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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月下玫瑰 ...


  •   傍晚的风在归家途中徐徐吹着,吹过街边淡蓝色的勿忘我。
      这些灵巧、恬静的花儿是种在酒桶里的,有温暖的土壤环抱,根茎处浸着微甜的酒香。每当维纳斯提着裙摆经过之时,酒桶上方的一扇方窗就会打开来,从中探出一个女孩的头,还有一个铁制喷壶。这天,她又一次探出身子来浇水,抬眼望见一些人从城门口进来了——
      赶着马车运粮的商人、背着一大筐铁具的工匠,还有两个穿着旧衣服的、有点纤瘦的男孩。
      哈利,还有德拉科,他们慢慢走进这个小城里,四下张望。青灰色的石块一个紧挨一个,铺开眼前五人宽的街道。黑发男孩的耳朵动了动,在嘈杂的吆喝和马蹄声中,听见一阵空灵的、精灵奏乐般的声响。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连排小屋的某扇窗户下吊着一个木头做的长方形小箱子,上面绷紧了几根蛛丝般的弦——那抚过鲜花的风飞到这里,顺带拨响了它。

      哈利想象过临月湾是什么样子的,但真的见到的时候,仍为它的繁闹和美丽感到惊讶。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路边紧紧相连的房屋,有小贩在街上叫卖水果,面前的篮子里盛满了葡萄、苹果还有甜柚:“苹果?要苹果吗——”
      “等等等等!我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气喘吁吁地奔跑着,边喊边向开往城门的拉货马车挥手,“等等——别走!喂——喂!”
      车上赶着马的、看样子像是他哥哥的人哧哧笑开了颜,悠悠然哼着歌。
      “打扰一下。”
      经过卖水果的商人之时,哈利稍稍弯腰,开口询问,“请问这里有旅馆吗?”
      “旅馆?有啊,”男人正给上一位客人装着苹果,伸手指了指,“从这里一直向东走下去,看到鞋匠铺招牌的时候拐弯向北,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城中心就一家呢——要苹果吗?”
      男孩摆摆手,向他道了谢。

      鞋匠铺……鞋匠铺……鞋匠……
      哈利仔细看着街边的每一个门店,默不作声地走着。一个提花篮的小女孩站在街头,看到有人来了,怯生生递上一束扎好了的玫瑰。
      “鲜花?”她轻轻地问,声音听起来还很稚嫩。哈利浅浅笑了笑,再次婉拒。
      女孩看上去很是失望。她不作声垂下了头,把竹编的花篮抱在怀里,耷拉着嘴角。哈利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有些揪心……
      “等等。”
      突然,德拉科喊了一声。哈利停住脚步,回头便见自己的同伴两三步走回小女孩身边,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半晌,德拉科伸手递出几个铜币,接过那束玫瑰,回到哈利身边,犹豫又小心翼翼地,将花递给他。
      哈利愣住了。准确来说是吓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那些红色的花朵,好半天都没动一下。
      “是……给你的。”德拉科低声说着,微微红了脸。他快速瞟了一眼四周,见路过的两个妇人狐疑地看了过来,清咳一声,才叫哈利如梦初醒——进入梦境般清醒过来。

      娇艳的玫瑰刚刚摘下来不久,花间还点缀着嫩绿的心形草。德拉科看着哈利接下花束,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就捂住了鼻子。一个杵着拐杖的乞丐一瘸一拐走到了卖花小女孩的面前,在她手里放下一枚银币,后者欣喜万分地递上花束,匆忙算清找补的零钱。
      “一个流浪汉为什么要买花?”德拉科咕囔着说,走出一段距离,抬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
      “或许想给自己一个奖励……”哈利仍然没太缓过神,说话声音很轻。
      “奖励?奖励什么?污染城市空气?”
      哈利失笑。
      “奖励自己还活着吧。”他说。
      “也许……不知道他是哪来的钱。”德拉科语气中多了一丝鄙夷的成分。
      哈利歪头想了想,正想说也不一定是偷来的,就听德拉科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喜欢吗?”
      “什么……?”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
      德拉科放慢脚步,用手指了指那束的玫瑰。
      “喔……”哈利微微垂下眼睛,轻轻地,像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似的,应了一句“嗯”。

