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员制餐厅］神明大人请穿好衣服不然过不了审》镀铬玻璃片

20、征文（21.9）山远成云

　　夏洁是被收音机的声音吵醒的。

　　他从自己那张会“嘎吱”响的木板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客厅里。老刘果然又靠在躺椅上睡着了，他那台收育机就放在旁边的桌上呢。

　　尽管布满红褐色铁锈与裂纹的外壳正诉说着它经历过的岁月，这台据说和自己爸妈一样大的收音机仍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播音员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从缺了半块外壳的喇叭里源源不断地扎进夏洁的耳朵，听上去简直比一千根针还要刺耳。

　　“今天是第五战争结束的三十周年纪念日，同盟议长柯文志先生在第五纪念碑前发表了重要讲话。。。。。。”

　　夏洁一皱眉头，摁下换台键——反正关于纪念日和第五战争的新闻从来不会超过三十秒，也从来没有人会去留心这种东西。战争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这么说。夏洁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转身去收拾倒在桌上的酒瓶和玻璃杯，一首熟悉的，用夏洁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唱的老歌流淌在空气中。
　　“大海深处，一只鲸鱼一直唉声叹气，哀叹中她说，谁拥有爱情，谁就拥有悲伤。”

　　夏洁背后老刘已经醒了，他闭着眼，跟着收音机唱着，一根钢条似的义肢从空荡荡的左裤腿里伸出来，搭在躺椅的踏板上。

　　“以后别在客厅睡了，就你这纸糊似的身体要是生了什么病，我可不知道怎么救你。“夏洁收好碗筷——他吃完了早饭，见老人醒来便开始唠叨，“也别喝这么多酒，又伤身体又浪费钱。”
　　一听到“酒”这个字，老刘塌在躺椅里的背顿时挺直，拿他仅剩的一个眼珠子瞪着夏洁道：“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而且我那我那酒可都是我自己从破烂里捡的，不花一分钱！”
　　这个嗜酒如命的拾荒者激动得连长长的花白胡须都在抖动，看上去下一秒就会从椅子里站起来冲上去揍夏洁的屁股。

　　“得了吧，我亲爷爷早就死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孩斜了老人一眼，用几块防水布拼起来的书包如同一块咸菜吊在他的肩上。
　　“我上学去了。”

　　一

　　夏洁挑了处还算光滑平缓的小坡，他坐在一块铁皮上，顺着山坡滑向山脚，把自己和老刘的“狗棚”抛在身后。他从前很喜欢和别的孩子们这么玩，因为这样可以看到山的两侧上巨大弹坑里曾属于某个国家或军队的装甲车和战斗机的遗骸。

　　它们在几十年前是国/家的骄傲，现在却和垃圾一起躺在这里，躺在这座灰烬山上。

　　夏洁和老刘是唯一一户住在灰烬山上的人家。战争结束后，同盟政府给每一户受灾的人家都提供了一间样板房作为临时居所，老刘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这座除了有毒的灰土和烟云便什么也不剩的灰烬山。

　　反正住哪都是住在破烂里。老刘总是说。
　　夏洁不太明白，不过住哪对他来说也没差。

　　铁皮停下了。夏洁站起来，一脚将铁皮踢进旁边的草丛里，走向废土墟深处的中心镇。

　　现在已经是早上7点半，天空还是暗沉得如同薄暮，直到正午才会稍微亮些。不仅如此，他还得提防从西边填埋场里吹来的，带满放射性沙尘的风——据说夏洁就是在那儿被当时在捡垃圾的老刘带回了家。

　　“刚开战的时候好歹还看得见蓝天，但上面的人开始互相发射那种该死的导弹时，一切都变了。”学校门口那个保安跟夏洁说活时正抽着废墟里捡来的二手电子烟，他指了指将自己脸庞笼罩起来的烟雾，“喏，就像这样，战场上总是起霾，伸手不见五指，那些山都藏在雾里，和天上的云没有什么区别，直到飞机和自己都成了碎片，飞行员才知道自己撞上了山崖。＂

　　保安曾是隶属某国军队的飞行员，在一次战役中伤到了脊柱。
　　顺带一提现在已经没有国/家了，只有同盟和联邦。

　　夏洁继续往里走，随着他的深入，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一些比较完整的旧时建筑，这些在战火得以保存下来的砖瓦无一例外地被安上了鲜艳的霓虹广告牌，上面用几十种语言写满了“向充满希望的明天招手”之类的话语。它们挤在一起，形成一个上下浮动的笑脸。

　　在这些广告牌背后的水泥森林里，“清道夫”手持探测仪在其间穿梭。他们头顶的指示灯随着他们沉重的呼吸在空气中缓慢闪烁，好似不安的夜行动物寻找着永远迷失的巢穴。

　　夏洁走到了住宅区。说是住宅区，它的真实面目不过是笼子一样的灰白方格堆挤在一起形成的蜂巢。现在离早上8点还有15分钟，人们纷纷从自己的笼子里涌出来，涌入大路上，穿着统一配给的制服，迈着行军似的整齐步伐，前往社区中心或东边的工厂群，日复日一日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劳作。

　　“简直连工蚁都不如。”在人潮中前进的夏洁无不厌烦地想着，“至少工蚁不会露出这么令人反胃的表情——”

　　夏洁厌极了中心镇。写满标语和口号的霓虹广告片牌在这里到处都是，镇中心庄场上那块大屏幕24小时不间断场地播放着关于美好新生活的宣传影片，所有有关战争的负面言论一个字都不允许提起，而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虚假、僵硬的幸福微笑，仿佛他们正生活在宣传片里碧水蓝天，近山远云的伊甸园中，
　　而不是现实被人随意毁坏，遗忘的地狱。

　　他低头钻出人群——学校到了，校门口的大钟上时针停在了数字“8”的中间，校门紧闭，保安在亭
　　里打着盹——他迟到了。
　　夏洁只好另寻出路。

　　他翻上一旁的矮墙，跳进学校的一处草从里。

　　下落的过程中，夏洁隐约望见了西边的灰烬山。它隐没在同色的烟霾里，看上去就像一朵大块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