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吃草的老猫

4、第 4 章

　　萧则是在取药窗口被周景撞到的。
　　那孩子大约十二三岁大，奔跑的时候像只莽撞的幼兽径直冲向了萧则的胸口，随着一声闷哼，萧则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他。
　　那是个过分瘦弱的小孩儿，穿着浅蓝色病号服，被攥住的手腕纤细得几乎只剩骨头。他撞着人了约莫自己也吓了一跳，兔子一样抬起头，一双眼睛还带着泪，哭出了三眼皮。
　　萧则正想开口询问，身前不远处传来着急的脚步声，随后他听见有人叫着“小景”。
　　萧则对声音很敏感，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那是周璇的声音。
　　周璇和一位护士跑了过来，脸色不是太好，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周璇皱了皱眉。她身旁的护士见到周景停住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哄道：“小景，我们先回病房好不好？”
　　萧则看向身前的孩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萧则的衣角，看得出来他很难过，十几岁的孩子并不能很好掩藏情绪。
　　“小景，过来。”
　　周围有人看过来，周璇冷了语气，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要上前抓人。
　　那个叫“小景”的小孩身子明显瑟缩了下，被萧则感觉到了，他忽然伸手按了按孩子单薄的肩膀，对他说：“你叫小景？”
　　有人曾经说过，只要萧则愿意，他能轻易哄骗任何人。
　　那样的声音条件仿佛是天赐的，很少有人会在他特意放慢的语气中不被蛊惑，他温和的低音里天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兴许是这个原因，周景对他放下了戒备，他还在紧紧攥住萧则的衣角，却又在他温柔的声音里止不住地啜泣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捂着眼睛，哭得好似十分委屈。
　　萧则摸摸他的头，随即看向不远处停了下来的周璇。
　　她看着情绪也很差，看着周景哭泣的模样抿起了好看的唇。
　　萧则：“需要帮忙吗？”
　　几分钟后，萧则拜托护士把老师的药拿上病房，然后和周璇一起带着周景上楼。
　　周景的病房是单独一间，到房门口的时候周璇没有进去，靠在对面的墙上休息。她似乎很疲惫，那种疲惫比几个小时前更明显。
　　见状萧则贴心地把孩子送进去，安抚片刻再出来。
　　萧则试探性问道：“他是……”
　　周璇：“我弟弟，周景。”过了片刻，大概是感受到了萧则的目光，又补上了一句解释，“先天性心脏病。”
　　萧则点头，表示明白。
　　就在萧则在考虑是否应该告辞的时候，周璇忽然主动开口请他帮忙：“你能……帮我先看着他吗？他今天情绪不太好。”
　　萧则：“你有急事？”
　　“我妈……”她顿了顿，虽然只是一秒，却也被萧则捕捉到，“她在楼上ICU。”

　　那一年的周璇实在可以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母亲器官衰竭到了无法治疗的地步，只是勉强在ICU靠着高额的花销维持呼吸，在萧则没来之前，她其实已经签过两次病危通知，到后来渐渐快要麻木了。
　　周景因为母亲怀孕期间所治疗的药物及辐射影响，生来就患有室间隔缺损并伴随各种综合症，偏偏他适应性极差，完全不能使用介入性治疗。
　　萧则白天的想法没错，周璇的确是很久没有睡过好觉，她日夜奔波，白天要工作，晚上只能睡在医院，母亲和弟弟如今只有她可以依靠。
　　周璇离开后萧则在周景的病房里陪了他一会儿，周景哭累了，很快就在输液期间睡着了。他瘦弱的手臂血管明显，输液的地方肿得已经青紫一片，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仍然睡得很安稳。
　　护士送完药回来看见孩子睡着了也放下了心，并且忍不住和萧则聊了一会儿关于周璇家里的情况。
　　等周璇回来后，萧则出了走廊，忽然低声朝她说：“抱歉。”
　　他在为白天工作时无意说的那句话道歉，周璇听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
　　周璇明白这不是别人的错，眼前的男人一看就十分有涵养，按理说他根本没有必要向她道歉，那不过是出于工作的必要讨论，反而是她，因为私事影响工作状态才是十分不专业。
　　萧则等了片刻没等来周璇再开口，于是明白了她并没有求助或者倾诉的意思，很快就告辞了。

