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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第 226 章 ...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崔玄桢与李鸢消失了两天一夜,缺席了一天的小朝,看不到这个女人的身影,让不喜崔玄桢的大臣们很是振奋,还以为圣心回转,谁知第二天又见她端方地站在御座旁,好似无事发生,不由得空欢喜一场。
      连唯一知情的李铎,也没有特别表示,好似这两日一夜真的是两个小情人请假游玩去了。
      不过这点小事立马被另一场风波盖了过去。
      今年新年伊始,皇帝下旨天下大赦,除宗室外,百姓提前出服,加开文试恩科,普天同庆。
      恩科自是好事,然而在会试之后,三百名考生上殿覆试时,主考官宣布,以户籍管理为题问策。
      日暮后,众阅卷官在主考官朱方启的带领下在天青阁偏殿阅卷,全体阅卷完毕后,又主副考官商议明日面呈御前的入榜佳作,往年共有十篇试卷会递呈御前亲览。
      但现在皇帝不问事,便由崔玄桢代劳,一并坐在座上监督。但见考官们围着一张试卷低声讨论了一盏茶的工夫后,捧着试卷疾走到崔玄桢面前,面色凝重禀道。
      “下官等不能裁判,还请内相定夺。”
      崔玄桢也不推辞,接过来看,不一会儿也是神色凝重,下意识去看卷首,然而考生名字已被贴条,并不能窥见,与众考官对视一眼,眉头松开,笑道。
      “策问得此卷,乃百姓之幸,明日就请堂上诸公一同拜读吧。”
      听到崔玄桢一锤定音,众人面上复杂色神色也随之一松,他们之所以犹豫不决,自是因为明白这试卷被选中后会激起多少反对的声浪,甚至自己也被考生攻讦,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却又深刻地认为朝廷上必须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为百姓疾呼的声音。把录取试卷的决定交给崔玄桢,多少有些将她推上前去面对反对的浪潮的意味,心中正是愧疚,可见到秀雅的面容上堆满高兴的表情,又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
      今朝有内相真好啊。
      十份中榜试卷选出后,崔玄桢与朱方启一同将试卷上呈到御前,询问殿试的排名,李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崔玄桢便作主将方才那份试卷读了一遍给李铎听。
      “臣请将此试卷点为一甲头名。”
      李铎也只是听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崔玄桢便又将剩下的试卷做了排名,一一报给李铎听后,跃跃欲试地说道。
      “明日头名试卷公布之后,臣想再听听考生本人对赋税的想法,到时朝堂定会有一番争论,请大家也听听看。”
      李铎依旧沉默,黑眸微微敛起,她原本那样重视户籍流民之事,眼下却连目光都吝惜给予,好似诸事都不入心。
      崔玄桢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沮丧,只是收敛心神准备迎接第二日的朝议。

      第二日小朝,主考官朱方启当廷将十名选中的试卷启封,宣布中榜考生进殿册封。照惯例,头名状元的考卷也会被公示。
      崔玄桢看着第一名的进士说道。
      “盛状元果非池中物,恭喜金榜题名。”
      状元名叫盛金鳞,被崔玄桢如此盛赞,心中自是得意,不由得大胆抬头打探起这位权倾朝野的女内相来,他来长安备考的几个月四处投拜帖时,这位女内相名声算是如雷贯耳,传闻她清高自傲,野心勃勃,为了投身朝堂,不惜拒绝高门权贵的求亲,更是成为女皇帝的入幕之宾。
      和坊间毁誉参半的名声相比,今日金殿一面,暗自惊叹,此女皎皎高华,实在百闻不如一见。
      他看着传闻中的女内相,又忍不住偷偷抬眸窥探御座上的小皇帝。
      这位瘦弱沉默甚至有些阴沉的少年皇帝,也是个女子啊...
