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为道》笋片片

1、再见

　　最近皇宫里有件大事：皇帝准备在各个世家中挑选一名女子给公主做伴读。

　　檀家高门士族，檀青是当朝宰相，他的女儿檀溪自然必须被纳入伴读名册。

　　檀溪一直苦于宰相之女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她被迫参加了无数的皇宫宴会，每次都无聊得打盹，但还要奉承一堆长辈，像极了二十一世纪在家过年的自己。在家过年还可以忽略七大姑八大姨，但是在宫里不行，社交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是整个檀家的事情。

　　此刻，檀溪和其他世家女子一起进宫，正沿着宫墙往公主府走。宫墙的守卫士兵俯视下方，她们就像一排蚂蚁正沿着墙角前行。宫墙高耸总生出一种威严之感，虽是皇权象征，可也是囚笼。她抬起头，只看得见城墙守卫的脑袋，还背着光，阴森的影子中只有头颅耸立于高处，有些耸人。

　　檀溪看着高高的宫墙总是有些唏嘘，她在桓国总觉得自己被关了起来，再也没瞧见过旷野、山川或是海洋，眼见的只有院墙、宫墙和城墙，这个世界好像是以墙为切割，人总归是从一面墙走出去，然后走进另一面墙。她就在墙与墙之间生存，获得片刻喘息。

　　幸好是选伴读，不是选妃，要不然就永无自由之日了。但眼看着户部就要拟订选秀名单了，早晚的事情，庆幸什么呢？

　　这样威严的权力中心确实容易让人心驰神往。后宫也是权力漩涡的一部分，但她真的不想被卷进去，她之前想过干脆嫁给周泉，只要不待在皇宫，怎么都好，但是不知道檀青会不会答应，更不知道周泉愿不愿意。很多想法，她压根就不敢说出来。

　　所以，目前为止，进宫参与选秀这件事情还是无解。

　　她在二十一世纪是多么自由啊！来到桓国之后，就没出过远门！大家闺秀真的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不用读书，不用工作，只需要嫁人、养孩子、照顾公婆，这也太痛苦了！说实话，檀溪现在一点都不讨厌读书了！她想告诉自己的所有任课老师，她热爱读书！

　　刚刚到桓国的时候，她非常不习惯，她没事干，也不用上学，她也不想学习持家和生育技能。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她一己之力能改变的，她识时务，于是不停催眠自己，希望能够早日接受封建的社会环境，活着就好，别无所求。

　　檀溪心里暗暗琢磨了一番，又提醒了自己一遍，这才收起心思。别想太多，还没到日子呢，听说公主骄横得很，要是自己一直愁眉苦脸被公主看见了，指不定又有什么祸事。

　　离公主府越来越近，檀溪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检查一下有没有失礼的地方，穿越过来六年，在门风严谨的檀家的教导下，她已经养成了习惯，随时都要注意自己的仪容和仪态。这样下去，迟早要憋成古人，但毕竟现代思想浸润了她二十一年，也不是区区六年就可以磨灭的。

　　檀溪今日是一贯的素雅打扮，头上插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碧玉簪，淡雅的妆容，天水青的衣衫，腰上佩一枚光滑剔透的方形蓝田玉，足下轻盈生风。

　　她也是到了桓国才知道，古代人穿衣服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只有檀青的朝服会复杂一点，常服都以简单轻便为好。要不是进宫所需，她甚至不需要任何花哨的配饰，也不需要认真化妆。

　　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各世家女，纷纷入了公主府。

　　各世家女一齐给皇帝行礼，檀溪自己要站在最末位，希望能够低调一点，只是微微福礼，优雅得很。礼仪和形态这块，她可是下了苦功夫，侍女云竹督促她练习了六年。

　　檀溪行礼之后，才得以真正抬起头好好看前面的人和景，因为之前一直都是卑微低着头的。一路上她们一抬头就要被带路的大宫女就弓着腰回过头用眼神提醒，好像她们在密谋一样。

　　在皇室面前，所有人都是不准抬起头的。大宫女谨小慎微也没错。

　　檀溪轻轻抬了一下头，眼前是皇帝桓松和公主桓榕，她在各种皇宫宴会之上见过多次了，还是认得的，不过都没有这次距离近。

　　檀溪对其他皇子就比较陌生了，看服饰，有三个皇子也在场，她猜是二皇子桓植、三皇子桓槐、四皇子桓樟。看样子今天各个在京的皇子都到了公主府，帮桓榕选伴读，可见其溺爱程度。

