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其实是仙侠小说》神魔之间

20、弥天大谎

　　《红楼梦》从不乏阴谋论者，薛宝琴全都一哂处之，因为她发觉，他们言论大抵都和曹雪芹的确评反着来。

　　如：贤袭人不贤，“憨”湘云不“憨”，慈姨妈不慈，念佛的王夫人心计毒辣，贾母不像是真心疼爱子孙的老祖宗，倒像是千年老狐狸。

　　至于宝钗，他们就更认为人品下作，实为群芳之耻。黛玉虽有七窍玲珑心，但七个心眼儿却实打实都被阿物儿堵住了，与他们比实在太蠢，才连宝钗心毒都瞧不出来。

　　诸如这些，宝琴最开始未免生气，但最后却只觉得可笑，只觉得宝姐姐「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的话，大可用在他们身上。

　　回忆起这些，宝琴突然又脸臊起来，因为她想起自己无聊时，也曾给《红楼梦》编派过阴谋，虽说更多是为顽，但这种态度，似乎比自以为是的胡说更不值道！

　　她在大学做古文课助教时，曾在台上对同学们笑道：“都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我总觉得，四家族更多都坏事在贾家身上。

　　一来四族从来都以贾家为首，二来王熙凤舅舅王子腾病死后，其余三家皆已衰败，更无能力招来朝廷降怒，三者来前八十回，都只有贾家可能因胡作非为触犯皇威；薛蟠打死人只是小事，四是柳湘莲骂宁国府只有门前石狮子干净，一个外人都如此清楚了解，可见贾家的荒唐人所共知，只是还没有写出罢了。”

　　当时教授也在台下，他却只笑道：“很有趣儿，还有吗？”

　　受此鼓舞，她竟随口玩笑道：“还有的，就是有人说贾琏陪黛玉回苏州时，贪了林家几百万两银子，很可能是真的。不仅如此，书中薛家也一直依附于贾家，怕也并非自身甘愿，而是万贯家私与女儿宝钗都做了人家禁脔。就连王家，王子腾死后恐怕也难……”

　　教授突然笑着摆手，示意她停下；他笑道：“有趣倒是真有趣儿，只是我怕让你再说下去，同学们都误以为真，连我都解释不清楚了。”

　　同学们都笑了起来，她也立刻红了脸，心中颇为自悔。接下来，教授就她说的那些，一一向同学们澄清。

　　就在前一刻，宝琴分明在心中自问：“我爹亲英年早逝，难不成真其中真有隐情，也真与贾家……”

　　只是下一刻，她就想起教授澄清的话，就不得不渐渐打消怀疑。

　　良久之后，她才在心中叹道：“算了……无缘无据，我怎就怀疑到贾家身上去了？多半是这两日我疑神疑鬼，才有如此荒唐的联想……”

　　然而虽然两世都无凭无据，但事实上，宝琴仅凭着自己先天的细心缜密，和却又大胆活络的想象，竟然早就将真相猜中了六七分，这是连她自己也料想不到的。

　　一时宝琴想强迫自己忘了这些无端猜想，她强敛心神，重新去看场中薛礼演武，只是心中突然又起怪念：“我不能让爹亲按他本来的命运早逝，也得需得为她做些什么才好，就如同宝姐姐一般……”

　　所以薛礼演的剑法，她竟只瞧了个二三，好在薛礼并不知情，问话后也无一点责怪之意，只说明日再练一遍。

　　宝琴的诸多疑虑苦思无果，也只得暂时将它们彻底放下，每日只与兄长进学堂，以及随父亲学武。

　　可叹的是，薛蝌在学堂用八九分功，在父亲面前用三四分功；宝琴却因多活一世，每日只在学堂用一分功敷衍，于薛礼面前用十分功学武。

　　因此无论在学堂还是武艺上，薛蝌都远不如宝琴，要知薛蝌资质已是公认的良玉美材，只是一和他妹妹比较，竟如云泥。久而久之，金陵不少贵族听闻了，都不禁引为怪谈、美谈。

　　宝琴无法在薛礼眼前作假，但早就学会在学堂内装拙，只是不知怎地，那冷面老先生仿佛独独青眼于她，没事也要夸奖她两句，引得一帮幼稚顽童与家中奴仆，皆以为她也与大老爷家中宝钗一样，今世也是什么仙体下凡，更对她这小人儿千骄万宠，唯首是瞻。

　　宝琴哭笑不得，一心只想如何不教哥哥起分别心，再也想不到，一切竟是父亲薛礼暗中指使。

　　薛礼要寻得贵婿，不免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所幸那教书的李先生是金陵有名的刚正不阿，他说的话别人都不疑有假。

　　对于宝琴，他老眼如炬，早瞧出她资质着实超人一等，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竟也会藏拙，连德行亦出人一筹，因此才肯常常称赞。

　　这却是连薛礼也未曾料到的。

　　转眼间便到年关，一日宝琴与从学堂中新选出的丫头，唤做云燕的归来，见过母亲柳茹苏后，便要去向父亲请教昨日新教的一式剑招。

　　不料柳茹苏却笑道：“着什么急？你这丫头越来越疯了，还真个成了武痴不成？”

　　宝琴忙道：“再不敢的，只是为哥哥做的荷包昨夜才完了工，今日得闲，才想早些去见爹亲的。”

　　柳氏笑着点头道：“你爹亲却说了：明日我们阖家去你大伯家过年，你今日好好休息，不用去练功房了。”

　　宝琴一惊，随后心中忍不住狂喜，只是随后又为自己的欢喜震慑住了，一时脸上竟翻书似的阴晴不定。

　　柳氏被吓住了，忙蹲下身环抱她道：“琴儿你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吗？”

　　宝琴反应过来，强笑道：“是，琴儿今日在学堂里贪嘴儿，多吃了些凉食，回房请赵妈妈揉揉便好……”

　　“这怎么行？需得请王大夫看看才好！燕儿，你还不快去请人……”柳氏着急地道。

　　燕儿正惊愕间，忙答：“是！是……”

　　宝琴忙道：“不，不用了……琴儿日日学武，哪里有那么娇贵？也不是甚痛，自己就能走回去……娘亲原谅琴儿则个，今日就先行回房了……”

　　柳氏竟拦她不住，眼见她快步出门去，倒好像真无大碍。

　　云燕默默跟在后面，宝琴开口问：“燕儿，你是不是奇怪我刚才说谎？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云燕急忙道：“燕儿万万不敢！！……姑娘虽待我亲如姐妹，对燕儿来说姑娘却犹如天人，说实话，姑娘诸多事燕儿都不理解的，但知道必定源自好意，也自有道理……”

　　宝琴不禁苦笑，只得在心中自问：“宝琴啊宝琴，你曾对父亲说过「再不敢自欺」，却为何仍对自己撒谎了半年之久？……每日沉迷练武，莫不也是你对自己撒的弥天大谎……

　　“……只是……只是不撒谎又能如何？还能坦白不成……恐怕你终身都要在诓骗世人中度过……”

　　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宝琴却清楚地明白的情起何处，但她总是刻意遗忘，自己本性也实属深情、痴情……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便是宝琴上辈子早逝的全部原因。

　　宝琴在前面走着，竟滴下一滴无人瞧见的泪来，但不知怎地，这两世的悲伤，竟仍抵不过想到明日能见她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