      崔玄桢看他抬头偷窥皇帝,原本俊朗的面容多少添了些猥琐,原本因着试卷的一点好感悄然溜走,淡淡地拈起试卷递给宣旨内监,示意他读。
      内监恭敬接过,朗声读道。
      “学生敬禀,户籍管理旨在安民。民在则国在,民逃则国亡。流民逃户根源并非在人,我大熙按人丁收税,男子成丁受田,年老退田。然学生出身近畿,此地新丁成人已经无田可分,得到手中的只有有名无实的地契文书,民弱无田,却要纳税,士人拥有土地,却免交赋税,这不是抢劫穷人而放纵富人吗。百姓无田果腹自然缴纳不起赋税,不纳税便要被刺配流放,为了不去千里之外服役,百姓只能将地契卖于富户豪绅,或卖身为佃为奴,或遁入寺庙道避世,或隐没山林沦为盗匪,自此沦为逃户。所以,户籍之祸根源不在流民,而在赋税,而纳税之本,在于田地。
      百姓少田只得温饱,士族多田而积富。得温饱者荒年不得食便卖田卖儿卖身,积富之家经年而愈富而买田买地买奴,君不见,荒年穷者寒骨伏道旁,朱门酒肉宴新妾,无田无儿无身之人或饿死或沦为娼盗,流民之祸由此而始。
      学生以为,失田则无民,失民则无国。流民之祸,在田地,田地之祸,在不均。
      士人有千顷田却无需纳税,累年积富,百姓家徒四壁反而需纳赋税,此为一不均。
      官员无需种地,俸禄中却有职田。种地之百姓举目皆士人之租田,而无立锥之地,此为二不均。
      富者富有千金妻妾无数,只需缴一人之税,贫者头无片瓦身无片缕,也需缴一人之税,此为三不均。
      以三不均,对症则有三策。
      一,举国上下,不分贵贱不分士庶,有产者皆需纳税,无产者无需纳税。
      二,耕种者有其田,不耕种者无需田地。所有官员职田一律折合成俸禄。除供奉祭祀的族田外,职事官员不得拥有田地。
      三,废除人丁税,不以人丁纳税,而以田亩数征收税,富者课重税,贫者轻薄赋,如此富者不敢轻易屯田,贫者有喘息之地也。
      若能使百姓恒有地,而恒有产,富者不能夺其田,则百姓可安居也。天下虽广,千里沃野农耕忙,焉有流民乎。“

      户籍管理问题原本在户部讨论了经年,然而还未出三省便遭各大派阀的非议,始终拿不出能服众的新策上朝议,章建宗虽是萧氏派系,也被嫌弃得两头不是人,一年磋磨下来人仿佛老了十岁。
      如今殿试开题问策,是准备借这次恩科投石问路,将户籍问题提上台面。
      然而这份考卷并没有被户籍管理的题目迷惑住,而是一针见血地提出户籍管理不畅,源自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真相。百姓成丁无田可分,不在没有荒田可种,而是就算垦荒种得良田,也会因为遭遇荒年与赋税,只能将土地转卖给富人。
      无田之祸不在寡,而在不均。
      这是家中有田有产的士人们坐在衙署里讨论了一年也想不出的原因。
      实在太锋利,太刺骨了。
      读完后,果然听得堂上一片嘈杂议论之声,崔玄桢清咳了声。
      “诸公以为如何?”
      当即便有官员跳出来喝道。
      “竖子胡言,成丁受田乃国策,怎会有人无田。竖子安敢非议过本!”
      崔玄桢还未说话,户部的官员脸色却很难看。
      因为京畿的确已经五年无田可授。
      而盛金鳞恰好便是伍息郡人。
      他虽是耕读人家出身,家境亦甚是拮据,多年亲眼见百姓生活之苦,方才堂上做此文,能得钦点头名,自是受了圣上青睐,圣上能同自己一般关心普通百姓与贵族,心中也正是兴奋之时,闻言,便轻蔑一笑。
      “百姓有田无田,公不曾抬尊足下到民间看看么。”
      一语尖酸更是引发众怒。
      其实对方哪里是不知道,堂上官多出身世家大族,家族中田产庄子无数,岂会不知这些田地从何处来,只是买卖田地古来有之,哪里就成了侵占民田的大罪了。居然有人将这种约定俗成之事当做损民之事作成策论捅到御前。
      哪个官员家里没有田庄,这个盛金鳞简直把所有的官员都得罪了。
      崔玄桢说道。
      “正好户部正在核实手实,章尚书来说说罢。”
      章建宗被点名,拿袖子遮住额头擦了擦汗,支支吾吾答道。
      “这个...户部还在核查。”
      这次策论试题源头正是户部手实五年都未更新的问题,此刻在朝堂上不曾明言已经是给萧氏颜面,崔玄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做逼迫,只是说道。
      “到年底,户部应该就能核查完毕吧,我便静候章尚书佳音了。”
      这么一对答,不管聪明的还是装傻的,都明白皇帝是盯上了户部了,这次策问就是敲山震虎,不由得肃声正行,不敢轻易置喙,虎口捋须。
      崔玄桢见满朝人收敛了声息,便让盛金鳞上前来。
      “昨日我与考官已经拜读过盛状元的策问卷,但对其中对策尚有不解,何为三不均,又如何对策,请盛状元在堂上说明一二罢。”
      能得中进士,盛金鳞岂是蠢笨的,方才朝堂上一番言语往来,他已经琢磨清楚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崔玄桢有此一问,便是要重用他的意思,于是大方侃侃而谈。
      “学生以为,户籍管理之目的,在于驭民。驭民之道,在于安民,使耕有其田住有所居,不使百姓受冻饿流离之苦,足以事父母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民莫不从也。
      今仰沐圣恩,天下大定,又无旱涝,百姓却仍不得饱足,究其根本,在少田而重赋也。诸公有问,我大熙国土纵横千里,岂会少田?租庸调税折合不过数百文,哪里重赋?
