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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家 B” ...

  •   宴会进入下半段,三三两两有客人提前告辞离开。
      郑经云叫人去拿大衣,有人追上来问他要名片,他侧首皱着眉,听了几句,压根没作理会,而是径直走向露台。
      梁嘉英背倚着露台,望见他向自己走来。
      他的身形太过显眼,即便身处人群之中,气质却有种出世的清冷。纵然出现在这场合里,也始终像个局外人。
      郑经云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枚打火机,面色不耐,像是攒了满腹牢骚。
      方才见他被各路客人围追堵截,样子颇有些狼狈,梁嘉英念在他今日这番自讨苦吃,多少帮了自己的忙,才忍住没揶揄。
      她的视线落向他手里攥着的打火机:
      “这里没烟灰缸。”
      郑经云伸进口袋要拿烟,闻言轻笑一声:
      “不喜欢我抽烟?”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自顾自地将烟点燃。
      梁嘉英忍不住用法语低声骂了句“混蛋”,郑经云瞥她一眼,反倒是很受用,慢条斯理地搭腔:
      “法语在哪儿学的?”
      她没正面回答,只说:“别人教我的。”
      他吐出一口烟雾,没看她,而是望着外面的夜景:
      “巧了,我也是。”
      这话竟隐约夹杂着感伤。梁嘉英承认好奇心被他勾起,侧眸看去,这一瞥却被他精准无误地捉住。
      见他的眉尾挑着抹笑,她有种正中掉进陷阱的败感,微微不忿,索性转过脸去,换了个话题:
      “听说郑先生刚从国外回来,是去外面留学了?”
      郑经云看她一眼,笑着问:
      “怎么,没人告诉你?”
      “……”
      见她眼神不知所以,他坦然地继续说:
      “我是郑越行的私生子,在外面长大的,前几年才被接回来。”
      梁嘉英愣了愣,不知该讶异于他私生子的身份,言辞之间的这份从容,还是他对郑家人直呼其名的疏冷态度。
      郑经云不以为意,烟灰直接点在手边的盆栽里:
      “看生日宴的仗势,以为你多受欢迎,消息倒是不灵通。”
      她不搭腔,伸手将心爱的盆栽挪了挪位置,无视他这副冷嘲热讽的口吻,偏过头,心里暗想:
      倘若不是本人告知,谁敢在背后置喙郑家的家事?
      两人间一时无话,空气极静,夜里风声疏朗。

      最终还是郑经云先开口:
      “听你爸爸说,你想把婚期延后?”
      梁嘉英直觉他的话里藏着什么陷阱,不动声色地承认:
      “婚期太紧,许多事来不及准备。”
      他顿了顿,似是细细回味一遍,声音带笑:
      “我倒想不出,还有什么事需要准备。”
      她说:“郑先生,对您来说,结婚可能算不得什么事情。但对我来说,是极重要的人生大事,当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郑经云低头看着她,却在玩味这句“郑先生”。
      她总习惯这般称呼他。
      音色听着清亮,顺耳。
      梁嘉英从容地同他对视。
      他的目光带着某种新鲜感,似在忖度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却未能看出个所以然。
      最终只好悻悻收回视线。
      侍应生已经将他的大衣送来,郑经云掐灭了香烟,手臂一揽,自然而然地拦在她腰间:
      “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自说自话的本领实在太强。她脱口要拒绝,郑经云却已经意会她的心思,看她一眼:
      “婚期想延到什么时候?”
      居然在这里等着她。
      梁嘉英恨得牙根痒痒:
      “一年后。”
      郑经云态度不置可否,接着揽过她一路向外面走去。

