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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染指 ...

  •   阿芙拉靠过去,触到里德尔的手背。温度冰冷,像在雨水中整夜浸泡过。

      他没有回应她,但好在,也没直接将手抽出来。

      “处理一下伤口吧。”阿芙拉很聪明地避开了受伤缘故这个话题,“浸过雨水,会感染的。”

      里德尔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的怒火被点燃到最盛时,总是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像要拉所有人陪葬般宣泄,前者固然压抑,但总比后者要好得多。

      阿芙拉探身去解他的衬衣纽扣,小心翼翼地将被血液黏住的布料拆解开来。血迹边缘趋于干涸,中心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渗出来,看过去是一团血肉模糊。整个过程十分艰难,甚至她自己先在里德尔沉默的忍耐中出了一头冷汗。

      当整个伤口暴露在眼前时,迫于冲击力,阿芙拉忍不住闭上眼缓了缓。

      里德尔本就身材精瘦,那道魔咒贴着他的左肩擦过去,生生擦掉一层肉,深可见骨。皮开肉绽还不算,伤口边缘还残留着一片焦黑的腐肉,像是被灼烧过一样。可以想象这道魔咒要是结结实实打到人,能在人身上直接凿个洞,将皮肤和内脏都灼穿。

      “你得叫维尔塔宁回来。”阿芙拉头皮发麻,“你需要缝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针线了。”

      数年前她在战时还做过这种事,但也从来算不上医疗主力军。

      里德尔掀掀眼皮,终于同她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她还有别的任务。”

      阿芙拉随即想到,维尔塔宁刚才的确说过她得“忙到半夜”。看来这次冲突给里德尔造成了一定损失,还有其他不少伤员需要照料,阿芙拉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迅速分析了伤口的情况:“从清创开始。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或者魔杖借我用一下。”

      他的魔杖就放在手边,但里德尔轻巧地说出一种魔药的名字:“祛腐药水。”

      “你要直接用祛腐药水?麻药一时半会可配不好!”

      祛腐药水是一种清创能力很强的魔药,与之相应,它也是一种刺激性极强的魔药,圣芒戈的医师在处理一般伤口时会尽量避免使用它——毕竟即便使用麻药,在药效褪去后患者还是要忍受相当一段时间的痛苦,何况在阿芙拉看来这种魔药就如同强腐蚀药剂,只是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将腐肉腐蚀掉了。

      然而里德尔只是吩咐,他不会解释。阿芙拉有些后悔多说了这一句,她只管照做就好了。

      “我去取。”她从沙发上下来,里德尔在她背后抬抬手腕,解开药剂室的禁制。

      阿芙拉在里面磨蹭了几分钟,将所需药物全部抱了出去。

      她心有余悸地瞟着里德尔,似乎不相信他能将祛腐药水带来的痛苦生生扛下来。可是腐肉不除不行,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强的药效,除了祛腐药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阿芙拉开始做准备工作,先让壁灯重新燃起,刚刚移走的烛台也被重新挪到沙发旁边,继而她给双手消了毒,先替他清理了在伤口周围蔓延开的血迹。

      整个伤处足有二十厘米长,跨过锁骨斜斜地开着骇人的口子。

      阿芙拉拔掉祛腐药水的瓶塞,其中特有的刺鼻气味涌了出来。她探身观察伤口的情况,斟酌着下手的位置——在尽可能除掉腐肉的同时还得尽量避开骨头。

      烛台下能看清的范围有限,阿芙拉示意他换个姿势:“动一下,这样我看不清。”

      她将药水分装到干净的小瓶中——那会帮助她更方便地控制药剂流出剂量——然后再度试着调整烛台的位置,完成一切后重复给两手消毒,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如同一个在严格完成工作的医师。

      “忍着点。”阿芙拉说完,全神贯注地操作起来,试图找回战时的肌肉记忆。

      火光照在她神情认真的脸上,让里德尔也第一次认真思考工作对她的意义。此前,他从不觉得工作会使人变得更有魅力——那种事繁琐、复杂,还有许多不得不忍耐的规章制度将人限制住。

      可为什么阿芙拉在最分身乏术的那段时间,偏偏看起来是最快乐的?

      她奔走在霍格沃茨和小小的公寓之间,在校时还要同时兼任魔药课和草药课的助教,她要负责养护一部分草药、批阅和整理学生的作业,甚至连调解学生间的关系也是她的责任之一。

      可就算这样忙碌,她仍在各位教授那里得到很高的赞誉。她将各种植物都照料得很好,批阅作业时一丝不苟,该严格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同时这仍不会妨碍她和低年级的学生们打成一片。

      可惜即便在她抽出时间回到里德尔的公寓里时,他也时常因工作而晚归。

      阿芙拉只要困了就会先睡,从不在他起来上班前比他先起,并且在每一个加班的夜晚从来都懒得给他留灯,用她的话来说——魔杖也可以照明,你看不见吗?

