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里》一只猫的潜伏

8、第 8 章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微风拂面，裹带金风。
　　裘曦没有记农历的习惯，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已经快要立秋了。
　　春夏交接的时候是天气最为古怪的时候，天要下梅雨，却又不降低大地的温度，水让大地变成水半开不开的蒸笼，让人皮肤粘腻，又发闷发热。
　　按理来说，只要早起冲洗一下身子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可是裘曦和黎半亭只简单洗了脸，用湿帕子擦了身体。
　　而一个人的手太难擦到背部。
　　从星星凉粉厂下山的路有些抖，于是细汗浸湿裘曦的衣裳，让她好不舒服，特别是背上她所碰不着的地方。
　　运动背心又好巧不巧地让她觉得哪里特别不适应，她忍不住左右旋转自己上半身来调整，却又变得发痒。

　　“小曦？怎么了？”黎半亭问她。
　　裘曦摇摇头，说：“没事，背有点痒。希望晚上回来的时候许朋朋已经把热水器修好了。”
　　裘曦忽然想，如果她不舒服，那黎半亭岂不是也不太舒服，于是问：
　　“小姑，你呢？有没有不舒服？我觉得这天看上去不热，没想到还是挺晒人的。”
　　黎半亭说：“现在是下午，正是热的时候。不过我不爱流汗，没事的。”
　　“这样，晚上要是还没有修好，我帮小姑你擦背吧？”裘曦说。
　　黎半亭那沉默的功夫此刻又发挥作用。
　　她不说话了，不回答。

　　裘曦笑笑，呼出一口气，伸了个腰，说：“那小姑能帮我吗？”
　　黎半亭依然没说话，不过她轻微的点头还是表示同意了。

　　大概是一夜休息，裘曦觉着自己现在心情还算不错，心思也不重。
　　果然，黑色深夜才是愁苦的胜地，而白天，人总是遇见太阳便又试着充满希望。

　　说来，她这还是第一次和黎半亭两个人这样慢悠悠地行走，就像旅游一样，只是这景点过于荒芜，而游客也过于稀少。
　　道路高地不平，杂草丛生，就是路标也已经生锈，倾斜得快要掉落。

　　裘曦此行是有目的地顺序的，她想先去那个停车场看看。
　　如果没有记错，她记得那里是有很多人的，当然山顶的人肯定是更多的，只是上山的路堵满了车，如果要步行，是需要两三个小时的。

　　到了主干道，沿着路标一路顺着山腰走。
　　半山腰的那个停车场其实是一座观景台的停车场。这座玻璃观景台很大，隔很远就能看见。

　　因为道路不同的缘故，裘曦特意绕了远路踩不是沥青路的路途，到正门，才走进停车场。
　　这里果然有很多人，也有很多车。
　　实际上一路上都有很多车。

　　大人小孩老人，都有，还不少。他们以家庭的形式分散在自家车的周围。
　　裘曦和黎半亭走进停车场大门的时候，并没有人对她们感兴趣，因为进进出出的人并不少，还都三两成行。
　　“这些人是要去哪？”裘曦轻声问。
　　问没多久她也就知道答案了，停车场的厕所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捂着口鼻的人焦急地等在门口，而忍不了的人就只能回归山林了。

　　“小姑，你的车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是要拿走的吗？”裘曦问。
　　黎半亭摇摇头，说：“没有的，车上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大多都已经没有用处了。”
　　说着，两个人走到车边上。

　　隔壁车副驾驶车窗大开，窗沿趴着一个小男孩。
　　“大姐姐，这辆车是你们的嘛？”
　　裘曦点点头，说：“对啊。”
　　黎半亭按下钥匙，打开车门，对裘曦说：“没什么东西的。”
　　裘曦则坐了上去。

　　小男孩的父亲或者是年长哥哥此时回来了。
　　他看见裘曦和黎半亭先是一愣，露出疑惑的表情，最后什么也没说，靠在车边，拿出一根香烟点燃。

　　“爸爸！说了不能在公共场合抽烟的！”小男孩大叫道，并且就要下车去制止他。
　　男人的胡渣已经冒出来，显得他这张脸格外不整洁。
　　“就这一次，好嘛？”
　　“不行！”男孩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而且上山的入口写了，山林禁烟禁火。爸爸你快掐灭，快快快！”
　　男人挤出一抹勉强的笑，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然后把烟扔到地面，用脚踩灭。
　　男孩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男人先开口了：“童童啊，垃圾桶那边已经满了呀，我们走的时候再收拾好不好？就像春游那样。”
　　边说，男人抬起头用打量的目光看了裘曦她们一眼，接着抱了抱自己的儿子。
　　“童童，回车上吧。”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饿了。”
　　“很快了，等到当兵的叔叔们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爸爸也饿了，所以童童再等等。”

