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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真实幻象 ...

  •   梁正骐外套也来不及穿,满头大汗地匆匆赶出来迎接,被郑经云两句话打发了回去。
      留下梁嘉英给他带路。
      方才她听见他打着“联络感情”的幌子赶梁正骐走,没忍住抬头看他一眼。
      他外面套了件长款大衣,里面衬一件烟白羊绒毛衣,平白生出几分平易近人感。
      梁嘉英轻轻移开了视线,一时没想明白他这回上演的又是哪出。
      庭院空旷,沙沙的风声过去,两人一路无话,唯剩足下长靴咔嗒的响声。
      梁嘉英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他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也不说话,不多不少地保持一步距离,像是追踪猎物的猎手。
      似乎看猎物掉进陷阱也是他的乐趣之一。
      快到门口,梁嘉英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等他经过身侧。
      头顶簌簌窜过一只松鼠,一枚坚果恰好从树荫里掉下来。
      郑经云只轻轻一揽,她便向后跌入他怀中。耳畔他的呼吸微沉,裹挟一阵苦橙的清香:
      “当心。”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没什么温度。
      皮肤却是微烫的,不似他这个人,触碰时的热度真实确切。
      梁嘉英向前一小步,脱开了桎梏,又转头去看他。
      郑经云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大衣宽松,衣襟里仿佛盈满了风。
      “郑先生。”她道。
      “我爸爸又没有邀请你,你来这里干嘛?”
      他接话倒没怎么犹豫,口吻依旧是戏弄的:
      “特地想来看看——究竟什么事让你丢了魂似的,比陪我吃顿饭还重要。”
      梁嘉英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前几天餐厅里碰见她的那回。
      没想到这男人记仇,要对这种事斤斤计较,一时让她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今天幸得他在场,才让事情顺利许多。
      总归有他的功劳在。
      梁嘉英转身,先一步越过他上前将门推开。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先前每一次见面,她总在向他道谢。唯独这次,她的声音才真正带了感激的诚意。
      话尾的音色轻而缓,真诚的释然。
      ——这话听进郑经云耳朵里,却比昨日从宋书仪那里听见的要舒服百倍。

      寿宴有了郑经云搅和进来,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过寿。
      客人们排着队上前搭讪,郑经云站在大厅中央,被围得水泄不通。趁他脱不开身,梁嘉英转身去往二楼探望老太太。
      主厅与侧厅的分隔处,黄梨木楼梯盘旋而上,样式颇具年代感。扶手已经老旧,光泽暗沉,依然坚固结实。
      梁嘉英一抬眼,便见楼梯拐角斜倚着一个男人。
      他打着领结,一身黑白西装,嘴角噙着笑,目光亦堪堪投向她。
      空气短暂的静默,谁也没有先搭话。
      片刻后,男人手里拿着酒杯,朝她身后努努下巴:
      “你未婚夫?”
      梁嘉英慢腾腾地回头望一眼,煞有其事地眨眼,点了头。
      “那要提前恭喜你了。”他闲庭信步地拾阶而下,“梁小姐,别来无恙啊。”
      梁嘉英向来厌烦他这副拿腔拿调的口吻,话经出口也是不冷不热:
      “季三公子,好久不见。”
      季廷业已经来到她面前,好似没听出她语气的讥讽,笑着说:
      “前段时间还听人说你在四处相亲,想不到没几天,连亲事都定下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梁嘉英也不同他客气,微微一笑:
      “季三,听说上回你和那个女明星闹出绯闻,又被老爷子打了一顿,怎么也没进医院?”
      季廷业干笑一声,收了声:
      “这不是惦记着你么?”
      他的笑意浮在脸上,又使劲箍了箍她肩膀:“这么好的日子,不聊叫人不开心的事。”
      说完,他下巴点点楼上方向:
      “上去看老太太么?”
      梁嘉英不欲再理会,径直往楼上走。
      季廷业紧随在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天:
      “当初多亏有你,我才能接管季氏置业。不然,继承人要排到我,可真是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季家这么大产业,要我说,也有你的一份。改天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这套话夹枪带棒,梁嘉英的脚步猝然顿住。
      季廷业执着的酒杯已经递向唇边,观看她精彩变化的表情,不疾不徐品一口。
      她冷冷侧头看他一眼,不客气地警告:
      “你大哥只是出去养病,迟早还会回来,少拿这事算到我头上。”
      见她被惹恼,季廷业反倒纵容地笑了:“伶牙俐齿的,说不过你。”
      他放下酒杯,佯装无事,自后带过她腰间,音色温柔和煦:“走吧,我陪你见老太太去。”