      街道上隐隐约约弥漫着迷迭香微辛的味道,不知是从哪家厨房里飘散出来的。哈利静静踏着每一步,手里握着来自于那个男孩的玫瑰。他不禁用拇指摩挲了几下那已经去了尖刺的花茎,并在这时捕捉到一丝奇异的、近似于“陌生”感受——对于德拉科,对于城市,甚至对于他自己。
      其中,城市是最容易理解的一部分。
      酒桶中各种各样的花,沿街赭红与烙黄颜色的墙,任何东西、任何人,哪怕是铁匠铺前端着水盆走过的帮工孩子,“咯咯咯”拍打翅膀跑过的老母鸡,都因为有城门守护而完完全全饱满、平和了起来。他在荒原、田野和森林这些与自然紧密相连的地方持续旅行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根本没料到这个世界还可以这样生机勃勃,充满不同的声音,呼喊、交谈与欢笑。
      墙上贴着城郊机械工厂的招聘信息,让他记起十九世纪本身也没离现代太远。只不过,或许由于是“童话”,又或许是四下五彩缤纷的色调,哈利感受到不是拥挤或吵闹——绝对不是伦敦或萨里高峰期的那种吵闹——而是一种闲适的、微微发烫的,却又因为秋风飞过而变得尤其轻盈和清爽、不多不少的一种鲜活。
      而在这片鲜活之中,德拉科正走在他身旁——不是前面,不是后面,是恰恰好的并肩。
      这,便是那更为复杂的陌生感。

      两人此时并没有牵手,考虑到这个举动有点过于引人注目。哈利冷不丁想到森林里那两个女孩,想到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才住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的。临月湾的中心是座尖顶教堂,老远远就能望见,而街坊里的男女老少都耳熟能详《创世记》十九和《利未记》十八。
      但哈利并不介意这个。因为即使是在这个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德拉科的体温——体温,或是一种隐形的、在两人手臂与手臂、肩膀与肩膀之间浮动的气氛。他们挨得很近,伸手便能碰到彼此,手指、袖角、摇摇晃晃的亚麻布包……
      “等一下。”
      哈利停了下来。德拉科面露疑惑。
      手中的玫瑰静静开着,黑发男孩把它们看了看,抬起一只手,像是要去摘花瓣,又一副实在舍不得的样子,转而揪下一片心形草。
      “你在做什么?”德拉科问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破坏刚刚到手的礼物多半是一件令人惊诧且极具挑衅意味的事情。
      “抱歉……”哈利讪讪笑了一下。
      他拉开随身的小包,取出咒语书,将那片绿油油的心形草叶平平整整夹在了两片书页间。
      “这样它会留得更久一些。”哈利这么说着,细细做完一切,抬起头来,就见德拉科怔怔注视着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宛如雨后的云雾,在被风吹薄后慢慢、慢慢透出背后的光。
      男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收起书本,小声说了一句“走啦”,在拐角择道向北的地方,感到身边的人又挨近了一些。

      是的,哈利在重新认识“德拉科”。
      从老柳树下的第一面起,这个循环便开始了——陌生的“敌人”,熟悉的朋友,现在又是陌生的……明目张胆地、青涩又忐忑地喜欢着彼此的人。他从不知道对方是会送花的那种男孩,没想过他的吻那么笨拙。至于自己……哈利觉得,他从不知晓喜欢一个人可以是这样的。
      像是秋日的枫叶,被风轻轻一吹便能红透。
      那些始终亮丽的色彩,从初遇开始便朦朦胧胧存在的东西,忽然变得顺理成章——入睡之前的斗争、心里原以为打好的小算盘,都在见到这个人的每一眼碎得七零八落。
      而这趟旅行就此变了意味。

      穿过那些小巷,让过几个乱跑的孩子,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家有着黑色木门和红色砖墙的旅店。不幸的是,柜台前的老板娘将将见到客人进门,便懒洋洋地宣告房间已满。
      “哥本哈根来了许多学生,”那个长得像仓鼠一样的妇人说,“再过两天才走呢!”
      哈利感到有些失望。就算他们已经习惯了寻找借宿的人家,就算现在怎么都不缺食物了,谁又不想在长途旅行后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呢?
      在乡间找地方借宿是一回事,在城市里又是另一回事。两个男孩随即站在旅店跟前,目光追随路上跑过的马车,一筹莫展。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从背后的门里走了出来。她裙子很旧,步伐匆匆忙忙,却在看见两个男孩的那刻停下了脚步,眨眨眼睛。
      “第一天来?”她问。
      “啊……是。”哈利缓缓回答,被她肩上一只歪着头的金丝鸟吸引了注意力。
      女人打量了他们几眼,像是在判断两人的来路,过不了多久便说:“我听见旅店里的对话了,真是恼人……让我带你们去一对好心夫妇那里吧,他们总是愿意帮助别人。”
      哈利眼睛亮了一下。
      他刚要开口说好,扭头却见德拉科正以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个陌生人——那只黄色的小鸟注意到了这点,从女人肩上飞起来,在她脑袋盘旋起来,对着德拉科喊叫:“吱!她说的是实话!吱吱!好心夫妇!是好人!”
      德拉科拧起了眉头,似乎在想陌生小鸟和陌生人类的话究竟哪个更可信一些……

