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26、百鬼葬仙

　　谢云闻言咧嘴笑出一口明晃晃地白牙，道：“多谢夸奖。”
　　“不过么……”那人抱臂，轻哼一声，很有些轻蔑地道，“凭这么个小结界就想困住我，就算你小瞧我的本事，难道也拿你的宝贝云搀当摆设不成？”
　　谢云道：“你尽可以拔它出来试试——只要你不怕它醒过来。”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那人眯起眼，嘲讽道，“你不是也不敢用么？一个用不了剑的剑修，呵，不过废人一个！”

　　谢云不理他了。他专心致志地拿着那根木枝在地上比比划划，时而蹙眉凝思，时而豁然开朗，那人又跟谢云提了几次话茬，谢云都充耳不闻，活像是身边没有这个人般，只老老实实地在地上画符。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也许更久。

　　谢云大道已成，不必吃饭睡觉就罢了，那人从不打坐修炼，竟也能不吃不喝耐心十足地在山洞里陪着谢云一日日的呆下去。
　　那人看谢云，总是几分嘲讽几分轻蔑，就像在看一个执着的小丑。

　　直到有一天，那人的手，肉眼可见地变透明了。
　　谢云依旧心无旁骛地画着。

　　只要是心里认定的事，他总是有一股近乎疯狂的执着，修剑如此，补剑如此，此时，也是如此。
　　那人坐不住了。

　　他除了第一次发现山洞门口的结界时，随手尝试了一下破开，这些时日都颇为自负地放任它存在着。今日，终于认真了起来。只见他手指掐诀，丝丝缕缕的鬼气便无孔不入地钻进结界，凝于指尖的漩涡之中。那指尖森然的鬼气愈发浓厚，最后竟浓郁得有如实质，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这人……竟是这般恐怖的存在！

　　他根本没把那结界放在眼里，指尖向前一送，那恐怖的鬼气便如剑出鞘，直指谢云！
　　然而，那森然鬼气却被结界生生挡了回来。
　　而山洞之外，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玄妙的法阵。法阵之庞大，令人一眼望不到边际，饶是以那人强悍的修为，都觉得头皮发麻，本能地感到恐惧。

　　——恐惧，这个词已经在那人的世界里消失太久了。
　　这个凡人修士，竟有几分本事。

　　而那一直在洞外专心画符的青年，终于停了下来。
　　谢云的面上有些疲色——纵然他已是仙家之首，当之无愧地天下第一剑修，却终究是人。是人，就会疲惫。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松弛的样子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头重负。他走到山洞前，对那人微微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你破不开的。”
　　那人道：“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不过么，就算你困得住我，也杀不了我。”
　　“哦？”谢云还是笑意盈盈的。他的眼分明弯着，眸子却闪烁着冰冷的光，道：“总要试试才知道。”

　　谢云抬起手来，拔掉头上的一根银簪。他把银簪在掌中转了一圈，簪头划破指尖，他将冒出的血珠轻轻一弹，那血珠落在了法阵中央。原本静止的法阵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般，先是最中间的法阵缓缓转动，接着，是挨着中央的法阵，一个带动一个，一环扣着一环，只几个呼吸之间，整个法阵都运转了起来。
　　那人突然被一股剧痛侵袭，一个趔趄，险些跌在地上。他暴躁起来，无数鬼气争先恐后地扑向谢云，却无一例外地被结界挡了回来。

　　“以血为奉，屠龙之魂……”那人眯起眼，“你修为不易，更是数次险死还生，如今以屠龙之阵困我，这一身通天彻地的造化修为便会被尽数毁去！谢云——你这个疯子！”
　　谢云丝毫不谦虚，道：“我一直都是。”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凶，最后竟跌出泪来，道：“那些人，知道你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吗？”
　　谢云道：“这重要么？”
　　“不重要吗？”
　　那人心头火起，竟为谢云鸣起不平来。

　　“他们辱你骂你，更屡次三番设计欲置你于死地！他们早就忘了，当初人界饱受妖魔之患，是你挺身而出，拯救苍生于水火之间！你为什么要搬到罗酆山避世隐居？是因为那里闲适安宁还是因为你屡遭暗杀行刺不堪其扰？你被他们亲手推到了世上最孤绝之处，可是谢云……高处不胜寒啊。他们一边崇拜你、尊敬你，把你美化成无所不能的神邸，一边又无一日不想着怎么把你推下万丈深渊。你知道的，我是你的人，这世上，我可以伤害任何人，唯独不会害你——而你，竟然为了他们，不惜化去一身修为也要杀我。谢云，你以为你做了这一切，他们便会感激你吗？他们只会让你去死！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得到想要的权势和赞誉！他们才是真正的恶！而你，纵然舍掉一身修为，也杀不了我——何苦如此！”