      可是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她的气息在狭窄的公寓中萦绕着;桌上留着她没喝完的半杯水;冰箱里塞满她喜欢吃的各种麻瓜零食和魔法食品;她喜欢将换下来的衣服随手丢在床上,而他会拿起它们搭到椅背上或者在衣架上挂起来。

      有时他会以命令的语气挽留她,但几乎从来没成功过。她那么聪明,很能分得清什么威胁是需要警惕的,什么威胁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她还会回来。

      那段时间的阿芙拉忙得不可开交,但情绪一直都很平稳。就像现在这样,在可怖的场景和生疏的技能面前,她依旧能在最冷静的反应下想出最合适的处理方式,与半月前像要大笑着一把火烧光布兰登住宅的她判若两人。

      任性、疯狂、乖张、跋扈。

      如果那是她的本性,当然没什么不好。

      可她的本性真是这样么?

      整个使用祛腐药水的过程中,里德尔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被雨水沾湿的发丝软软地贴在他额前,将他的眼神遮得不甚分明。

      阿芙拉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疼出走马灯了?”阿芙拉塞好瓶塞,问道。

      里德尔全程没做声,但冷汗大颗大颗从他额角冒出来,他的嘴唇也因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惨白,很难不让人认为他是疼得断片了。

      人在剧痛中是很难有力气开口说话的,这个阿芙拉自己也体验过,所以她没指望里德尔能回应她,只是纯粹想趁机挖苦他而已。

      伤口依旧狰狞,只是比起刚才的状况,看起来终于干净了些,可以洒些白鲜上去看看愈合情况了。

      比起祛腐药水的折磨,白鲜香精带来的痛感实在算不上什么。

      阿芙拉在伤口上洒落浅浅一层白鲜,直到这时伤口才开始有止血的迹象。到刚才为止,里德尔流出的血将一半衬衣都浸透了。

      她重新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起身将用空的瓶子和废料带到厨房,故意大声训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把这些垃圾都带出去吧,味道混在一起太倒胃口了。”

      莉莉安得救般拎着垃圾袋快速穿过大厅,顶着依旧激烈的大雨走到庭院里。阿芙拉很想叫住她,给她一把伞,但她忍住了。

      她回到里德尔身边,一层一层地往伤口上铺洒白鲜,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视的速度缓慢愈合。

      里德尔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莉莉安离开的方向,吐字清晰而缓慢:“看来雇用的人中有些不太会看眼色。要不要换掉?”

      在这里做过工的人,如果要被“换掉”,具体是怎么个换法?阿芙拉对答案心知肚明。

      她将话题从莉莉安身上引开了:“我也挺不会看眼色的,要不要也按你的标准换一下?”

      里德尔反问:“你又知道我的‘标准’了?”

      “你的标准就是没有标准,和心情一样阴晴不定。”阿芙拉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出那个她想窥探的问题,“里德尔,那些目睹过你人生中最不堪的时刻的人,你恨不恨他们?”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很清楚她真正想追问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问题,除了她也没人敢问。

      无论他有没有那样的过去,人们都会刻意忽略、遗忘,甚至主动为他篡改。他们默认被塑造出来的神是不应该有任何阴暗面的,如果任何一点阴暗被人窥探到,那么它们也不会被公之于众。

      阴影被窥探到,是窥探之人犯的错。他们会同那些肮脏、黑暗、令人作呕的过去一起被焚烧、被销毁、被永远地在历史上抹去。

      到时候,就算他要其他人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未存在过,他们也会恭敬而确信地承认:是的,我伟大的主人,此人从未存在过,更别谈有人妄图染指您的过去。

      里德尔还说,他从未刻意地恨过某个人。

      阿芙拉起初觉得他对自己认知未免偏差过大,后来想想也有道理——毕竟他只是平等地将看不顺眼的人消抹掉罢了。在他分辨那究竟是不是恨意前,他们就都会轻易被挫骨扬灰,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去纠结那些情绪?

      “你在想什么?”里德尔反将问题抛给她。

      “作答的人不要反问。”阿芙拉道。

      他换了个问法:“那么,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说实话,阿芙拉也不知道。

      是希望他亲口说出恨不得将她也挫骨扬灰吗?还是希望听到他承认她的一点点特殊性?

      无论哪种答案,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

      “阿芙拉,你要知道,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你并不是最特殊的那个。”里德尔说道,“甚至他们也不是一定只有死亡一个结局可以选择,这取决于他们在未来可能产生的用处,以及他们能贡献给我的忠诚度。这部分关系,处理起来已经足够花费时间,而你还排在很多人后面。”

      ——听上去她还应该庆幸似的,实际上谁排在哪个位置还不是他随心情决定?

