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缘》素金盏

2、厚缘

　　颜音将病历放在桌上。
　　“哪里不舒服？”方医生拿过病历准备翻开。
　　一旁的实习男医生瞅了一眼道：“咦，你没填啊？”边说边指着病历说，“最外边要填名字和地址。”
　　“不好意思，忘了，我马上填。”颜音道。
　　“不填也没关系，反正现在开始用无纸化病历，这本是留给病人的，你看看电脑。”方医生这话是对实习男医生说的。
　　实习医生转向电脑，“六号，颜音？”
　　“对。”
　　“你哪里不舒服？”方医生继续询问，语调依旧温和。
　　“就是上个月初胃痛，检查说是慢性胃炎，开了药吃了半个月，痛倒是减轻了点，不过现在吃了饭隐隐作痛，吃药也没用了。”

　　方医生点头：“伸手，把一下脉。”
　　颜音伸出左手，挽起一节衣袖，露出白皙手腕。
　　“靠在脉枕上。”方医生伸着食指，点了点桌上一个灰色长方形小枕头。
　　颜音依言而行，将手腕轻靠在脉枕上，眼睛不受控制望向对方。
　　对方目光浅掠过她，最后落在手腕上。

　　颜音的视线也回落手上，见他伸出三指轻按在自己手腕间，神情专注，陷入思索。

　　不好一直盯着别人，颜音也看向腕间，却发现对方手指修长且白，指甲修剪得整齐洁净；她的指甲留的颇长，擦了刚买的焦糖柿子色，与对方指甲对比鲜明。

　　“换一只手。”约一分钟，方医生道。
　　颜音依言换了右手。
　　依旧三根手指轻按于手腕间，跳动的脉搏与指腹紧密相连。
　　约两分钟，方医生收回手，问：“最近有没有情绪波动比较大？”
　　情绪波动大？他怎么知道？确实有，春节假期和爸妈参加完一场亲友婚宴后，回到家，因为她不肯乖乖配合相亲，与妈妈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有。”
　　方医生点头，并没有问详细情况，“看一下舌苔。”
　　想起五号病人吐出舌头的样子，颜音觉得那模样自己做会不会……不好看。
　　这么一犹豫，动作便慢吞吞。
　　“方医生说看一下舌苔，好给你开方子。”旁边实习男医生轻声提醒。
　　方医生也看着她。
　　算了，看病嘛，出去了谁还记得谁，于是慢慢吐出舌头。
　　方医生仔细观察了一眼，又扫了她面色：“可以了。”
　　颜音赶紧收回。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医生似乎轻笑了一下。
　　“方医生，我这是什么情况？严重吗？”
　　“不严重，肝胃不和。”
　　颜音听不懂。
　　“要吃汤药还是颗粒？”方医生微低着头，边写方子边问。
　　这……颜音也不懂。
　　“有什么区别吗？”
　　“汤药自己熬，颗粒像板蓝根一样开水冲了喝。”说到这里，方医生抬头望着颜音，“第一次看中医？”
　　他又怎么知道。
　　颜音点头，“第一次。”
　　方医生抬头看着她，认真道：“中药是苦的，能喝得下吗？如果喝不下，开了药回去放着是没用的，不如不开。”

　　咦，这话听起来似乎不太友好，随即又觉得是想多了，也许就是一般医生对新病人的询问。再说苦能有多苦？

　　“可以，开颗粒。”她要上班，没有时间自己熬药。
　　方医生点头，开好方子依旧交给旁边学生，然后对颜音道：“忌生冷，辛辣刺激的食物，还有……忌情绪波动太大。”

　　颜音答应着。
　　“先出去等一下。”方医生道，“下一位。”

　　“谢谢。”颜音走了出去，与七号病人擦肩而过。坐在楼道的休息椅上，回忆刚刚的一切，总感觉有被区别对待。

　　不过……还有可能多想了。
　　她很快抛下此事，摸出手机看工作群里的消息，几分钟后实习医生将她的方子送了出来，并告诉她：药房在三楼。

　　＊
　　道了谢，在自助服务机上交了费，上三楼取药，却被药师告知颗粒药得一个小时后才能取。
　　“请问为什么要这么久？”她看见普通药材只需等十来分钟，还想着取了药能赶回公司上班。
　　药师边收方子边解释：“智能颗粒是要慢一点，加上今天人多。”说完也不管颜音怎么想，将收好的方子送进药房。

　　颜音无法，这时间倒长不短的。不如先回公司上班，一会再来取，想到什么又问：“请问你们几点下班？我六点半来取行吗？”

　　“药房五点半下班，六点半取不了，明天取吧。”药师在里面大声回道。

　　明天她还得加班，没办法，只能暂时等一个小时。找了个位置坐好，摸出手机看工作群消息，见没什么重要的，翻了翻微博，刷刷美妆美食视频打发时间。

　　半会，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竟然才过去二十来分钟。要是平时在公司，一埋头再抬头，几个小时就过去了，这空等的时间太漫长。

　　收好手机，颜音拿上包准备去一趟厕所。找了一圈，发现全是隔开的房间，楼道尽头也没有，只好询问路过的护士。

　　“三楼没厕所，只有去四楼或者二楼。”
　　“谢谢。”四楼还要爬楼梯，不如二楼省力。
　　慢悠悠走到二楼，又慢悠悠上了厕所，补了淡妆，发现仅过了十来分钟。还有二十分钟。