      上了二楼,客人扎堆聚着,见到他们二人,纷纷打招呼:“梁小姐,季公子。”
      梁嘉英被方才季廷业一番话搅得心烦意乱,脚步匆匆地穿过走廊,迎面便撞上了她最不想碰见的人。
      叶弥化着淡妆,似乎没想到在这儿碰见她,眼里惊诧一瞬即逝,很快朝他们客气地笑,仪态优雅斯文:
      “梁小姐,季公子,晚上好。”
      梁嘉英笑笑,点了下头:“晚上好。”
      前几天在购物街偶遇,两人还曾针锋相对,今日俨然已是另一种气氛。
      眼下谁也不想戳穿这种气氛。
      叶弥热络地同她闲谈,亲昵得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后又浅笑着偏过头,将目光移向季廷业:“季公子,等下到楼下一起喝一杯?”
      季廷业勾着唇,反而侧头朝梁嘉英看一眼,眼瞳几分幽深:
      “你觉得怎么样?”
      梁嘉英懒得再理,挥了下手甩开他,走进右手边的房间。

      这间卧室连着会客厅,一年到头都是安静至极,这会儿人流却不断往里面涌,客人们纷纷带着礼物上楼来祝寿。
      梁嘉英穿过去,一路不断有陌生面孔向她问好。远房的和不远房的亲戚从四面八方赶来,人人自认和老太太沾亲带故,让这熟悉的地盘陡然升起诡异的陌生感。
      迎面倏尔扑来百合花的清香,再向前几步,房间豁然宽敞起来,充裕的光线将偌大一间卧室映得明亮。
      床头堆满了沉甸甸的花束,香气甜腻醉人。梁老太太行动不便,多半时间都躺在床上,靠护工和佣人贴身打理。梁正骐正坐在旁边,教她认识周围人的名字。
      自几年前中风后,她的思维便时好时坏。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祝寿的人排成了长列,她实际认不出几个。众人笑,她便跟着笑,图的不过是个气氛。
      见梁嘉英进来,梁正骐从床边起身,笑容满面地带她认识旁边诸位来头不小的客人。
      周围有人奉迎:“梁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
      梁正骐哈哈大笑:“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梁总能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屋子里一团热闹,一团和气,空气里洋溢着欢声笑语,仿佛没有比这更圆满幸福的大家庭。
      梁嘉英频频看向手表上的时间,只盼着能尽快结束这些没营养的对话。
      这手表用得太久,表带不知何时松动,金属搭扣已经固定不住,松松垮垮尴尬地挂在手腕上。
      什么时候坏的?
      她试图回忆,可大脑里一片茫然。
      索性烦躁地摘掉,看也没看地塞进口袋里。她从客人们面前撤开,坐到床边。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注视下,梁嘉英握起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奶奶,我来看您了。”
      老太太已经认不出她的脸,依旧努力聚焦浑浊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半晌,她终于从日渐迷走的意识里捕捉到一缕灵光,颤巍巍的手指用力握紧,声调陡然惶急:
      “是云升吗?”
      话音落下,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看向她。梁嘉英慢慢地摇头,低声道:
      “奶奶,我是嘉英。”
      手里紧握着的掌心却松开了。
      面前的人偏过头去,此后久久地陷入缄默。

