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智》金篁君

44、黑曜石（1）

　　倒塌的围墙内到处都是破损的房屋瓦砾，斑驳的血迹已被风沙和暴雨带走，即使每家每户内部的陈设依旧维持原样，像是还在静静等待着离家者们的归来，空城之中终究没有剩下一丝生命的气息，此刻安静地如一方巨大的坟茔。

　　雷蒙德和里奥到达迪贝斯镇的时间是上午，然而乌云密布的天气总会让人误以为夜晚已经提前到来。在进入之前，里奥已经提前确认过此地的安全性，之前侵袭迪贝斯镇的尸潮已然离开，带领人的气息也早已消失，于是雷蒙德嗅着潮湿阴冷的空气，帮身前的里奥裹紧了外套，驾着马慢悠悠地便往城市中走去。

　　“这里就是昆特教授的住所。”两人一马在一幢独栋小屋前下了马。

　　“这位昆特教授是我的恩师？”
　　里奥突然想起尤金曾经给自己讲过的只言片语，再向雷蒙德问道，“他具体是教授什么学科？尤金说当时我参加了他的学会，那雷蒙德也在其中吗？”

　　“昆特教授是当时学院最负盛名的教授，他从事的是生物与化学工程相关的研究，也是唯一一位在帝国顶尖生物科学杂志上发表过五篇突破性实验结果的人。”
　　雷蒙德诚恳道，他的这些形容词汇也不过是当时里奥不厌其烦地讲给他听，直到现在已经可以脱口而出，“昆特教授的学会是邀请制，只有他挑选的人才可以入会。”

　　小屋的门锁被强行毁坏，雷蒙德和里奥对视一眼，直觉告诉他们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毕竟低级的丧尸不会聪明到去损毁门锁，两人慌忙推开门，在屋内翻找了起来。

　　两人不一会儿就将一层翻找完毕，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便踏上了前往二层的楼梯。楼梯虽然不高但是阶数很多，而楼梯上铺着的地毯却留下了一排脚印。

　　“这脚印没留下多久。”
　　“看着像是小孩子的？”
　　雷蒙德看着地毯上的脚印陷入沉思，“可是昆特教授并没有孩子……”

　　二层的通道十分狭窄，分割出了两间紧闭大门的房间，雷蒙德推开左侧大门，这里是一间整洁的书房，四面墙被巨大的落地书柜包裹地严实，高度一直到达屋顶的天花板，房屋的中心则是铺着一张舒适的毛毯，毯子上摆着一把摇椅，而摇椅的四周则是堆着一些散落的旧书。

　　雷蒙德刚想入内一探究竟，却听见身后里奥“咦”了一声，这次转头就见里奥正举着一把大锁朝雷蒙德示意。右边的房门显然跟这栋房子的陈设格格不入，那是一道铁质厚重的大门，即使的Alpha也需要些力气才能推开，更何况门上还挂着一把巨大的锁头，仿佛在提示所有的入侵者，此处不可擅闯。

　　“这……昆特教授……”
　　“昆特教授已经八十多岁了。”

　　八十岁的老人能推动这扇门？
　　答案当然是不能！

　　“这个锁孔很奇怪。”
　　雷蒙德借着二楼有些昏暗的光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大锁锁孔的设计，它与一般的长条形钥匙不同，打开它的钥匙应该是一块有厚度的圆片，且上面应该有什么凸出的花纹，“光线太暗了，没办法分辨。”

　　今天本就是没有太阳光的日子，虽然里奥已经将二楼走廊那盏唯一且破旧的吊灯给打了开，但两人依旧无法看清晰锁孔里面凹陷进去的花纹样式。

　　“雷蒙德，你在楼下有找到类似的东西吗？”
　　见雷蒙德回忆了片刻还是摇了头，里奥也泄了气，指了指对面的书房，“那就只剩下这间了。”

　　即使两人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最终在书房仍是一无所获。

　　“这位昆特教授好像有些健忘。”
　　翻找了大半天早已疲惫的里奥此刻已经坐上了那把摇椅上，他的双手和腿上都有着相同的一本生物类书籍，“他买了好多本重复的书。”

　　雷蒙德肯定地“嗯”了一声，他瞥了眼身旁的书柜，虽然他对学术方面的没什么研究，但从里面里面各几层就能找到封面一样的书籍来看，昆特教授或许真的有健忘症。

　　“这么说来……”
　　雷蒙德突然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曾经被里奥拉着去参加昆特教授的讲座，“那时候的昆特教授也会经常重复一些自己已得出的结论，好多次……”

　　“如果是健忘症，恐怕连昆特教授自己都不知道钥匙放在哪儿了吧！”
　　里奥终于自暴自弃彻底瘫在了摇椅上。

　　见里奥有了放弃的意思，雷蒙德无奈地笑了笑，走近里奥的身边，“没关系，我们找不到，史蒂夫那边还会有消息的。”