　　颜音也不忙着上去，闲闲地四处观看，发现护士站旁边立着几张医生宣传海报，感兴趣地走了过去。

　　其中一张海报写着关于方医生的简介。方医生名方以代，中医世家出身，副主任医生，毕业于安城中医药大学，中医学博士，实习医生导师，师从全国名老中医袁家义，著有多篇关于中医药研究医学论文……

　　虽然后面那些关于中医什么辨证的看不懂，却不妨碍颜音赞叹：真是年轻有为。

　　赞叹完，摸出手机，发现还有十来分钟，认命的往三楼慢慢走。

　　到楼梯间，正要踏上三楼阶梯时，眼角瞥见一楼楼梯角落里，面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仔细看是方医生，背对着颜音；另一个是与他同龄的女生，面对颜音。

　　那女生双眼红肿，一手抹泪，正在哭泣；方医生微垂着头，嘴里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一会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对方。

　　女生接过，擦了擦泪，最后向他点点头，转身往大厅外走了。
　　等她走远，方医生也转身要往二楼来。
　　这下颜音处境有些尴尬，退回去显得刚才自己是刻意观察他，往上走难免碰上。想了想，也不是故意的，碰上也不会怎样。
　　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往上走，恰巧与抬首的方医生眼眸再一次相撞。
　　就在颜音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又担心或许人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他的病人时，却见对方朝她颔首，随后快步往二楼去了，压根没留给她反应过程。
　　记性可真好，居然还记得自己。人已走远，也不可能追过去补上，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补吧。

　　这么想着，上了三楼，看时间还差几分钟，找个位置坐着，刚坐稳，听见广播喊道：“颜音，到三号窗户取药。”
　　“来了。”
　　取完药，为了节约时间，打车回公司。

　　＊
　　加班到七点半，总算将今天工作完成，颜音略带疲倦伸了伸懒腰，感觉肚子有些饿，公司只提供午餐可没晚餐，拉开抽屉找出前几天慕名网购来的饼干，吃了一包先垫垫肚子。

　　味道还不错。收拾好东西，颜音出了公司，到一楼大门时收到好友信息：吃饭没有？没吃的话过来一起。

　　颜音：累了不去了，在外面随便吃点，改天再聚。
　　好友：好，那早点回去休息。
　　颜音回复完好友，过地下通道，走进对面马路附近一家常去的餐馆。

　　他家粉面味道不错，在这一带挺有名，因此即便是这时候人还很多。
　　点了一碗香菇肉沫粉，找位置坐下。
　　“你的粉。”五分钟后服务员端来放在桌上。
　　颜音习惯性拿过木桌上辣椒面要往里倒，忽然想起中午那位方医生的话。
　　忌生冷，辛辣……想到这里，犹豫一下，将辣椒放了回去。

　　没有辣椒的粉少了灵魂，颜音慢慢吃了两口，偶然间抬头时，见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方医生。他没穿白大褂，穿了件深灰色夹克，牛仔裤，左手手腕戴了块中午没见过的表。

　　颜音坐位虽正对着门，又正好抬起头，可店里人多，按理进来的人不留心压根不会注意她。

　　让人没料到的是，方医生又是一眼认出了她，先点头打了招呼。
　　颜音也礼貌回应。

　　之后他点了一碗鸡丝香菇面，找了位置坐下，位置与颜音隔着过道面对面。

　　颜音继续吃粉，方医生等他的面，接下来两人没再神情交流。

　　十来分钟后，吃完粉，颜音提着包往外走，路过方医生时，见对方正低头吃面，便没多做打扰。

　　出了餐馆，往前走几步就是公交站，颜音站着等车。

　　一辆宝马停在路边，车窗摇下，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人在车里朝站台招手：“颜音，还记得我吗？”

　　是他。俩人有过一面之缘，春节期间参加亲友婚宴那天，妈妈朋友的儿子，比自己大一岁，也是妈妈所说的相亲对象。

　　虽然那天双方在两位妈妈注视下说过几句话，之后却再也没有交集。
　　“记得。”颜音礼貌微笑道。

　　“你要回家吗？我送你。”男人笑着问。
　　有人送当然比等公交好，要是没相亲那事，她立马坐车走人。现在不能去，免得误会。

　　“不用了。”颜音笑着拒绝，“公交马上来。”
　　“别客气，都是熟人。”男人显然不愿放弃，“公交难等。”

　　“我们不顺路，你得多绕一大圈，怎么好意思。”
　　男人依旧不气馁：“没关系，现在我也没什么事。”
　　颜音再要拒绝，后面传来一声汽车鸣笛。顺着声音望过去，这车后面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主竟然是方医生。
　　这条街只有两个车道，男人占了一道，旁边正好有辆公交驶过来，方医生的车刚好被男人车挡住。
　　“你快走吧。”颜音笑道，“我等的公交来了。”说完向他摆手后朝公交走去。
　　男人无法，这里不能停留太久，只得遗憾开车走了。

　　车里人不多，找了空位坐好，摸出手机查看，见没什么消息，刷刷微博、美妆视频。

　　当公交停在熟悉的路口等红灯时，颜音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窗外，发现旁边等待的车中有一辆是方医生。

　　对方也碰巧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交汇。颜音主动微笑示意，方医生朝她点头，招呼过后即刻分开。
　　红灯过了，公交向右，汽车向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