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智》金篁君

32、朱利安的秘密（9）

　　尤金屏住呼吸，好不容易双眼已经适应周遭的黑暗。听到洞外传来雷蒙德和朱利安的打斗声越来越弱，尤金浑身的毛孔都警觉了起来。

　　洞穴里安静地可怕。

　　此刻根本看不到任何活物的身影，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没有，仿佛完全被黑暗全部吞噬了进去。直到连洞外的声音都已听不见，尤金这才停下脚步。
　　他已经走的足够远了。

　　原本他和雷蒙德还在思考要怎么办，朱利安的半路杀出直接缠住雷蒙德。这群带领者一定有情报内应，不然朱利安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波洛波斯已死的消息？明明这件事发生在那与世隔绝的鹰爪监狱，距离现今不过三五天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带头大哥的那声“救命”，雷蒙德和里奥也不会直接就把他丢进洞里。

　　可恶，就不怕他也被放倒吗？
　　尤金叹了口气，始终不愿承认自己也想救人——即使对方是欢愉谷的打手，干过的肮脏勾当大概不胜枚举，但如果能联合他们的力量，或许与山洞中另一名带领者的较量他多少能占些优势。

　　尤金这么想着，右脚稍稍一动却意外碰到了地上掉落的一根早已熄灭的火把，轻响声登时在洞穴中回荡开来。

　　尤金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抄起了火把从腰间擦出火柴，只听见燃烧声噼里啪啦响起，火光瞬间照亮了尤金眼前的视野。

　　地狱。
　　尤金愣住了，他猛地捂住口鼻强制自己把喉咙间的恶心感给吞咽下去。或许是这山洞中动物的腐尸传出的恶臭和久无人来的瘴气麻痹了尤金的嗅觉，直到刚才他都没有觉得任何异样，然而当视觉在这一瞬间恢复，所有的感官全都重获新生，眼前炼狱般血腥的景色才更加让他能以接受！

　　人类的骸骨七零八落地散在尤金身前的不远处，而这些爬着尸蛆的骸骨上正掉落着一些还烫着血液的新鲜碎尸，有断开的手掌，碎掉的脚踝，被咬裂的头骨中正往外汩汩流着脑浆，几颗不同颜色的眼球掉在地上，放大的瞳子仿佛要诉说他们死前受到的巨大痛苦与惊骇。

　　“咔滋咔滋——”

　　尤金沉重的呼吸倏地凝滞，听觉在此刻异常敏锐，火光因为他有些颤抖的手而在黑暗中疯狂摇曳，他微微转向，就见角落中一个黑影正蹲在那里啃食着什么。

　　心脏！
　　这吃人的“野兽”正在啃食人的心脏！

　　尤金狠狠下口将自己的嘴唇给彻底咬破渗出血来，疼痛麻痹了神经治愈了退意，火光的颤抖终于停了下来，长刀的刀柄被他的另一手握得更紧。

　　就在此时，“野兽”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扔下手中破损的心脏缓缓转头朝尤金望来，尤金一怔，眼前的黑影哪里是“野兽”？分明是个十几岁的人类少年！更令尤金错愕的还有他的手腕上竟是缠着一串手链，手链上刻着“04”号码的贴牌生生晃了尤金的眼。

　　尤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耳旁却传来一阵风声，刚刚还离他有些距离的少年此刻竟然近在咫尺。眼前的一切仿佛慢动作一般，尤金看到少年张开了血盆大口，他锋利不似人类的牙齿上还挂着血沫与肉糜，太近了，他根本逃不开——自己要死了吗？就这样？

　　加尔……该死，他还没有找到！

　　一声巨响，预料中被咬碎血肉的疼痛没有降临，尤金愣愣看着从自己眼前被一记飞踢出去的少年，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了他身前。

　　“加尔？……加布里尔，是你吗？”
　　不确定只有一秒，尤金哪里顾得上其他，他只慌忙走上前，想尽快碰到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多年的混蛋！

　　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然而在他即将碰到对方的身体时，低沉而冷漠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