　　裘曦跳下座位。
　　进来的时候，裘曦看见上看台的楼梯口有一个小卖部。
　　此刻她侧身看着小卖部。
　　小卖部还有些商品，只是奇怪地是没有什么人去买。

　　“你好，我想问问，”裘曦忽然对那个男人说，“怎么大家都不下山？海啸已经退去了。”
　　“海啸退去了？”男人看向裘曦，“你怎么知道？”
　　“手机？”裘曦说。
　　男人说：“我的手机昨天晚上就没电了。
　　“你们是今天才回来的吧？”男人问，“你们昨天晚上是在观景台吗，我听说那里有提供房间。”
　　裘曦一愣，接着点点头，说：“我们昨天早上来北山旅游的。”
　　黎半亭看向裘曦。

　　男人继续说：“听别人说，下山的路被水冲坏了，进山的匝道被水冲垮，把进出口都给砸坏了，车和人都没有办法过。只能等待救援了。”
　　“要是没有呢？”裘曦说。
　　“什么？”男人说。
　　“救援，要是没有救援呢？”裘曦说。
　　男人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呢？总会有人来的。”

　　小男孩的肚子此刻不厚道地响了起来。
　　“爸爸，我饿了。”
　　男人把儿子抱起来，说：“再等等，等一会就好了。”

　　“小卖部的东西不卖吗？”裘曦问。
　　“我没有现金，手机也没电。买不了。”男人说。

　　裘曦下意识想帮他们买，然而却很快按住了这个想法。
　　这个停车场这么多人，那么多小孩。而小卖部又不是她开的。
　　虽然这些人都没有意识到，拳头一段时间过后就会比金钱更有用。

　　裘曦只能笑笑。
　　黎半亭却转身，从车抽屉里掏出来好几袋面包递了过去。

　　男人推回来。
　　“不用。”
　　男孩眼巴巴地看着那袋面包。

　　裘曦却一看就明了，这就是黎半亭快速填饱肚子的手段，就和她那天晚上是一样的。
　　裘曦凑近了黎半亭身边，让自己肩膀轻轻和她接触。

　　裘曦没有提问，黎半亭却解释道：
　　“我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小姑平时也吃吗？”
　　“最近没有了，前段时间有在学做菜，所以会不会吃这个了。”

　　裘曦嗯了一声，转头把几袋面包都包住。
　　对着那个小男孩笑着说：
　　“你吃吧，我们吃饱了的。”

　　男孩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男人淡笑，说：“说谢谢。”

　　裘曦从车后备箱找来一个口袋，把里面的面包全部装了出来。
　　其实这面包个头很小，只比小面包大点。买一箱回来大概有个五六十包，而黎半亭一买就是一箱。

　　“水是没有办法解决了。”裘曦说，“小姑，我们把这个发了吧。”
　　裘曦能做的，大概只有把这些面包送出去，她知道，就算告诉他们不再会有人来救他们，他们也不愿意相信，因此她连告诉他们剩着吃的理由也没有。
　　在这种时候，言语往往最是无力。

　　“不带回去吗？”黎半亭说。
　　裘曦摇摇头。

　　裘曦一辆车一辆车地走，看见有小孩就会送三袋小面包出去。
　　至于那个人是笑着收下，怀疑着收下，笑着拒绝，阴阳怪气地拒绝，还是直接明了地怀疑并且赶走裘曦。
　　裘曦都不在意，要就给，不要，那就只能算了。

　　发完的时候，刚还还剩一袋。
　　裘曦拆开包装，然后笑着问黎半亭：“小姑吃吗？”
　　黎半亭却摇摇头。

　　“这样看来，这边下山的路肯定是没法通行了。”裘曦把面包拆开，放进嘴里，说，“现在时间又晚了，我们明天从另一条路看看吧，看看能不能走。
　　面包入口没有味道，不过嚼久了会有淡淡的甜味。

　　现在看来，这个停车场情况还算好。
　　除了小卖部一百块钱一盒的泡面和五十一瓶的矿泉水。
　　虽然裘曦知道，这个价格之后会更高，又很快不再用钱来计量。
　　而且，这里的库存显然不足够支撑这么多人。
　　裘曦在心里面下决心，自己不要再来这里了。