      “显然我的用处就彰显在这里了。”阿芙拉一面自嘲一面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白鲜香精连她手上和腿上的疤痕都不能完全祛除,它固然好使,但能产生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在伤口太深的情况下,还是应该缝针固定。

      给人穿针引线可不是什么好活。阿芙拉以往将针往人皮肉里戳的时候,没有一次不头皮发麻的,但当时迫于形势,她不得不干。

      面对二十厘米长的伤口,她知道,这个过程会变得漫长而煎熬。

      她单膝跪在沙发上,寻找合适的角度。

      里德尔用那只能活动的手帮她给工具消了毒,随即抬起手掌贴在她挺直的后腰上。他的手依旧很冷,和失血也有很大关系。

      他的手指以一种极其轻缓而随意的方式摩挲着她那处的皮肤,掌心和指尖的冰凉透过单薄的睡衣传递给阿芙拉,引得她几乎想打个冷颤。

      慢慢地,她身上柔和的温度又伴随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而发散回传到他掌心里,使得他的触摸不必体验起来如此难熬。

      阿芙拉专心致志地下手缝针,根本没管他的手在做什么。

      她不认为里德尔在顶着这种级别的疼痛时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他只是惯于从细枝末节处找些慰藉而已——就和他总喜欢有意无意地信手缠绕她的头发、嗅闻她发间的气息、摩挲她的手指一样。如果这些小动作能让他产生一点安全感和和熨帖感,从而减轻他那要命的多疑不安的毛病,阿芙拉觉得相当值。

      ——从某种程度上说,幼稚得不得了,简直像个打针吃药时还要扯一只布娃娃在手里的小孩子。

      阿芙拉缝到一半时,停下来问:“有点丑,你介意吗?”

      这已经是她尽量努力的结果了。

      里德尔原本闭着眼,发白的脸色显示出他并不太想在这种时刻回答一些无聊的问题。

      阿芙拉原本也以为她不会得到回答。反正她只是自己找乐子而已。

      没想到,里德尔缓了缓,用一种隐忍而低沉的声音玩笑道:“除了你也不会有人看到,你应该问问自己是否介意。”

      这让阿芙拉实打实地愣住了,半晌,她小心翼翼询问:“能拆了重新缝吗?”

      这次里德尔是真的懒得回应她了。

      后面的过程中,阿芙拉能明显感觉到里德尔的忍耐度在逐渐逼向极限。时间拉得太长了,他将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呼吸被刻意控制得轻浅绵长,那是因为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肌肉和皮肤都会相应地产生起伏,从而拉扯到伤处加剧疼痛。

      紧贴她皮肤的手再度趋于冰冷,而他的力度却增加了,一再按压着她的后腰往他的方向去。

      “马上就好了,里德尔。肌肉放松点,你这样我既不好做缝合也不好找角度。”阿芙拉提醒道。

      他沉默地依言做了,但仍旧不肯放开她。

      阿芙拉趁机迅速完成最后几针,然后用白鲜香精收尾,再将敷料盖在伤处,用绷带进行固定。

      寻常人在进行手术后要想等痛苦减轻,需要三到五天时间。魔药会极大缩短这个过程,但至少二十四小时还是要熬的。

      衬衣是肯定不能要了,但眼下旁边没有别的衣服能换,他受伤的左半边身体现在冷得如同死人。阿芙拉扯过沙发上的薄毯,帮他围在身上,勉强遮住裸露在外的皮肤。

      “松一下手,里德尔。你得保暖。”阿芙拉拍拍他的右手臂,想趁机让他放开她。

      他充耳不闻。

      阿芙拉只得将毯子从他手臂下绕过去,然后找个地方胡乱塞住,免得被他弄散,又沾上更多血液。

      那些药物和沾满鲜血的废料实在不怎么好闻,阿芙拉等着他缓过来,好放她赶紧去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里德尔不但迟迟没有放开她,反而整条手臂在她腰间越圈越紧,直至阿芙拉不得不扶住他完好的那边肩膀来稳住身形。

      蜡烛已经烧了太久,有的烧到尽头,有的灯芯融作纠结的一团,半死不活地勉强照亮一小片有限的区域。

      光线幽暗,雨声驳杂,里德尔除了浅声的呼吸外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将额头贴在阿芙拉的小腹上,感受到温暖柔软的触感和脉搏规律的跳动。

      如果不是他环住她腰身的手臂没有一刻放松过,阿芙拉几乎要怀疑他已经陷入昏迷。她索性不挣动了,安静下来陪他就这样待了一会儿。

      里德尔的手指冰冷,额头却滚烫,阿芙拉知道,他开始发烧了。

      他头发上的雨水慢慢蒸发了,发丝重新归于柔软干燥,她只要一抬手就能触到。

      里德尔像这样弱势的时刻不会很多。像毒蛇被拔了毒牙又遭到重创,连虚张声势的表面功夫都不维持,只是蜷缩在无人能见的角落里,静静地将自己同世界隔绝。

      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时刻太稀有,所以阿芙拉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且显得她的安慰格外生硬和笨拙。

      “结束了,里德尔。会好的。”阿芙拉将手掌贴在他脑后,轻轻拨动摩挲着那里的头发,轻声安抚道。

      记得在她生病时,他常说的一句话,阿芙拉拿来活学活用。

      “我在这里。”她说。

      这句话过后,喷触到她皮肤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而放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1章 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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