　　此刻无人注意，二皇子桓植的眼神随檀溪衣衫摆动，在细细打量她，眼神中流露出熟稔，似乎是在看一位老朋友。当桓植的眼神扫过他的时候，他微微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各个世家女还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皇帝没发问，也没有人要开口。檀溪很不习惯这样的模式，她想起了二十一世纪的选美比赛，虽然女性展示自己的魅力无可厚非，但是被一群男人“品评”，她还是会觉得不舒服，而此刻，她只能忍着这种不舒服。

　　这种被当众阅卷的感受，也是她很讨厌参加皇宫宴会的原因。不仅要被皇帝注视，还要被迫和各个世家进行比较。出门了又怎样，每次出门都是去皇宫，听一群人聊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不感兴趣的政治，抑或是粗俗下流的言语，令人压抑。她有些消极，悄悄皱了皱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檀溪此刻正在发呆，她觉得很没意思，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不太想争取，要不是檀青坚持要她进宫，她又打算装病躲过去的。这些年，因为装病太多次，导致京中都在传，她是因为那次落水落下了病根，所以身体不大好。以前频繁登门求亲的人也不来了，许是怕真的娶回家，养着病根子晦气。

　　但是几刻之后，皇帝打断了她的思绪。

　　桓松突然问檀溪：“如果公主要远嫁和亲，作为公主的伴读，你会怎么说服公主？”

　　檀溪心下一惊，有些错愕，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种问题她能怎么办？这不是政治问题吗？这是她能讨论的吗？

　　但不知怎么的，她感受到桓松言语中的柔和和迫切，桓松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察言观色，也是她在各种宴会娱乐活动上混迹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本事。也正是如此，她每次出门见人都会觉得累，因为必须打起精神来，对一切保持敏感，脑子不能停下。刚刚只不过是走神一会，就被桓松点到了。

　　“回皇上的话，臣女不知。”檀溪决定一问三不知，交白卷总该没问题了吧？反正选不上伴读，她也无所谓。

　　“很好。”桓松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檀相之女。”

　　桓松只是想要一个工具人，做伴读就要有伴读的尊卑，一切以公主为先，其余事情都与自己无关。所以回答“不知道”就是最好的答案。

　　“榕儿满意吗？”桓松看着桓榕，问道。

　　桓榕点点头，其实她已经看出来皇兄想选檀溪了，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好，那就选檀溪了。朕还有政务处理，先走了，榕儿和檀姑娘多熟悉一下。”

　　“恭送皇兄。”桓榕对桓松行了礼，又重新坐回椅子，但是立刻变得松散自如了一些。之前明显有些绷着，而且要摆公主仪态。

　　大家都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摆足了架子，为什么要彼此勉强呢？明明大家都不开心。礼数尊卑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好生无聊！

　　其余几个皇子，也跟着离开了。桓植还有些许踟蹰，但是他还是走了，他不比其他皇子，他得更加谨慎些。就算他们是公主的哥哥，也不能逗留太久。

　　没被选上的世家女都纷纷离宫了，檀溪本可以多逗留一会，和公主熟悉一下，但是她不想徒增是非，想着还是一齐离开吧。况且在公主府久站她也有点累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为什么不直接钦点啊？该用特权的时候不用，故作民主，何必呢。搞这么麻烦，还要大家进宫，皇帝天天待在宫里，去公主府方便得很，不知道别人进一趟宫有多么麻烦。

　　在离宫路上，她还在想，明日算是正式进宫，日后檀青上朝的时候，他们就要一起进宫了。赋闲这么多年，如今她也是有工作的人了，其实也算得上一件开心的事情。打工这件事情，她在现代也暂时还没体验过。