　　这一趟下来，裘曦的心平复许多，她感觉自己的焦躁有明显的被缓和，即便按理来说她应该更加焦躁。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确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的时候，要么放弃，要么另寻出路。

　　两人打道回府，裘曦什么也没有带回，那袋面包的包装袋被她扔进那个已经堆满垃圾的角落。
　　去星星凉粉厂的道路有禁止车辆通行的标记，所以回去的路还算好找。
　　回去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只是蒙上淡淡灰色。
　　但是裘曦知道，天马上就要黑了，而在黑夜里面，人类将会只剩星星指引方向。

　　回到屋子的时候，被许朋朋告知热水器已经修好了，裘曦感觉自己又是快乐又是悲伤。
　　晚上，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之后，黎半亭去洗澡的时候，裘曦打算把那把手枪还给许朋朋。
　　“我用不到它。”裘曦说。
　　许朋朋却不打算收回，她说：“带着吧，本来也是为你准备的。”
　　裘曦先是一愣，她下意识把手枪收回来，她看看四周，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笑出声来。
　　“笑什么？”许朋朋说。
　　裘曦说：“没什么，想起一些事情了。”
　　“别笑了，”许朋朋说，“帮我拿着水龙头，我洗一下锅。”
　　裘曦跳过去，接过水管。
　　“许朋朋，这水是哪里接来的？”
　　许朋朋说：“山里面有个小瀑布，我以前就接了管，连到净水器了。喏，就在那儿。”许朋朋抬下巴，示意一个地方。
　　“许朋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裘曦问。
　　许朋朋看她一眼，然后接着低下头洗锅。
　　“还记得五年前，国家忽然开始征收生命仓志愿者吗？”许朋朋说。
　　裘曦震惊道：“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吗？”
　　许朋朋摇摇头，说：“自从我长大，意识到，差三差五出现的疫情还有极端的天气都是不正常的时候，我就开始准备了。”
　　裘曦有些吃惊。
　　许朋朋又说：“都是零零碎碎安排的，没事过来看看。位置不是很好，但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在山上，有土壤，有流水，有水泥路。就是离城市有点近。”

　　此时黎半亭正好洗完出来，裘曦看见黎半亭穿着一件短袖出来，赶紧放下水管，跑过去，扶住黎半亭的双肩。
　　“不冷吗？”裘曦说，“怎么穿着一件就出来了？”
　　风吹过，激起黎半亭的鸡皮疙瘩，她不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
　　“你快去穿衣服。”裘曦说。
　　黎半亭无奈地笑：“那也得有衣服啊，小曦。”
　　裘曦这才挠挠脑袋，说：“那你快上楼吧，别在外面呆着了。”
　　“你呢？”黎半亭说。
　　裘曦说：“我一会就来了，我和许朋朋把东西收拾好，把门锁上就来。”

　　裘曦目不转睛，看着黎半亭上楼，关上门之后，才又回到许朋朋身边。
　　许朋朋把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说：“我这里有两件备用的短袖，就在靠里面的货架上最下面的第二个柜子里面，你去拿给黎老师吧。”
　　裘曦一听，赶紧去翻出来，然后跑上楼。
　　她打开门，黎半亭正在往床栏上挂什么东西。
　　“小曦？”黎半亭转过头。
　　裘曦嗯了一声，把短袖递过去，说：“小姑，这个是换洗的，你穿这个吧。”
　　黎半亭接过来，放到床头。
　　“小姑，这个是什么啊？”裘曦指着黎半亭手上的东西。

　　“晴天娃娃。”黎半亭说，“是我那群学生送我的，我挂在车上了，刚才顺便拿回来了。”
　　“这样，那我先下去了，小姑你换衣服吧。”裘曦说着就走出房间，关门下楼了。
　　下楼的时候许朋朋已经洗好锅了，把东西都放好了，两个人轮流洗了澡之后，关上大门，各回各的房间。

　　夜里，裘曦直接爬到了黎半亭的床上。
　　黎半亭也没有说她什么，两个人聊起天来。

　　裘曦把许朋朋送了她一把枪的事情告诉黎半亭，黎半亭先是吃惊，后是叹了一口气，好像感叹，却又不清楚她在感慨什么。
　　黎半亭今天早上借过了许朋朋的那个通讯设备，她拨给京都，没有回应，她说，她要明天再试一试。

　　裘曦忽然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黎半亭还是要离开北洲，而她现在却不知道自己以后离开何处，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