      到了门口,几个客人见眼下时间还早,要请郑公子一起去喝酒,均被他一口回绝:
      “不了,我还要送人回家。”
      梁嘉英这才后知后觉地悟出:原来他如此好心送她,竟是为了拿她当作挡箭牌。
      这样想着,要系安全带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郑经云正在调车载导航,问她:“地址多少?”
      梁嘉英俯身过去,输入一串文字。
      输入完成,郑经云手指一点,直接将它保存了。
      保存用的名称,他先写了“家”。
      与原本“家”的地址冲突,于是后面又添了个“B”。
      “家B”
      梁嘉英瞪着屏幕,对他这般活学活用的效仿很有意见,半晌却无从下口。
      郑经云调好了导航,没急于开车,伸手拉开方向盘下的储物板,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光碟。
      不由让她惊诧一瞬: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在听CD?
      光碟插入接口,引擎亮起,旋律在导航的提示音中响起。
      是她上回听过的港式歌谣,依稀留有模糊印象。

      很快上了高速路,夜里车子一路通畅地疾驶。
      梁嘉英将车窗降下少许,望着窗外灯火连绵的光晕,伴随着低沉复古的曲子,仿佛是穿进了怀旧电影里,画面昏黄地一帧一帧缓慢流动。
      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夜晚,竟让她一时有些恍惚,身体亦全然舒适放松。
      在这样封闭静谧的空间里,即便是两个陌生人,也难免生出诡谲的亲密感。
      车子驶进了老城区,道路陡然变窄。
      郑经云对这里的路况不怎么熟悉,车速也放缓,遵循着导航的提示,按照既定的路线行驶。
      屏幕上与目的地间的连接线渐渐缩短,车子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处转弯,随后停靠在路边。
      旁边是一家星巴克,还没打烊。
      怎么停在这里?
      梁嘉英当真以为他故技重施,有意捉弄她,下意识地转过目光。
      郑经云却已看穿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
      “我去买瓶水。”
      说完,他从车里抽出几张现金,开门下车。

      车窗外是蒙蒙夜色,霓虹灯牌隐约闪烁。
      梁嘉英百无聊赖,便将那张CD抽出来,借着微弱的光源翻看。
      光碟大约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与车里内设极不相称的朴素,表面没写任何文字说明。
      方才听了一路,里面的歌曲几乎都是粤语。
      她低头仔细端详,这时听见响声。
      有人敲另一侧的车窗。
      郑经云将车门打开,朝她手里瞄一眼,俯身问她:
      “带信用卡了吗?”
      梁嘉英下意识地将手里CD放下,点头,接着下车,跟他一同走进店里。

      原来店里收银坏了,不收现金。
      梁嘉英替他买了杯热咖啡,心底揶揄:毕竟这年头用现金的人也是稀缺物种。
      店员抬起头问:“您的名字?”
      她刚要张口,郑经云已经替她回答:
      “梁嘉英。”
      他的声音清沉,音色似是冷玉质地,听在耳边,令人凭空有种渺远之感。
      咖啡做好,写着“LJY”三个字的纸杯被郑经云拿去。
      梁嘉英被浓郁的香气勾动了味蕾,也向店员要了一杯热焙茶。
      服务员打出小票,请她签字。签好字,她将小票塞回风衣兜里,这时却摸到什么。
      拿出来一看,竟是郑经云送她的那张生日卡片。
      这件风衣几天没穿,想起就让人来气,回家便一直挂在衣帽间。卡片也一并留在了风衣兜里,被她忘了个干净。
      卡片上是他的字迹,只有一个“郑”字。
      梁嘉英抿了下唇,将卡片收起。再抬头,热焙茶已经做好。
      她拿起纸杯,转身,不远处郑经云还在等她。
      他站在窗边,手捧着咖啡,不紧不慢喝一口,看向外面街景。
      不再是今晚宴会里冷冰冰的姿态,似乎只有此刻,他才是完全放松的。
      梁嘉英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刚过九点半。
      外面几乎不见行人踪迹,只有车辆时不时经过,明黄的车灯由远及近地透过玻璃映进来。
      热茶袅袅雾气,令视野也氤氲。
      是因为此情此景使人心情格外久违的平和,连带着再看眼前这男人,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她于是向他走过去。

