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书》白追追

6、在这个世界上

　　西蒙博士获得了2100年物理界终身成就奖，人们熟知他星云博士的头衔，更期待他带领的团队研制出时光机，改变整个宇宙的秩序。
　　那是他一百岁的生日，整个世界为他庆祝，但西蒙拄着拐杖黯然离场，因为他希望一百岁的时候，玫瑰星云能消散。
　　如今玫瑰星云仍在宇宙中盛放。
　　时光机还没有成功，所做的动物实验中，没有一只动物能被传送回来。
　　他凝望着那台机器，满眼深情。
　　“我想要开启人体试验。”他道。今天是他一百岁的第一天，西蒙换上正装，像中世纪的绅士，他从来没这么正式过，就像要去赴什么重要的约会。
　　“博士，就算人能够被传送到特殊时空，但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哪个年代，哪个地方，我们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他摇摇头，“这几十年，我就等这一天呢，我的玫瑰在哪里，你去拿给我。”
　　学生把玫瑰递到他手里，但死活不让他进入传送室。
　　“那我去传送室体验一下，一百岁是个可爱的年纪，你让我体验一下，说不定，我一百零一岁的时候，实验就成功了。”
　　传送室里没有开关，学生这才放心让他进去。
　　仪器发亮，学生扑上去拍打传送门。
　　“这可是我的玩具，”他拄着拐杖，站在里面吐了吐舌头，“你们这些年轻人，走的路还没我过的桥多。我要去见我初恋啦，22世纪就留给你们创造吧。”
　　连墨一直知道，他能再见姜乌一面，所以他没有英年早逝。
　　西蒙博士有个简单的中文名，连墨，他为人高傲冷漠，有时会魔怔，变得幽默且开朗，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在全世界开满了连姜花店，他会摊煎饼。他还有个奇怪的习惯，感冒周期很长很长，每次感冒，像受过极刑，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几欲泣血。在医疗条件发达的21世纪，仿佛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能要他的性命。
　　早晨，正午，夜晚。童年，少年，暮年。
　　姜乌小时候从街上捡回个神志不清的小男孩，感冒了，发烧很厉害，奶奶给他煮了一碗清汤挂面。她很生气，那天是她的生日，挂面里的鸡蛋也给了连墨。
　　“你欠我一个鸡蛋。”她双手叉腰，指着连墨的鼻子。
　　连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你为什么把铁丝挂在脖子上？”
　　姜乌红了脸，她没有玩具，也没有装饰品，电视里，王子给公主送了一条星星项链，她去垃圾站找铁丝自己掰了个。
　　“我没有星星项链，我这个是爱心，你看，和我后脑勺上的一样。”他埋下头给姜乌看。
　　“你这个项链好看，借我戴戴？”她本意是借了就不还。
　　连墨解下来，放到姜乌手心里，“送给你。”
　　“嘁，那么随便我才不要。”
　　“这是我爷爷送给我的，很重要。”
　　“那你为什么给我？”
　　“我不知道。”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姜乌也跟着笑，她觉得，这样笑起来很好。
　　黎明破晓。
　　姜乌十五岁，看见军训时候站在前面的男孩子后脑勺上有个小爱心，她早就见过那个男孩子，头脑简单地以为他能够认出自己，因此次次与他眼神对视，次次冲他笑得眼睛弯弯。
　　但他没有笑过，眼睛比琼海的结冰期还冷。
　　姜乌二十二岁，已经在梅子南街开了花店，连姜花店，还有条小狗叫墨墨。
　　连墨从国外回来，要去云起山观星，他们擦肩而过，姜乌看着他的车扬尘而去。
　　金乌东升。
　　姜乌十六岁，和连墨去看玫瑰星云，他还没到的时候，有个老绅士一直看着她。
　　她觉得他满脸的笑容，却又很悲伤。
　　“您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我刚好一百岁，正面临着错过这个美好年纪的烦恼，我不想一百零一岁。”
　　姜乌咯咯地笑，“如果基因密码破解，您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到了22世纪，基因密码也不会破解的，不然我真想带着我的儿孙去蹦迪，”他笑着说，“不过我也没有儿孙，因为我失去了妻子。”
　　“真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我到这里来，已经很满足了。我的妻子死时22岁，很遗憾我没有很正式地跟她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人死后会变成山川湖海，说不定也会变成你吹过的风，说给这个世界听吧，她会知道的。”
　　老绅士正了正拐杖，站得笔直端正，一字一顿，“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姜乌神差鬼使地把项链解下来，递给老先生，“这是我最喜欢的人送给我的，送给你吧，它很重要的，希望你能释怀，记了你妻子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不辛苦。”
　　云起山突遇天气预警，大雪封山之前，姜乌进山去找连墨。连墨又发了烧，遭遇野兽袭击。
　　姜乌把所有御寒衣物裹在他身上。
　　她有一刻觉得很暖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死在温暖的幻想中，于是姜乌脑海中闪过少年后脑勺处的爱心。
　　老绅士说，他的妻子22岁时死在云起山。他后脑勺上也有个小爱心，笑起来眼睛眯缝着，神情像极了连墨。
　　于是她问，“连墨，你喜欢我吗？”
　　连墨紧闭着眼，却很清楚地知道身旁呆着谁，他没有一点力气，也不知道，接下来漫长的一生，会有多么孤独。
　　好一会儿，他才清醒一些，沙哑着嗓子回，“我，爱，你，姜乌。”
　　没人知道她死于几时几分几秒。
　　不过好在，享誉盛名的、来自22世纪的西蒙博士，对着自己的初恋十分正式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