘丛一样被扎得遍体鳞伤。

　　“小心！”

　　陈继熔猛地把小姑娘往自己身边拉了把，卢藜脑子已经空白一片，只听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一只铁网几乎是擦着她的右手落在脚边。

　　卢藜看到被扎成刺猬的碎木头打了个哆嗦，右手勉强抱住的小猫也被吓得够呛，它尖叫着跳掉了地上，一步没踩稳却顺着山沟滑了下去，那个山沟很深，小猫一下就没了影。

　　卢藜下意识去抓却被陈继熔拉住了手腕，他脸上弄得很脏，唇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没时间了。”

　　“陈继熔，你快点走，我去找我的猫。”卢藜用另一只手把陈继熔的禁锢掰开了，她跟小猫那么久，刚才也是她自己没抓住它。

　　“物资可以再找，猫不要了。”

　　陈继熔的精神力已经快用掉大半了，他比谁都知道这座火山爆发后的威力，再晚一点他们谁都出不去。

　　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会让目标更明显，直升机上连续降落下了三个特制的铁网，锋利的铁钩穿过血藤的枝叶扎进陈继熔的皮肉，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本就凌厉的五官此刻因为紧绷更显得凶：“有空间的畜生，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陈继熔！”

　　卢藜很少这么疾言厉色，隆隆的声音和螺旋桨的声音混在一块儿叫一些细微的、更深层些的东西都看不见了，卢藜把陈继熔往后推了推：“猫我自己会找，镯子我不要，所以我死活也跟你没关系，别管我。”

　　卢藜动作很快，她毫不犹豫地从小猫刚才掉下去的地方往下滑，她的举动看上去疯狂，可只有自己清楚并不是怄气，这么多天的陪伴，这猫对她的意义已经不止是空间。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也做出了并不理性的选择。

　　陈继熔把扎入皮肉的铁钩网拔了出来，他也紧随其后。地面的温度已经开始增高，陈继熔紧跟着那个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被树枝划伤的倔强身影，忽然就后悔那个要命的临时起意。活命都存在危机的情况下，他竟然妄图触碰纯白的铃铛花。

　　在人类一而再再而三的武力加注之下，这座沉寂了数百年的活火山终于开始活动。它底下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压抑百年的热流鼓噪着、在地表之下肆意奔流亟待喷涌而出。

　　火山绒草是第一个直面滚烫熔岩的生物，它刚刚晃动了下就变成了灰烬，天地间再无它存在过的痕迹。

　　喷涌而出的灰白色烟柱足有两千多米高，带起滚滚黑烟遮天蔽日，有着巨大破坏力的岩浆流像烟花一样在天空中炸开，那样奇异的景象堪称壮观，此刻却无人有心情欣赏。

　　随处洒落的滚烫热意变成大自然无差别的反击，其中一道岩浆流径直击中了架直升机，螺旋桨咔咔停滞了会儿，整座直升机便直直掉入了岩浆里，驾驶室里传来的凄厉哀嚎被巨大的声响吞没，曾经耀武扬威的科技产物很快变成岩浆的一部分。

　　在逃亡中他们进入了曾经的无人区，野生的环境看不清地形，很多地方的草木都长到了腰上。卢藜刚把小猫重新抱进怀里就脚底打滑摔进了一个深坑，她一抬头刚好看到远处的火山喷发击落一架直升机的场面。

　　如此庞大的自然灾害伴随着严重的地震，卢藜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带着猫从深坑里爬出，因为穿着那条漂亮的白裙子，露在外面的胳膊和手臂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她此刻已经不觉得疼痛，求生欲促使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往上爬。

　　那几架基地的直升机好像终于放弃了他们，叫人厌烦的螺旋桨声音消失了，直升机在持续又猛烈的火山喷发中四下逃窜。

　　熔岩如同燃烧的河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山顶流淌而下，那样滚烫强大的、恐怖的力量吞噬所到之处的一切，它外表是漆黑的，内里却有烧灼的、吞噬一切的猩红滚烫。

　　“卢藜。”

　　陈继熔终于找到她，他叫她的名字，单膝跪在深坑上往下望了望，然后找了一块很大的石头放出藤蔓锁住它，徒手抓着藤蔓滑至深坑底部。

　　他动作很快，手掌上的皮肉磨破了也无暇顾及。他站到小姑娘面前露出个笑来：“别怕，我来了。”

　　陈继熔脸上脏的厉害，瞳仁却透亮，他这个笑容实在算不上好看，呲着口大白牙的。

　　时间已经很紧了，滚烫的岩浆已经流到了深坑边上，厚重烧灼的熔岩流顺着深刻的边缘掉下来一两块，齐腰的草呲的一声被吞噬掉。

　　卢藜笑不出来，她甚至有种要爆粗口的冲动。陈继熔身体负荷已经快到极限她多少是知道的，他刚才不跑掉，现在过来送人头。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出去他是能出的去的，陈继熔对这儿这么了解，还是最强大的植物系，可要是带上一个两个拖油瓶就不一定了。

　　她以为自己跑得够远了。

　　卢藜忽然觉得疲倦，她正要释然却被疯长的藤蔓连人带猫一路托举着向上，那种蓬勃的、取之不尽的能量就好像他从未受过重创。

　　遮天蔽日的千年血藤像童话故事里会生长到天际的豌豆苗，它原本只是一颗小小的幼苗，只要搭载着柔软的叶子就可以来到全新的国度。

　　卢藜意识到什么，她的心跌落谷底也体会到害怕和慌张，她拍打着死死禁锢住自己的藤蔓往下望，声音里带上抑制不住的哭腔。

　　“陈继熔，你疯了？能量体会碎的，停下来！停下！我说了不喜欢你还要怎样，我不喜欢你啊。”

　　最后几句卢藜几乎是喊的，她不知道陈继熔有没有听到，她被带得越来越远，她觉得头晕眼花，似乎是耳鸣了，连火山喷发的声响都听不见。

　　她记性很好的，关于废土时期异能者的文献她看了那么多，也知道植物系最大的天敌，自然属性。

　　从来没有哪一个人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叫她震撼难过，厌恶起整个充满恶意的时期。她不明白怎么能有陈继熔这样的人，也没有相识多久，就能豁出命来。

　　能量体碎裂，该有多疼啊。

　　停下来的时候藤蔓发源的地方已经淌满了灼热的岩浆，卢藜和小猫被送到了半山腰，这里暂时还安全。

　　卢藜胡乱抹掉眼泪，她眼睁睁地看着强大的血藤一寸一寸枯萎，最后的那点绿意却始终不肯退去，那样倔强停留着，似乎在等着谁靠近。

　　奇异的感觉驱使着卢藜走到最后一截存活着的血藤下面，她微微扬起脸就看到那里巧妙悬挂着一只绿色的镯子，它本该在绒布盒子里的，成色很好通体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

　　“陈继熔，你真有病。”

　　卢藜一笑眼泪就下来了，她屏住呼吸，微微踮起脚把镯子取下来。在镯子脱离枝叶的一瞬间，那截藤蔓好像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一般快速失去颜色，和大片大片的枯枝融为一体。

　　她伸手摸了摸那段枯枝，干燥粗糙，像某个人的手，手指手背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心里都是刚长出来的薄薄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