　　“直觉告诉我，那间屋子一定有鬼！”
　　里奥显然还有些执拗，雷蒙德却是在心里否定了他的说法。不是直觉，是好奇心吧？

　　“既然没有找到线索，我们就去最近的城市暂住一宿吧。”
　　雷蒙德看向窗外灰黑的天空下静止的房屋与树木，对在野外行军多年的他而言，目前的情况完全是一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雷蒙德已经开始思考离迪贝斯镇最近的城市是哪座，如果现在他和里奥前往，是否能在入夜前到达时，里奥却并没有想走的意思，他扭扭捏捏了半晌才闷声道。

　　“雷蒙德，在那之前我想去伯特利孤儿院一趟！”

　　*

　　伯特利孤儿院坐落在迪贝斯镇北侧，名义上隶属附近的天主教会管辖，然而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且靠近恶名昭著的欢愉谷，教会只是指派了一名神父作为院长，院中的一切皆由他自行管理。不过，就在教会都已经放弃了的情况下，这间孤儿院竟然还是存活了下来，不仅如此，作为院长的杰夫神父也声名远播，许多邻镇的人都会前来找他帮忙做婚丧或者受洗。

　　“就是这里。”

　　这次是里奥带路，雷蒙德牵着马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就在他们停下脚步时，他才恍惚感受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吗？
　　答案是肯定的。曾经雷蒙德多么希望里奥能够快些回复记忆，而如今他却胆怯了，私心到认为就保持现在这样也不错。

　　“你……想起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雷蒙德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里奥看向孤儿院门前的景象，慢慢与自己的记忆重合。这种体验很神奇，这个地方只是存在于记忆中，而他今天则是第一次真实的看见。

　　“我在这里长大。”
　　里奥推开孤儿院的铁门，吱嘎嘎的金属摩擦声刺入他的耳膜，他观察起四周，脑海中开始翻腾起无数的记忆碎片，它们拼合堆砌，最终形成一段段独属于他的东西。

　　“那里是食堂，修女们会让我们做餐前祷告，但大家都会调皮地眯起眼睛不听……那边是宿舍，别看外面那么华丽，实际里面根本没有暖气，冬天我们的手脚都会起冻疮……啊，那边是告解室，我们总是能从那里看到双眼红肿的人从里面出来，还会在胸口拼命画十字，但脸上都是一副解脱的表情……”

　　雷蒙德将马绑在门口的马厩里，随后跟上里奥，默默地听他的讲述，那是以前的里奥从不愿告诉他的往事。这些往事算不上愉快，也没有任何曲折与波澜，然而里奥却像是刚得到玩具的孩子，他向雷蒙德大方地展示着它们，如数家珍且乐此不疲。

　　“这里——”
　　一阵阵冷冽的旋风渐起，空气的温度开始降低，数点寒鸦舍弃了树杈压着嗓子嘶叫着离开，里奥最终停在了孤儿院最后方的一大片墓园门口，“是我儿时的同伴。”

　　“为什么要来这里？”
　　沉默了一路的雷蒙德终于开了口，他并不认为里奥会无缘无故停在这片墓园，唯一的解释就是里奥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有什么是他需要的。

　　“在欢愉谷时，你和尤金曾经说过‘泰坦（Titan）’这个名字吧？”
　　里奥将身上的外套裹紧，带着雷蒙德在墓园之中穿行，他翠色的眸子扫过一排排或熟悉或陌生的墓碑名，“在孤儿院，我曾经有一个特别好的玩伴，他和我一样对科学实验非常感兴趣……”

　　“我刚刚恢复的记忆告诉我，‘泰坦（Titan）’曾经是‘他’的昵称，因为他幼时长得比我们都高大强壮。”
　　里奥的语速逐渐平缓，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一方墓碑，墓碑上并没有撰写任何墓志铭或者生卒年，仅有一行名字，“Alexander（亚历山大）。”

　　“看来这位‘亚历山大’并不是那位买走所有黑曜石的‘泰坦’。”
　　毕竟他已经死了。

　　然而里奥却并不这样认为，他十分严肃地向雷蒙德指了指“亚历山大”再旁边的墓碑，雷蒙德显然愣了住，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因为那块墓碑上的名字分明就是“里奥纳德”。

　　“重名？”
　　“不，名字是区分孤儿们的唯一标识，伯特利孤儿院中的孩子们绝不会重名。”
　　里奥淡漠地看着刻着自己名字的一方墓冢，“这是我的墓。”

　　雷蒙德刚想说什么，却见墓冢后恍惚闪过一道阴影，他心下因为里奥的话正有些莫名的烦躁，怀着些许怒气两步上前将那团黑影给抓了出来。

　　只听见一声呜咽像是幼狼的哀嚎，一个毛毛的小身影正被雷蒙德拎在手上，里奥上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他穿着宽大极不合身的衣服，袖口处露出的肮脏漆黑手正拿着一片骸骨，异常锋利尖锐的牙死死地咬着那骨头不愿松口，正瞪着小鹿般的一双圆眼睛看着里奥，目光中都是惊骇与惶恐，而他的脸上明显带着一些无情的伤痕，像是被人狠狠地揍过一顿。

　　“你是谁？”
　　雷蒙德沉声问道，语气森然。

　　那男孩口中咬着的骨头分明就是人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