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一闪小甜饼》简牍

2、先生，一起去看花开吗

　　三

　　月稀带着芦笙来到阎山，山下的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各种吃食留下的废物随意丢弃在地上，被雪掩了一半。

　　芦笙看得直摇头，眼中也生起一丝怒气，“这些人不知好歹，阎山供给他们珍宝，却把人家的地方弄得一塌糊涂。”

　　月稀听到马车外人群喧闹，掀起帘子看了一眼。

　　各路修士凡人鬼怪聚集在此地，平日里无人问津的阎山，宝物一出，人声鼎沸。

　　听到芦笙的话，他拉过他的手，缓缓注入法力，平息他体内的躁动之气，“凝神静气，不可动怒。”

　　芦笙收回挑帘子的手，抱着手炉，看着月稀，慢慢地眨了眨眼，问：“先生，你就没有可以生气的事吗？”

　　月稀摇摇头：“不曾。修习不许动怒。”

　　“那也太无情了……”芦笙咕哝道。

　　“只是修习，不是无情。我有牵挂的人。”月稀反驳道。

　　芦笙笑起来，“嗯，先生有一个心上人还等着先生去救。”

　　月稀正想说话，突然马车外一阵骚动，呼喊声连成一片。马儿不安地嘶叫，马车开始晃动。

　　“我去看看，不要出来。”月稀下马车前对芦笙说。

　　芦笙又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才慢吞吞道：“好。”

　　月稀一下马车，看到山中狂风大作，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能把人扒下来一层皮。

　　修士们纷纷运起法宝抵御寒风，凡人到处逃窜寻找庇护。

　　月稀轻轻皱起眉，运起法力，开了保护罩，护着众人。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就把众人护过去。

　　在离开前，他把马车引去了安全的地方，又加强了马车的安全，才放心走开。

　　芦笙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窗沿上，那一直苍白的小脸此时有了血色，看着护着众人越走越远的月稀，他眼底含着笑意。

　　怀里不知从哪抱来了一只幼鹿，轻轻安抚着。

　　“据说天下举誉的月稀先生有一个心上人，为了复生他，冒险来到阎山找冰挂玉。冰挂玉看见了他，不想复生那个人，逃了，遇见了一个小公子。小公子求冰挂玉救他娘亲，冰挂玉答应了。可是小公子没能走出阎山，阎山安葬了他。冰挂玉不知所踪，后来听说山脚下发现了小公子，还活着。月稀先生应邀前往救治小公子，在看见小公子那一刻，他……”

　　芦笙哼笑了一声，怀里的幼鹿起身跳出马车。

　　芦笙跟在后头，弃了厚重的衣服和手炉，一身轻便地跃下马车。

　　幼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漂亮的梅花大鹿，身姿矫健。

　　梅花大鹿跪伏于地，待芦笙坐上去后，干脆利落地起身，稳稳驮着他，向云雾缭绕的阎山峰顶奔去。

　　依稀可闻芦笙带着笑意的声音，消散在阎山的寒风大雪中。

　　“……动怒了。”

　　——先生，我把名利放在您面前，您，要不要？

　　——或者先生，您的心上人和您的道义，您，选哪个？

　　月稀似有所感，回头一看，狂风已经破了马车的保护，肆虐狂妄，瞬息便将马车刮到了山崖边，摇摇欲坠。

　　月稀瞳孔一缩，急急奔去，在即将拽住的瞬间，马车轰然倾倒，翻滚到深渊。

　　月稀毫不犹豫，一跃而下，追着马车去了……

　　四

　　——阎山峰顶

　　“看来道义在心上人面前不值一提嘛。”

　　芦笙端坐于殿上，看着镜中人奋不顾身的身影，轻轻蹙起眉。

　　他看到月稀追着马车去了后，保护众人的屏障也跟着消失，寒风再次侵袭众人，好像要将这帮贪心的人全部葬身在这无情的阎山中。

　　他故意设了这局，就是想看看认出他是冰挂玉的月稀到底是要救无关的人呢，还是要救能把他爱人复生的冰挂玉。

　　救母的小公子抱憾死在阎山，他不忍心这小公子的愿望落空，便化作小公子回了他家。

　　原本知道小公子娘亲已逝，他就可以离开，怎料遇见了月稀。

　　他敢肯定，月稀认出他了，不然那一刻月稀不会生怒。

　　他啼笑皆非，又可怜小公子他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便顺势住下了。

　　他知晓，月稀的心上人肉身尚存，只待他一棵冰挂玉，就可复生昔日爱人。

　　他知晓，月稀从没放弃复生心上人，房间里藏的都是怎么把他冰挂玉从小公子体内完整取出来的书籍。

　　芦笙倒是笑了，开口尽是揶揄：“冰挂玉啊冰挂玉，几百年了，世人见你是珍宝，无人当你是个人。”

　　芦笙看得无趣，正想关闭镜面，就见那原本还是狂风大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样法器，是月稀的本命法器，正在护卫着众人。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的众人聚拢起来，围着法器，像围着冬天取暖的篝火，满脸感激不尽。

　　芦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殿中的大门什么时候被吹开了都不知道。

　　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唇角高高扬了起来，像突然忍不住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月稀先生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