　　尤金全身的血液因为这句疑问而浑身冰冷，他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晦暗无神的眸子。眼前的人一切都对，长相、声音，甚至那凉薄的语气，可又全都不对。

　　他是，又不是加尔。
　　尤金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我是尤金，尤金·克劳利。”

　　加尔皱起眉，像是思考了一下却又放弃，眸底的冷漠没有一丝动摇。他转回头，看向被他踢进一摊人骨中的少年，用毫无温度的言语继续道，“醒醒，班！”

　　然而，那名如野兽般的少年显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从骨堆中挣扎起身，完全没有敌友意识就朝加尔冲了过来，加尔也不躲，伸出手直接接下了班的张开的大口，下一秒他的小臂一整块肉都被班撕咬了下来，露出的森森白骨让尤金的脸色刹那间惨白。

　　“加尔——”
　　尤金怒吼，手中的长刀一闪直直朝班冲了过去。

　　加尔眉宇微微一皱，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困惑，他看着与班厮杀的尤金，又低头看向自己正在愈合的小臂，想要捕捉脑海中一瞬间出现的模糊影像，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摇摇头，凭借自己异常矫健的身体机能迅速加入了尤金与班的战斗。

　　“你打不赢班。”
　　听到加尔的话，尤金竟是轻蔑地笑了笑，长剑一拉竟是直接将班的上下颚给从中间切了开。

　　然而高兴不过几秒，班的伤口竟然又恢复了回来！
　　这也太快了！
　　比他曾经见过的带领者恢复的都要迅速！

　　“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尤金惊讶地看向加尔，这家伙从不轻易承认别人比自己强。不过他的眼光倒一向很准。

　　“跟我走！”
　　又一次将班给踢得老远，少年被一块倒塌的山石砸在下面，短时间不会起来，加尔挡在了尤金身前，皱着从刚刚就再也没松开的眉看向他。

　　“我不——”
　　“跟我走！”
　　加尔的声音明显冷硬了几分，尤金抬眼看向比自己稍微高出一点的加尔，金灿灿的眸子直直盯着对方，只想从他那张冷漠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为什么？”

　　这一声“为什么”仿佛包含了他深埋在心中几年来的责怪与憋屈。

　　加尔没有回答，见那侧的班即将挣脱束缚，他猛地伸手直接将尤金扛起，往洞穴的深处跑去。

　　“你做什——”
　　“先跟我离开！”
　　“你放开——”
　　“告诉我……”
　　加尔想知道，他抱紧肩上的温热，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心脏还能再次跳动的错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

　　尤金一怔，被对方一反常态带着些许渴望的语气给冲昏了头脑，而下一秒，大片的月光洒在他俩身上，失重感也在此时降临，尤金这才意识到——

　　加尔这滚蛋竟然扛着他，从洞穴后的瀑布山崖上直接跳了下去。

　　*

　　雷蒙德一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把朝他袭来的锋利尖刀，手心瞬间血流如注他却毫无惧意，另一手则死死抓住了锁链，就连对面身体机能被强化过的朱利安都身形差点不稳，被他拽上前了好几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朱利安的吼声夹杂着哭腔，无尽的愤怒排山倒海般朝雷蒙德涌来。

　　雷蒙德只是笔直地站着，他身上的铠甲与衣衫已然破损严重，甚至有好几处已经被利刃割伤到血肉模糊，他的声音却依旧沉稳。
　　“抱歉，我没能救他。”

　　他不否认，波洛波斯的死亡有自己的责任。

　　“朱利安，我不清楚你到底知道多少，但波洛波斯不是雷蒙德杀的，他只是——”
　　雷蒙德对里奥淡淡摇了摇头，里奥咬住了嘴唇，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知道，朱利安如海啸般的痛苦无处发泄，而作为波洛波斯最后会面人的雷蒙德或许最能理解。他也知道，如果波洛波斯是经历正确的流程接受帝国司法的裁决死刑，雷蒙德完全可以接受，可一切变数出现的太快，比尔的局早已设好，他们也都是受害者。