      女人等待着他们的答复,同时不停瞥着街尾,像是要急着去哪里或者见什么人。哈利和德拉科交换了几个眼神,后者像是进行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半信半疑点了点头。金丝鸟看上去十分高兴,扇扇翅膀又飞高了一些,唱起轻快的歌谣——
      “贫穷的鸟儿蹒跚地走着,不稳地走着......
      富贵的鸟儿歌唱地走着,喧闹地走着!
      在真诚的爱情面前,无所谓困苦的艰难……”

      ……

      德拉科的担忧是多余的。见到那对夫妇的瞬间,哈利便能确认这一点。
      这家人的房子落座在离旅店不远东西向的一条街上,褐红色的木门比左邻右舍的宽上不少,门檐上雕着葡萄藤蔓,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个富贵的家庭。一个系着围裙的长发女孩为他们打开了门,在知晓来意后点点头,折回屋里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屋主人出来。
      “噢——嗨!亲爱的,”老奶奶的丈夫,一个留着白胡子、系着深红色领带的男人,在见到带金丝鸟的女人时和蔼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非常好,克里斯坦森先生,”女人露出同样友善的表情,想了想,又摸了摸耳朵,“我这会儿要去见那位绅士……他刚刚结束他的工作。”
      “真是为你高兴!”老爷爷的妻子,一个盘着长发、身穿绿色绸裙的女人,上前拥抱了被爱情眷顾的朋友。之后,她轻轻抚了一下那只小鸟的脑袋,柔声问:“那么她呢?她还好吗?”
      “一如既往,夫人。”女人微笑着说。
      金丝鸟貌似对这对夫妇十分熟悉,歪着头“吱吱”了两声,在克里斯坦森夫人的掌心啄了一下。
      “进来吧,孩子们。”老先生搂过哈利的肩膀,将两个男孩引进屋。这个动作,还有两夫妇说话待人的方式,让哈利想起韦斯莱夫妇——只不过要更慈祥许多。

      相对于外观来讲,这间屋子内的装潢十分朴素。简单的木桌、纯色的沙发,就连烛台都舍去了繁琐的装饰,只谦逊地托举着光亮。老夫妇家的仆人名字叫做意达,年龄看上去不大。她忙不迭给两个男孩递上解渴的冷牛奶,又回到厨房准备食物,哈利和德拉科在长桌边坐下,不一会儿便闻到了油渍渍的肉香。
      肉香。
      不是面包、不是啤酒粥,而是实实在在的,肉香。哈利朝德拉科偷偷看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舒展的眉目。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我们日用的食物,今天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罪债如同我们也免了欠我们罪债的人……”
      “领我们不进入试探;要援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阿门。”
      克里斯坦森夫妇闭着眼睛念完《主祷文》,睁眼看见两个男孩一副实在饿坏了样子,笑了起来,招招手让意达端上晚餐。牛肉饼、烤鲱鱼、海甘蓝和糖油条——这些食物的样子并不是非常漂亮,味道也绝没有学校里的烤鸡腿和千层面好。但是,可怜空了几天的胃,再加上不知哪来的好心情,叫哈利生生将肉饼和淋酱的海甘蓝吃出了米其林大餐的感觉。
      当然,他吃得不算快,也绝没有狼吞虎咽。这部分是因为老夫妇问了他们许多问题,部分是因为……好吧,百分之八九十是因为德拉科就坐在他旁边。而不管再怎么饿,这位随时切换贵族模样的男孩总是十分注意用餐礼仪——特别当他意识到这家人的富裕程度之后。
      “所以,你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克里斯坦森夫人惊讶地望着两个男孩,“噢,我的主……意达,再去做些炸肉丸来,顺便给他们拿几件诺亚的衣服。”
      哈利匆忙解释:“不用的,夫人——”
      “关于这个,夫人,”德拉科盖过了他的话,放下手里的刀叉,用一种更为平静的语调说:“可否请您和克里斯坦森先生告诉我们附近哪里可以买到衣服?我们自己去就好。”
      哈利稍稍低下了头。
      上帝。
      这幅游刃有余的样子可真是令人……令人……
      无法抗拒。