　　才刚刚到宫墙门口，檀溪坐在马车里，却听见周泉叫她。

　　周泉的父亲周悬大人和檀青的关系一向很好，所以檀溪自小就认识周泉。但是他们只是在各种聚会中混个脸熟，话倒是没说过几句。

　　但是也不怪檀溪，每次都是云竹替她“作弊”，在耳边悄悄告诉她来人是谁。大家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就算是认了一次，下次还是会忘记。而大家都以为她落水伤了脑子，不记得所有的一切，自然就原谅了她的不懂礼数，可，这次次都不认得，倦怠厌烦之心生发出来，久而久之，就无人与其深交了。

　　她们走的这个门，一般是后宫女子进出的侧门，旁人没事不会随便过来。此刻竟有男子，自然稀奇。还没走很远的世家女们纷纷侧目。

　　檀溪没有怎么犹豫，不予理睬。

　　“不用管，走吧。”檀溪对车夫说。

　　檀溪自然知道分寸，但是没想到周泉如此不知道分寸。

　　周泉与家里关系不好，因为他非要去给桓植做侍卫，此举近乎于断了自己的仕途。

　　算了，这样的事都做了，在女眷之门拦辆马车也不甚稀奇了。她脑子抽了，早上还想着要嫁给他。

　　此前想着周家也是士族，还和檀家交好，檀青可能会同意这门亲事。周泉不会踏入官场，周泉的上级桓植也是个无权的闲散皇子，她便不用卷入权利斗争。

　　现在看来，他这么莽撞，还是不能嫁，不考虑了。檀溪默默在心里将他划掉，不合适不合适。

　　但是车夫没有动，檀溪疑惑：“怎么回事？”

　　“小姐，被拦住了。”

　　檀溪依旧没有出马车，而是派自己的侍女云竹出去应付。

　　云竹一会儿就回来传话：“周泉公子想见小姐。”

　　“他见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去相府递拜帖？”他们见面机会很多，为什么要在此刻在此时？

　　檀溪拨开帘子，却见面前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周泉，另一个，看服饰是皇子，此前在公主府扫过一眼，但是很陌生。不曾听说周泉和哪个皇子关系好这么好，自己有事找她，皇子还作陪？只怕是这位皇子要招惹她吧？

　　她恭恭敬敬地回复：“周公子，以我们两家的关系，大可在相府见面，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地相拦？”

　　他们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交流？

　　周悬大人和檀青的关系很好，政见相合，在朝堂之上也是明显的一边站，两家来往很密切。

　　“想请檀姑娘在京郊柳河旁周园叙话。”

　　檀溪脑子里面疑惑更多，“周园”？是周泉家的宅子？不是这位皇子要找她？

　　“我拒绝。”看周泉胜券在握的样子，必然是不肯轻易罢休，说话还是狠一点得好。

　　“为何？”

　　“首先我和你不熟，其次你直接要求我做事我不舒服，我拒绝有什么不对？”她虽然和周泉自小就在宴会之上见过面，但是从未正儿八经地说过什么话，今日一见，这人实在是过于无理了。不像周悬大人彬彬有礼。

　　“我能力有限，不如直接去找我父亲，他在朝中还可以说上几句话。”檀溪强调，去找檀青，别和她说话。

　　她没走后宫的路，因为想着和檀青一起回府，这里是后宫和前朝交汇的宫墙之下，眼睛很多，若是被御史台的人看见了，檀家又不得安生了。

　　“檀姑娘，澈，正是有些事情不好和檀伯伯说，只好来找你，你为何不先听听看呢？”周泉想着自己和檀家怎么也算世交，于是急急开口。

　　“不必多言，对你重要，对我而言未必。”檀溪不喜欢颐指气使，但是她又无权反抗，只能话里带刺表达不满。

　　“阿澈，拦着。”桓植只对周泉说了这么一句话，刚刚一直不曾说话的皇子，就使出轻功把檀溪掠走了。周泉立刻在马车旁拦住云竹和檀溪的车夫，面面相觑。

　　“你干什么？！”檀溪惊呼，周围的女眷也叽叽喳喳讨论眼前的惊人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