      然,男子成丁后无田可分,而士人多得职田,饥荒之年侵占民田,导致百姓无田可种。
      白身需缴租庸调税,而士人却免于缴税。且穷人得田十亩温饱尚且不足需缴纳一丁税,富人富有千金妻妾成群也只需缴纳一丁税,
      如此,大熙方圆虽广,百姓却无田可种。赋税虽轻,却从穷人身上榨取,长此以往,民不安,则国无定也。学生在答卷中提及三不均,正是针对动摇国本的田地不均与人丁税不公而作。
      士族不纳税,而百姓纳税。此为一不均,士族富有,而百姓贫寒,国家征税为何纳穷而免富呢?官员有职田收佃租,而百姓种田却无授田,此为二不均,百姓需种田,士族又不需种田,为何士族有田而百姓无田呢?人丁税按人头缴纳,富人商贾妻妾无数,只需缴一人之税,贫者无妻无儿,也需缴一人之税,此为三不均。试问,必须要拿走一块饼时,是应该从饥饿之人手中夺走还是从酒肉之席上拿走呢?
      此三不均,弱百姓而强豪富,对症之策,则需强百姓而弱豪富。学生斗胆举三策。
      一,不分贵贱不分士庶,有产者皆需纳税,无产者无需纳税。
      二,耕种者有其田,不耕种者无需田地。所有官员职田一律折合成俸禄,不得拥有田地。
      三,废除人丁税,不以人丁纳税,而以田亩地产征收税。多田多产者多纳税,少田少产者少纳税。”
      此言一出,便是正面与贵族阶层之人对上,虎口夺食,岂能容他。
      但今日毕竟是进士们最风光的一日,又是对试卷的解策,还有崔玄桢带着一众考官们压阵,摆明了是要敲山震虎,自是不会蠢到出头与一介进士打口水仗,纷纷都没了声息装作风过耳,只是任他与崔玄桢对答,侃侃而谈。
      照惯例,文试科的进士们多数会进入天青阁当郎官,但这次却没有立即敕封官职。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盛金鳞要受重用甚至可能直接前朝授实官。
      册封后,便是赐宴。
      赐宴过后还有游街探花,可谓风光无两。
      崔玄桢无意参加这种风流场合,下朝后便跑回天青阁阁楼,同李铎李鸢待在一处忙里偷闲打了个盹儿,打算好好休息一会再去面对科举带来的风暴。
      谁知等过了个白日,大家好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来天青阁找她麻烦的没有。
      直等到更声响,崔玄桢略略松弛下心情,正打算让严阵以待的心腹下属归家去。
      一骑传令兵匆匆闯了进来。
      “报内相,新科状元亡故了!”
      “什么?!”
      崔玄桢呼地站起身来,一瞬间眼前有些发黑,长期案牍劳形的疲惫汹涌而来,压得她站不稳身形。
      一旁的狄进上前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低声说道。
      “内相息怒。”
      崔玄桢闭目歇了口气,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怒火,看了眼传报内侍。
      “细细说来。”
      “曲池赐宴后进士们多应官员邀约继续宴乐,盛状元他去了平康坊饮宴,待到半夜时,听闻房内骚乱,房中的小清倌说盛状元醉酒,足下不慎一头碰在榻角上碰死了!”
      崔玄桢虽没有参加曲池的闻喜宴,但进士们是朝廷新贵,闻喜宴正是新老权贵互相结交的大好时候,主副考官和朝中不少权贵都会参加,也是新科进士们鱼跃龙门最风光的时刻。
      才一天啊,才比天高化枯骨,荣华富贵转烟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6章 第 2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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