      另一边,德拉科与老夫妇交谈着,期间不由看了哈利一眼。“真是傻瓜……”他这么想着,叉起最后一块牛肉。就这榆木脑袋那样措辞,夫妇俩不但会把儿子穿过的衣服都给他们,说不定还会装一满袋金币上来。
      十九世纪,丹麦,早期工业化时代,单从牛肉饼的新鲜程度来讲,就能推算出这对夫妇金库里的积蓄。德拉科一边喝着冷牛奶,一边环视四周,看见餐厅壁炉上方堆着一沓书,从这个角度只能看清最上方的《小鬼集》——书名还算独特,他却对此毫无兴趣,转而观望起了哈利和夫妇俩的对话。
      或者说,只有哈利而已。

      黑色的头发,愚蠢的眼镜,碍眼的伤疤。
      明明还是他。
      德拉科实在弄不明白自己。
      白天在巴士上的时候,他不经意——也可能是有意看了哈利一眼。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也有点后悔了那样做,因为那让他心烦——非常,非常心烦。仿佛在天黑之前看见月亮出现的错位感,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沉下心来,寻找某些让他能够安静一会儿的东西。
      比如,这个梦。
      比如梦里的哈利。
      “但这一切都要感谢上帝,”克里斯坦森夫人这时已然握紧了黑发男孩的手,苍老的声线里满是温暖,“捐税加重的那些日子确实是难熬的,贫穷、悲哀,唯一剩下的只有信仰……可是我们最终收到了祝福,最好的祝福,还有了我们的小诺亚。”
      老妇人不停说着话,眼睛亮晶晶的。哈利局促不安却仍然乖巧地听着,在右手终于被放开之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德拉科,笑了一下。
      然后,不受抑制地,德拉科也笑了。那股未解却让他沉迷不已的温暖再次流过全身,像是阳光融化着冰雪,只一瞬间便让土壤里的快乐生根发芽。比起塞尔福斯的瀑布、漫天飞落的雪,比起雷克雅未克的现代教堂和熔岩流淌后留下的平原,眼前脚下的丹麦小城算不上有多稀奇。但是,他会在大巴车上感到无聊,会在听着轰鸣水声时感到“不过如此”,却对梦里乃至于街边风奏琴的音调都记忆深刻,对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充满一种无限的憧憬。
      憧憬,多么格兰芬多的一个词。

      晚餐过后,两个男孩根据那对夫妇的指示,出门买衣服和其他的必需品。有那么一瞬间,德拉科觉得他们就像商场里无休无止逛街的、第一次约会的情侣,只不过行动更加直接,也没有那些闲碎的对话,例如“我穿这件好看吗”和“买这件还是那件好”云云。
      维多利亚时期里人们的审美非常一板一眼,小城市里的服装商人也没有太多花样,他们简单挑了几件,试过合身后便付了钱。即便如此,哈利还是在德拉科披上一件深蓝色燕尾服的时候盯了他一阵,淡淡红了脸。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把手里的外套递过去。
      “怎么?”他问。
      黑发男孩快速摇了摇头,一声不吭把衣服套上。
      这下,倒是轮到德拉科沉默了……
      操。他内心暗骂。
      还好学校没有复古舞会。
      他万分庆幸。

      人不能是粗浅的、执着于模样长相的动物。就在今天,德拉科决定立下这个人生信条。他绝不会,绝不容忍,根本不可能承认,波特确实长得还像个样——只是还像个样。
      事实上,他把这一切怪罪于这座小城夜里的路灯。那不是现代的LED灯冷冷的白,而是煤油烧出的橘黄,铺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宛如无法拒绝秋意的月光……但也不止如此。
      夜晚街上的人少了,几个小巷里都没有灯。经过一处实在暗的地方,哈利靠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枞树林的经历过后,德拉科不再刻意掩盖自己怕黑的事实,而哈利,像现实中绝不会做的那样,再次握紧了他,仿佛那句“我在这里”,仿佛一个“荧光闪烁”。
      “你笑什么?”德拉科问。
      “我没有。”哈利答。
      德拉科挑了挑眉,即使没人能看见。
      “我们回头吧。”
      “回头?”
      “买把镜子。”
      “……”
      哈利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们的手还扣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同时感到手腕扭了一下,德拉科发出“嘶”的一声,对方叫了句“Ouch”。接着,他们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回到那扇雕花木门前,男孩们默契地松开了彼此。两个老人已经睡去,仆人意达为他们准备好了两间房。上楼的时候,哈利注意到楼梯旁卡着的一个小房间,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先生?”意达关切地问。
      “没有……”哈利喃喃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那里面是放什么的?”
      “沙洞子里通常放的东西,”意达回复,“扫帚,还有一些园丁用的工具。”
      这句子有一个不熟悉的词汇。德拉科看着那个小小的储存空间,就在楼梯转角处。他依稀记得远在法国的祖父家有一个类似的东西,说是北欧的装修风格,柜子里面放着许多颇具东亚风格的碗。