　　笑了很久，芦笙才慢慢停下来，身子缓缓滑落，猝然跌坐在地上，这时他好像才感受到刺骨的寒风一样，身子发抖，忍不住抱着自己，缩在椅子下。

　　空旷寂寥的大殿上，传出轻声呢喃：“……赌输了啊……”

　　五

　　月稀找到芦笙的时候，看见他神色平淡地坐在殿外的小亭中，煮着一壶茶。茶香飘出来，正是那天他们喝的水云雾茶。

　　芦笙见了月稀，端起茶杯，遥遥敬了一杯，似乎等他已久。

　　月稀拿着剑，快步上前。

　　他的衣袍已经破了，胸前染上血，发丝也有点凌乱，但丝毫不减俊逸。

　　芦笙看着从远及近的人，说了一句：“世人都说先生是天人之资，我初见先生时，也觉先生好看的，现在也觉着好看——”

　　月稀一言不发，走到芦笙跟前，猝不及防将他抱入怀中。

　　芦笙立时噤声，晃神了一瞬，慢慢垂下眼皮，看到月稀的剑尖滴落一滴血，轻声道：“……先生，我是吸了他的血肉而活的，你会杀了我吗？”

　　是啊，他一个天地化生的药物，哪里能化作人形，只是靠着小公子的血肉塑身。

　　他冰挂玉是有活死人功效和复生之术不假，也确实能在短短几天复生故人，只是复生出来的人是他冰挂玉罢了。

　　他在月稀房间的书籍中，看到一个被着重划出来的分离之法，那就是在他濒死之际取心头精血。

　　这具身躯不过是死物，靠的就是心头血支撑。几年撑下来，心头血将近枯竭，偏偏在这副身子里待久了又离不开这壳子。

　　“先生……”，芦笙把头靠在月稀肩上，轻声道：“我刚刚打了一个赌……”

　　月稀直觉不安，又抱紧了几分。

　　芦笙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赌你是救那群人还是救我这个复生仙药。如果你救了我，今日那群人一个都回不去。如果你救了那群人……”

　　芦笙久久不说话，月稀突然开始慌乱，干涩地开口道：“会怎样？”

　　芦笙淡淡一笑，把目光放在远处，看见雪花翻飞，一朵白色小花迎风傲立。

　　“……先生，开花了……”

　　这阎山无情，寸草不生，偏要他冰挂玉生存于此，见到了世间最美好之人，有了牵挂，有了心。

　　花开之时，神消散，意识湮灭，世间再无此人。

　　从此以后，他冰挂玉真真正正是一味复生仙草！

　　“先生……”芦笙伸手抱上他，“告诉你一个秘密。”

　　芦笙亲昵地蹭了蹭他，“……我喜欢你好久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偷偷喜欢上你了。所以不想帮你复生别人，但是又想待在你身边。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给了我几年时间。先生……我真的很羡慕你喜欢的人，他能陪你走到白头。先生，下雪了，早些回家，早些回去……先生……”

　　他的身形逐渐开始虚化，显出不真实来，开始慢慢消散。

　　月稀顿时红了眼眶，紧紧抱着他。

　　完全消散于天地间的时候，他弥留的最后一句话是：“……先生，我希望你好。”

　　六

　　月稀这辈子从没这么生气过，就算当初认出了冰挂玉扮作的芦笙，也只是有些恼怒，称不上生气。

　　可当芦笙一副留遗言的样子靠在他怀里时，他感受到了无比的愤怒。

　　因为芦笙的不告而别，因为芦笙随意听信谣言，因为几年的陪伴换来的只是最后相拥，因为芦笙的荒唐赌约和他率性的行为。

　　因为愤怒、不满足、不放手、留恋、无法割舍，所以他一剑洞穿芦笙的心口。

　　笨蛋芦笙，只看到了分离之法，不能再往下翻一页，看看保留神识之法。

　　笨蛋芦笙，多少人跟你说过我没有心上人，那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早早就给我托梦说不想复生，早日安葬了。我也再三强调，你偏偏要钻牛角尖。

　　笨蛋芦笙，做什么赌约，知道我看到你坠崖的时候有多担心吗？

　　笨蛋芦笙，早知道你喜欢我，我就不必矜持，白白等了几年，早应该娶回家藏着。

　　笨蛋芦笙！

　　气死我了！

　　笨蛋芦笙……

　　你怎么还不醒……

　　七

　　又是一年大寒，冬日最后一个节气。

　　过了大寒，雪停天霁，万物积蓄萌芽的力量，离春天不远了。

　　已是夜半，月稀府上还留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看烛火的所在，正是新娶进来的夫人房间，是了，今晚是月稀先生和他的心上人成婚之日。

　　房内红烛成双，喜被红艳，桌上交杯酒随意倾倒，衣衫满地，一室暖意。

　　木吱床摇，红被映着白肤，轻蹙的眉毛马上被抚平。

　　芦笙双眼迷离，眼尾泛着红晕，微微张开了嘴，下一秒呜咽出声：“……先生，我错了……”

　　换来一句，“听闻冰挂玉有积精凝神、封藏进补之功效，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重重帷帐下，一只手无力地滑落出来，随后被另外一只手拢住，十指相扣拉了回去。

　　——春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