　　谢云不置可否，觉得那人好生无趣，转身欲走。
　　那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世人自私贪婪，他们都该死！待我杀光他们，此后，这世上唯你我二人。天地广阔，你尽可自在遨游！你天资卓绝，本该是这世上最自在逍遥之人，为何要为这些蠢货作茧自缚？谢云，你莫要再执着了！”

　　谢云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致，转过身来，冷眼看着那人，道：“你错了。”

　　“我守护世人，非是为了叫他们对我感恩戴德，而是因我心中之道。他们将我奉若神明，不会使我洋洋自得，他们叛我伤我，亦不会教我失去本心。”
　　法阵逐渐被血染成淡红，谢云的唇色变得苍白。他丝毫不在意身体的虚弱，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道：“万法皆空，一诚为实。我谢云，从来都是逍遥道中人。”

　　那人的身体已经透明了大半，无论凝结多少鬼气，都冲不破那看似脆弱的结界。而谢云的状况也没好上几分。身上的玄衣已经滴滴答答地淌出血来，他的嘴唇泛起青灰。
　　“谢云……”那人绝望地道，“你不要逼我……我不想伤害你的。”

　　“可，”那人骤然抬头，“我乃超脱六道轮回之身。今日即便着了你的道，我迟早还会重见天日。谢云，我活了许多年，世间沧海桑田，你之精彩绝艳乃我生平仅见。你要自废一身修为，真是可惜。待我卷土重来之日，即便你还活着，也只是个手不能提的废物！呵，届时谁还能拦……啊——”
　　那人一声痛呼，膝盖“砰”地一声砸到地上！

　　谢云厉声道：“即便我再打不动你，还有无数心怀大道之人前赴后继。而你，今日必将身死魂消！”
　　随着谢云的话音落下，法阵的血色更加浓郁！

　　谢云的身体早已不堪法阵的重负，强撑到此时，再无力多言。他眼前浮起团团黑雾，不再同那人浪费口舌，蹒跚着走回阵中。
　　突然，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听声音，是有人持剑飞奔而来！

　　来得很快。
　　若是平素的谢云，毫不费力就能避开，可现在他虚弱至极，连阵风都能把他吹得一个趔趄，他自知躲不开了，便没有躲，而是平静地回过身去。

　　一柄剑，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谢云低头看它——
　　是很漂亮的一把剑。

　　他第一眼见到它，便喜欢得爱不释手。他臭美又自恋，好好的一把上古神剑，总是被他当镜子，东瞅瞅，西照照。它机灵又可靠，和谢云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们有天衣无缝的默契。它的身体里有谢云的心头精血，如今，它的剑尖和剑刃也都沾上了。
　　刺入谢云心脏的，是云搀。

　　谢云的眼底浮起温柔的神色，眷恋地道：“老伙计，又见面啦。”
　　云搀剧烈地颤抖着，它想挣脱那人的手，离开谢云的心脏，可它终究只是一把剑，它被那人牢牢握住，身不由己。

　　那结界的确牢固，可在云搀的面前，脆弱得像张白纸，不值一提。那人拔出云搀，随手一划，结界便破了。
　　只要谢云死了，法阵就会停下。那人说得没错，他超脱六道，不死不灭，可在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任谢云宰割。

　　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谢云真的很厉害。修为也好，道心也罢，谢云是当之无愧的仙家之首。
　　可，那又如何？

　　谢云纵然使尽浑身解数，化去一身造化修为，也只是把他在山洞里困了一段时日，让他疼了一疼。
　　天才的陨落总是令人叹惋。

　　不知哪里传来巨大的悲恸，那人的五脏六腑亦泛起尖锐的疼。可他依旧牢牢地握着手中的剑，对谢云道：“你看，你还是输了。谢云，我说了，你杀不了我的。”
　　“是么。”谢云呛咳着，看向那人的眼底，却第一次有了真挚的笑意。

　　那人突然觉得不对。

　　谢云的心头血漫过云搀剑尖，沿着锋利的剑刃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而他们，正在法阵的最中央！

　　随着谢云的心头血汇入阵中，原本湛蓝平和的天空乌云滚动，天际渐渐泛出不祥的红光，像是被血染透了。法阵变成猩红之色，以一个疯狂的速度流转起来，血色浓郁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那人分明能将鬼气操纵得如臂使指，此刻竟受到反噬！无数鬼气反扑到他的身上，凝结成手的模样，撕扯着他的身体！

　　“谢云！！”那人几乎破音。
　　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谢云从来不是想杀了他。
　　心血凝魂，造化塑骨……谢云是要献祭自己的性命，将他，生生世世封印于此！

　　这根本不是什么屠龙之阵！这是仅存于世间传说中的，最为诡谲霸道的上古秘阵……亦是玉石俱焚的死阵——
　　百鬼葬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