      屋子的二楼同一楼一样朴素,除开墙上一张红色的碎花壁毯——德拉科看见它,想起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那丢人的“舌头被偷走了”的经历。那时哈利执拗地要扳开他的手,他暗自心惊,仿佛触碰这个人的皮肤会带来什么更大的诅咒。现在想想,那确实不假……
      意达将他们带到两扇木门前,说两间房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她细致地询问了是否还有需要到她的地方,在两个男孩摇头后笑着下楼去。德拉科看着这人的样子,感觉有些不平——他们家的佣人怎么就没这么好?
      “我睡那间?”哈利指指更靠里头的那扇门。
      德拉科点点头,没有异议。

      他们各自转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整栋房子里一时只有木板上的脚步声。
      嗒嗒……嗒嗒……嗒……
      嗒嗒……
      嗒。

      接着,像是突然失去听觉一般。那声音停止了。德拉科站稳脚跟,放慢——屏住了呼吸。
      楼道里很安静。完全的安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种无形的、势不可挡的类似于直觉的东西,像是西海岸的狂风一样呼啸着冲过全身。他凝视着地板上的同心圆木纹,血液顺着皮肤下的细微脉络飞速奔涌。
      德拉科上过许多次舞台、应对过许多考试,知道怎么样让心跳平复、如何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色。然而,当他真的转过身的时候,有些伪装还是不经意地露了馅。
      意料之中的,哈利还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Yes?”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急促。急促,喜悦,期盼,最好全部都别有。
      但这有点困难。应该说是很困难。
      因为哈利正慢慢向他走来。

      德拉科看着那张脸,那张讨厌的脸,伴随着全新的、揣测的甚至于模糊的某种光亮一寸寸靠近。哈利走过来,将右手试探一般放在德拉科的左肩平坦处,通过这个动作借力稳住自己。然后,他掌心稍稍用力,犹豫且缓慢地,踮起脚尖,闭上双眼——
      吻了他。
      不是昨夜那种紧密相连的、情不自禁的吻,而是一个轻柔却不短暂的接触,乃至于纯净,像法国人的贴面礼或是牧师的祝福,只不过不是落在脸颊或额头,而是嘴唇。
      柔软的,微微湿润。
      德拉科在那一瞬间弯起唇角,再次微笑了——这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很小很小,但足以让紧贴他的男孩察觉到。哈利顿住,睁开眼睛,茫然之中撤回了刚刚送出的礼物——下一秒,像是为了报复这个无礼的举动,德拉科一把搂住他的腰,重新捕获了他的嘴唇。

      那朵玫瑰等待已久。
      夜莺总要有个归处。

      楼道里落针可闻,彼此的呼吸很容易被听清。一吻落下,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对望着。
      “那么……晚安了?”德拉科抬手拨顺眼前乱糟糟的黑发,心底的甜蜜盛得太满,溢出来便是一个浅浅的笑。哈利眨巴眨巴眼睛。
      “晚安。”他轻轻说,想想又在德拉科的笑容上碰了一下,才匆匆跑回自己房间去——进门之前,还回望了一眼。德拉科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像个木偶一样在原地定了好久,旋转门把,横跨两步进屋,“啪”一声关门上锁。

      好软……真的好软……
      男孩怔怔摸着自己的嘴唇,靠在门边,抬头望见墙上有个窗户,心情像是马上要飞出去一般,在城市上空绕个几十圈都歇不下来。月光在更远的地方洒下,为满城屋顶上涂抹银霜,那光亮轻轻与床头柜上燃烧着的一只蜡烛相连——意达早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将它点燃。
      德拉科木木地走到床边,换了新买的睡衣,晕乎乎地险些把“清理一新”念成了“清理一斤”,收拾完一切,方才吹灭蜡烛,躺了下来,把脸埋进枕头。
      那枕头拍拍他的头,这样说——
      “屋里有人熄了灯,有个男孩抱着我。
      晚安我的枕头妈妈,这真是件不易的活!
      他的心跳太快,呼吸太重;
      他翻来覆去,总是乱动。
      调皮孩子不睡觉,老头子奥列又迟到。
      年轻的远行者喏,夜晚总当白天过;
      亲爱的少年,究竟为何,你向往日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月下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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