      僵硬的空气一闪即逝,很快便恢复如常。
      卧室一侧的半圆罗马式阳台,半扇落地窗敞开着,风拂过窗帘,热闹的笑声便传向四面八方。
      梁嘉英从床边起身,抬头望向四周空落的墙壁,这里曾经挂满了她和哥哥的合照,如今都已被取下。
      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徒留墙上几抹消除不掉的陈旧印痕。
      这样热烈的气氛里,人人都带着暖融融的笑意,个个相见恨晚,心照不宣地避开不该提起的话题。
      他们的笑疏离客气,看向她的时候像是隔着一层镜子,映出千篇一律冰冷的笑脸。
      梁嘉英觉得胸口沉得发闷,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喉咙,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想要逃离这里,却又不知自己该往哪处去。
      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或许自己才是最不合时宜的人。
      再回神,她已经身处楼下的大厅,茕茕孑立。
      枝形吊灯高高悬在头顶,客人们热情高涨,谈笑间便做成几单生意,酒杯里的灯影如一池池金币。梁嘉英仿佛置身声势浩大的舞台剧,自己则是唯一的独幕戏。
      而满目的惺惺作态,虚与委蛇里,贸然地闯进来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梁嘉英愣了愣——
      郑经云独自站在没人的地方,大概是被连番不断的应酬累得够呛,侧身对着她。
      他皱着眉,一脸烦躁,此刻看上去正为什么事烦心。

      什么事能难倒呼风唤雨的郑公子?
      梁嘉英未能猜出个所以然,郑经云已经注意到她,投来一瞥。
      随后,他转身,半倚着身后长桌,招手示意她过去。
      兴许是嫌热,他上身穿着的毛衣已脱下,换了件灰色衬衫,整个人愈显身形冷清。
      梁嘉英顿了顿。
      中间隔着七八米,左右不过几步距离。
      最终还是直起身,向他走去。
      本以为他是嫌这里太吵闹,亦或想要提前离席,没想到了他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全然猜错。
      郑经云动了动喉咙,熟悉的音色,一贯没耐心的口吻抱怨:
      “这破地方——连点像样的饭菜都没有。”

      他竟然饿了。
      梁嘉英哽住,又见他皱眉一脸难捱的样子,才意识到他的的确确是在为这事烦心。
      梁老太太素日吃得清淡,厨房惯来照顾她忌口,因此宴席也都以素食为主。这不难理解。
      只是满场忙于社交的客人都没对此有意见,他却当真是来蹭吃蹭喝的。
      梁嘉英哭笑不得,方才的情绪也被冲淡,于是问他:
      “法餐吃不吃?”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带有之前未曾听过的柔和感。
      郑经云没回答,视线却观察着她。
      她眼尾微微泛红,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鼻尖也覆着一抹淡粉。
      这表情实在让他觉得稀罕有趣,郑经云唇线微动,不动声色地笑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距离,谁也没有靠近,却能听见彼此呼吸。
      梁嘉英不习惯被他这般凝神注目,只当作他默认,掷下一句话转身:
      “你跟我来。”
      她向前几步引路,要带他去后面厨房。
      郑经云却没跟上来。
      梁嘉英转过头去看,眼神在问:怎么还站在那儿?
      郑经云似笑非笑看着她,似是看穿她的问题,调笑般的口吻:
      “我是你未婚夫,躲我那么远干嘛?”
      他倒真是趁人之危,会挑时机找她的麻烦。
      梁嘉英不想当众同他争辩,又向前回了几步。
      郑经云却起身,当着众人的面,直直地朝她走去。

      下一秒,梁嘉英感到肩头兀地被人一揽,陌生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雪水消融般弥散开。
      微烫的呼吸拂过耳畔,让他清沉的嗓音听起来极近,夹杂了声轻笑:
      “半天不见你,看样子刚刚受委屈了。”
      梁嘉英手掌僵硬地支着他胸膛,喉咙里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
      心里同时响起另一个声音:
      这狗东西,未免太精通花言巧语。
      郑经云将她手往自己腰间一带,看在旁人眼里,却像是她主动过来抱他。
      他的个子很高,她抬起头去看,正对上他瘦削的下颌骨。他咽喉的弧度分明,皮肤冷净,灯光映照下莫名几分暖意。
      鬼使神差的,她没立刻将他推开。
      脸颊贴着他衬衣,梁嘉英感到睫毛擦过他胸前的纽扣。他的皮肤透过薄薄一层柔软面料,异常的温热。

      这份热度,或许是今日她体验过的最真实的东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真实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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