      在他身边站定,梁嘉英听见他开口:
      “许多年没到这儿来过了。”
      她慢慢品尝着焙茶,问:“郑先生在港城住了多久?”
      郑经云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别过眼去,似笑非笑的口吻:
      “你总称呼我郑先生,可我叫你梁嘉英,是不是挺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多了去,郑先生一句话,我就得和面都没见过的人订婚。”
      他静了静,喝一口咖啡,抬眼看着窗外,语气轻描淡写:
      “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片刻沉默横亘。
      ……
      想了想,梁嘉英还是将口袋里那张卡片抽出来,瞥眼上面的“郑”字,去向店员借了支笔。
      再回来,她将笔连同卡片递给他:
      “你的名字,是怎么写?”
      郑经云看她一眼: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梁嘉英道:“信不信是我的事,和你说什么不相干。”
      他微微一怔,片刻后轻笑了声。
      手里纸笔被他接过。
      没有可供支撑的写字板,郑经云索性用手心托着那枚卡片,写下自己的名字。
      十字路口绿灯亮起,外面这时有车经过。暖黄的近光灯长而朦胧地流照,灯影浮过他险峻的五官,映亮他眉间的不耐,却罕见的专注。
      写完,他递还给她。
      “郑”后面多了两字,笔锋坚锐凌厉,却因掌心支撑有些不稳:
      “经云”
      梁嘉英久久地看着那枚“云”字,片刻失神。指尖压着粗砺的卡面,摩擦间带起一阵涩滞感。
      恍然抬头,她才发现郑经云正专心看着她。
      两人视线对上。梁嘉英很是不满:
      “你看什么?”
      他并不解释,只又偏过头,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
      她摸出刚才那张小票,往他手心一塞:
      “这是我的名字。”
      郑经云没去看手里的纸票,有些意外地挑眉,反而笑了:
      “不想叫我名字听听?”
      幼稚。梁嘉英没好气地瞪他:
      “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叫你。”
      说完,她扔掉手里喝空的纸杯,转身背对他招了下手,先一步出了店门。
      这里离家已经不远,步行不过五分钟距离。梁嘉英想了想,索性没再上车,一路沿着人行道走回家。
      身后传来车门开合的声音,应该是郑经云从店里出来,自己上了车。
      却迟迟没有引擎启动的声音。
      等快走到这条路尽头,梁嘉英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微风吹动,光影细碎,那辆车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极深的夜色中。
      路灯光线幽淡,只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暗影。
      似一幕尚未结束的旧电影。
      她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再次转身,迈着轻快的步调向马路对面走去。
      直至将身后所有的景色都抛下,淡出视野,消失在渺远的暗夜里。

      车内。
      郑经云始终看着后视镜,指间夹着根香烟,刚燃起。
      尼古丁微苦的味感弥留在唇齿间,弥漫进肺里。
      夜里寒凉,方向盘是冷的,镜面上起了一层雾。他伸手擦去,镜子里无声倒映出那抹影子。
      晚风渐起,梁嘉英独自行在空寂的街道上,风衣飘扬,卷席朦胧月光,像是随时都会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让他忍不住掐灭了香烟,伸出手去,漫无目的地调拨电台。
      电流噪杂,间或是无意义的人声喧嚷。调到一半,后视镜里的身影却兀地停下了,不再前行。
      郑经云动作放下,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
      却见她同样地远远望过来,似乎在纳罕他为什么还不走。
      就这样和他隔着茫茫的虚空短暂对视片刻后,她转过身,接着向更远处走去。

      后视镜又结起一层雾,街道上已经没有人影。
      郑经云启动了车子。
      仪表盘亮起,方才没调完的电台,恰在这时播起清和的法式小曲。
      旋律明朗,像是这深沉朦胧夜色里一抹明快的亮影,迤逦着悠长的韵律。
      嘉英。
      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他想:这曲子比珍珠更衬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家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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