　　“但你要明白，朱利安。”
　　雷蒙德又紧了紧手中的锁链，“波洛波斯在那晚对乔舒亚一家进行了血腥的屠杀，这是他的罪，他愿意承受，所以他同意了考文垂警官的交易，进入了鹰爪监狱。”

　　“波洛波斯坦然接受了自己犯下罪行的后果。”

　　朱利安的瞳子微缩，他抬起头，看向雷蒙德的眸底满是讥笑，“我不接受！所以我要见他！我要他亲口对我说，为什么那时在鹰爪监狱他拒绝见我——”

　　“波洛波斯并不知道你也入了狱！”
　　就在朱利安怔愣之际，雷蒙德继续道，“你入狱的一切都是比尔·乔舒亚的诡计，波洛波斯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以为你直接离开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离开了他……”

　　“不——我不信！”
　　朱利安摇着头，口中重复着拒绝相信的言语。他没有，他从没想过离开波洛波斯，他怎么可能离开！怎么舍得离开！

　　朱利安美艳的脸此刻竟因悲痛而扭曲，如果他还是人类，或许现在还能哭泣，能呕血，能心痛，然而此刻的他已是丧尸。

　　铁索断裂的声音响起，朱利安却再也顾不上，他的身形逐渐下沉，慢慢跪在了地上。

　　他以为的恨没了，爱也消失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刚从中毒中得以清醒的时刻，乔舒亚那群人被杀，波洛波斯丢下他入狱。

　　雷蒙德将已经无用的刀与锁链扔在了地上，缓缓走近朱利安，从口袋中拿出波洛波斯死前交给他的那枚戒指，月光在尤加利叶片上泛起轻盈的涟漪。

　　朱利安将戒指接过，轻轻抚过上面的花纹，温柔而眷恋的目光缠绕着它，仿佛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恋人。

　　“这是他送我的唯一一枚戒指。”朱利安的嘴角勾起一丝寂寞的微笑，“但他却在入狱之前将戒指从我的手上拿走了。”

　　朱利安说着，又重新将戒指带回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波洛波斯让我告诉你——”
　　“我知道。”朱利安打断雷蒙德的话，他静静地看着已故恋人留下的唯一遗物，在上面留下温热的一吻，“不需要别人来传达，我都知道。”

　　雷蒙德点点头，觉得此刻背负的承诺这才全部完成。

　　“雷蒙德，我要去找‘他’。”朱利安站起身，此刻他的脸上充满坚定，“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他’确认。”

　　看出了雷蒙德的犹豫，朱利安自嘲地笑笑，“你放心，我成为带领者甚至自愿帮‘他’做事完全是为了波洛波斯，如今我的爱人已死，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理由再继续下去。”

　　朱利安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雷蒙德一惊，却见朱利安竟是拿着刀尖直接刺向自己的太阳穴，而朱利安的另一只手伸入其中用力一扯，一根黑色的神经被拽出，小刀拔出后调转方向生生将那根还在跳动的神经给切断。

　　“无需担心……”朱利安将小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眼眸急速收缩着，“这是控制低级丧尸的神经元，一旦切掉便无法恢复。”

　　雷蒙德瞬间懂了朱利安的意思。朱利安在用这个作为对他承诺。

　　“这样我的可信度有增加吗？”朱利安虚弱地笑着，刚刚那一刀的损伤看起来十分致命，“我已经失去所有能力了。”

　　“你会杀了‘他’吗？”雷蒙德迟疑道。

　　朱利安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对雷蒙德微微一笑，“神经元一旦被切掉，这具躯体会在三天后加速衰老，最终迎来死亡。”

　　说罢，朱利安转过身，戈壁夜晚的风沙仿佛要将他羸弱的身影吹散，他踉跄地前行，直至变成一粒小点与沙尘融为一体。

　　“雷蒙——雷蒙德！”
　　里奥慌忙上前却没扶住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雷蒙德，他坐在地上将雷蒙德紧紧拥在怀里，看着那始终都没有被打开过的枪套，任风沙如何刮擦自己的脸颊，泪如雨下。
　　“笨蛋！大笨蛋！”

　　怎么办？怎么办！
　　谁能……谁能救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