　　周璇正在病房里给周景剥柚子。
　　她手法娴熟，用刀利落地从中间切开两半，然后沿着缝隙再划拉几刀，这方法最近在网上很火，能很快剥出整个柚子，但其实她很早就会了，周景爱吃，她每次来都给他剥。
　　周景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正常孩子到这个年纪还在念大学，但周景没有具备那样的身体条件，一直坚持到念完高中就没有再上过学。
　　他依然白皙瘦弱，比同龄的孩子看着要小，也更羸弱，但他五官长开了，整个人帅气不少，或许是因为脸小，显得一双眼更大更清澈，有种小鹿斑比的感觉。
　　周璇剥柚子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是微信的提示音，她腾不出手来，便示意周景帮自己看看。
　　周景听话地拿过小桌子上的手机，看到备注名的瞬间眼睛就弯了起来，显然是很开心：“姐，是萧哥，他说落地了。”
　　早几个月前周璇就跟周景说过国庆有时间的话会让萧则过来，孩子一直盼着呢，他已经很久没见萧则了。
　　眼缘这个东西真的很玄乎，周景因为身体原因从小到大都是有点内向甚至还有些自我封闭的孩子，又因为周璇的工作性质原因，他对任何人都很难起亲近之心，对陌生人会带着不自觉的防备。
　　他对大部分人都有礼貌，却很难亲近，可他从撞上萧则那天起就对他产生了没来由的信赖感。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姐夫”滤镜，虽然周璇从不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周景心里有数，小孩的心思比大人想象中要敏感得多。
　　他很喜欢萧则，也觉得姐姐身边有他能让自己很放心。
　　周璇还没来得及让周景帮自己回消息，那头的电话就来了，周景不等姐姐示意自己就接了电话。对面“喂”了一声，周景乖乖搭话：“萧哥，是我。”
　　“小景。”电话那头有拍下后备箱的声音，萧则的音色一直都那样，听得人耳朵酥麻麻的，“你姐在医院吗？”
　　“是的，她让你直接来我这儿。”周景按照周璇的意思传达，“萧哥，你穿够衣服了吗？W市都降温了。”
　　“穿够了，我看了天气预报。”萧则没聊太久，应该是上车了，他向司机报了医院的地址，然后对周景说，“我四十分钟到，等我到了聊。”
　　“好的。”
　　周景挂了电话。周璇把柚子都盛在一个大碗里，红通通地一小块一小块垒着，看着十分诱人。
　　周璇拿纸巾擦擦手，扫了周景一眼：“在他面前你倒是乖。”
　　周景眯着眼睛笑笑，像一只猫，他过去蹭着他姐：“不是对谁都乖么？”
　　周璇被他抱着，也没躲：“刘姐说你不乖。”
　　“我没有。”他没看周璇，垂着眼，抱着大腕从里面拿柚子吃。
　　“周景。”
　　“姐……我想家了。”
　　周景没有让周璇再开口，他靠在周璇的肩上，成功让周璇不再往下说。
　　他小时候很怕姐姐，长大后却不怕了，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他并未明白过她，只觉得自己很可怜，整天要打针，要被各种仪器检查，也需要被刀子开膛破肚。
　　他好麻烦，而周璇总是脾气不大好的样子，小孩子心思很敏感，因此那会儿他总是小心翼翼，并且也厌恶自己。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不是很懂事，只知道自己的亲人去世了，却没有感到实实在在的难过，因为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就没怎么见过那个人，他只有姐姐，当然还有一个比母亲存在感更低的素未谋面的父亲。
　　他在W城有家，虽然很少回去，却很喜欢那个小房子，一百平的两房两厅旧楼房，五脏俱全。
　　那个地方比医院好，总是被阳光晒着，暖洋洋的，东北那么冷，但他只要在家就会觉得很温暖，因此在懂事之后他常求着周璇请的护工带自己回家，不让回就生闷气，不好好回答医生护士的话，也不乖乖打点滴。
　　周璇抱着弟弟，他太瘦了，她一只手就能轻易环住，隔着病号服能摸到突起的骨头，让人心里不踏实。
　　周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他：“这段时间带你回去住。”
　　她的脸颊往右偏了偏，男孩儿的寸头刺刺的，挠得人皮肤发痒，因为经常要做检查的缘故，为了图方便头发一直都是贴着头皮剃光的，但周景头型脸型都好，寸头也是小帅哥，也看着比留着头发要精神，周璇很爱摸他的小刺头。
　　“好呀。”
　　得到姐姐的承诺，周景是真高兴，一米七几的个儿窝在姐姐身边也不嫌累。

　　萧则到病房的时候碗里的柚子还剩一小半，周璇坐在旁边敲着手机，是周景先看到了他，笑着坐起身来，喊了“萧哥”。
　　“身体怎么样？”萧则敞着外套，里面是一件修身的灰色毛衣。他推着行李箱进来，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感觉。
　　萧则把行李放到一边，手没洗，周景就自己捻了一块儿柚子肉过去，萧则十分自然地走到病床前低头咬住，含糊地说了句“甜”。
　　这样的氛围周景太喜欢了，像是一个家，他笑得眼睛眯起来，和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很精神，我都不困。”
　　“挺好。”
　　萧则先去卫生间洗了手。
　　出来后他坐了下来，周璇在他对面，还在看手机。
　　她在跟经纪人沟通国庆后的档期，如果不忙的话打算晚几天回去。
　　经纪人看了一下时间，说没有问题。
　　打字的时候周璇分出了些注意力去听那两人说话，萧则的声音沉沉的，询问周景这几个月的一些检查情况，他好似从未把周景当做一个特殊的病人，随着他长大，他会像对待一个男人一样和他对话。
　　周景很吃这套，自打萧则来了病房，他的情绪一直很高涨，和见了她这个亲姐也差不多。
　　他们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周璇也没想过要插嘴，直到周景说晚上要回家，萧则才拍拍他的手，似乎是随口问道：“那今晚想吃什么？”
　　他这一问好像问的就是姐弟俩，周璇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萧则原本没有看她，注意到她的视线，也转了过来，眼神似乎在询问她意见。
　　“随便。”
　　周璇吃人嘴短，嘀咕了一声。
　　周景笑眯眯看着两人，几秒后才说：“吃酸菜鱼吧！”
　　萧则闻言才把视线调了回去，点点头说：“外面油盐重，回去我给你做，行吗？”
　　“当然行！”
　　周景的身体情况使得他要严格控制摄入油盐，但萧则从不会说吃这不好或者你不能吃之类的话，他说话做事很聪明，也有自己的一套，因而显得十分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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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