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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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唆，娃儿，你先放开我要得不？”
太乙真人看着头顶上的浑天绫蝴蝶结，深感老师父不易，“我好歹也是个仙人，这、这这绑着说话像什么样子啊。”
“那你放我出去。”哪吒头也不回。
“哎呀，傻徒儿，敖丙那是回家，你瞎掺和什么？”太乙真人挤出一个笑容，“你好好修行，过两日，你那小朋友不就回来陪你耍了？”
“放屁！”哪吒从小石塌上一跃而起，火气大的一脚踩裂了底下的石塌，“你哄小孩儿呢，真当我不知道敖丙此番有去无回，还跟我啰啰嗦嗦！你再不开结界，我就拆了你这山河社稷图！”
“哎呀，”太乙真人叹气，“你看看脾气又上来了。”
他的肚皮稍稍用力，滚到哪吒边上，“徒儿啊，你不修心养性，迟早要吃大亏！”
哪吒翻个白眼，转过身去，实力表示不听。
太乙真人又吹口气，连带着绑成球的身体也一滚，转到了哪吒面前，和和气气地劝道：“娃儿啊，你忘了上回你上头，都做了啥啦？”
“我——！”哪吒一蹦三尺高，可怒气冲冲地话又卡在喉咙里。
他重重地踹开一颗碎石子，嘀咕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谁叫他毁敖丙的金身，还差那么一点儿淹了陈塘关！！”说到这事儿，哪吒气的几乎能表演一个在线火烤藕串。
“咳，”太乙真人呛咳道，“那、可就冤枉大了咯，龙王那要毁的是你的金身。”
“还不是一样！！”哪吒蛮不讲理道。
一场魔丸的天雷劫，炸掉了敖丙的万龙甲，炸掉了太乙真人的三花聚顶，最要紧的是炸掉了哪吒与敖丙的肉身。得幸太乙真人拼上宝莲和三百年的道行，将俩三岁娃娃的魂魄保了下来，如此，虽平安度过了雷劫，却也死后再聚首了。
魂魄栖身宝莲总不是个办法，飘飘荡荡，难能成形。
且元始天尊亲下天雷劫何等可怖，顺天地法则而降、不杀死魔丸决不罢休，若非灵珠与魔丸相合再现吸收天地之力的神技，现在甭管什么哪儿托、那儿抓与熬个甲乙丙丁都已经共赴鸿蒙、烟尘不留了。
宝莲所护的二人魂魄难免受了损伤。
太乙真人便掐指一算，出了个主意，在给二人建庙铸泥身，糊上金层，得百姓香烟拜奉，助其来日托生成仙。
陈塘关一众百姓感念那日哪吒火莲化冰，从陈塘关那么大的大冰饼下救了所有人的性命，因而忙不迭地听从李靖夫妇的安排，在关外四十里的翠环山上空地造了一座哪吒行宫。
可哪吒的事好说，敖丙却是那险些活埋陈塘关的祸首。遑论他身为龙族，于这普天之下饱受妖怪侵扰的人族而言都是可恶可恨的妖族，百姓焉肯为其进香，没一人上前一口唾沫已是向善了，金身也无人肯造了。
哪吒虽是三岁，却是重情重义，自是不肯叫自个儿得了供奉、来日转死回生，却叫救他于天雷劫的敖丙魂魄飘摇。
李靖夫妇与太乙真人商议不得章法，哪吒便瞎胡闹道，打造行宫神像之时，暗中添上几笔。造上另一座敖丙神像自然是不行的，要是砸了得不偿失，倒是在哪吒的神像一侧暗中添了个泥球……“敖丙为龙，乃是破蛋而生，这泥能捏神像，多捏个龙蛋不就好了！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谁知道呢！”哪吒异想天开地提议。
“……”
“……？？？”
你是认真的吗？李靖夫妇与太乙真人用眼神发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能怎么着？”哪吒反问。
小魔丸抱起双臂，以胡搅蛮缠的语气道：“我不管，他若不能得法托生，我也不干！”
“儿啊……”殷夫人哭笑不得。
“娘，知恩图报，这总是您教我的。”哪吒说。
“……”李靖瞧了一眼敖丙。报恩理所当然，他自是允的，只是这主意出的委实太瞎，令严肃的总兵大人也有些头秃。
“……”然而敖丙没有发言权。
他在第一次劝说哪吒先建行宫之后就被浑天绫绑成了粽子，现在还没解开。至于为什么一个魂魄还能被绑成粽子……只能说有法宝就是了不起了。
泥蛋……也不是不行叭。太乙真人点了同意票。
两人这不伦不类的神像顺利入住行宫，且为能叫敖丙确确实实能受香火，陈塘关百姓又传出一说，道那哪吒虽是魔丸转世，但终究是一心向善，来日定可得仙道显圣、斩妖除魔、庇护万民，此后仙凡有别，百姓不再直呼其名哪吒，而是另称太子爷。可巧哪吒在总兵李家排行老三，便尊一声三太子。
太乙真人摇着自己的拂尘直叹气，什么哪吒三太子，分明是哪吒与东海三太子。
此事蒙蔽百姓，李靖为救儿性命、还敖丙恩情，虽是心中有愧也只能装聋作哑。便是陈塘关内也几乎无人得知——何况那东海龙宫里咬牙挣断了锁链，冲至陈塘关的东海龙王敖光呢！
那时陈塘关重建，却无人知晓东海底下浪涛滚滚，是龙怒滔天。
申公豹见敖丙犯蠢，竟然跳进天雷劫去救那魔丸，心头大恨完了，全盘算计败在了敖丙心慈手软、一时之念上。他恼怒万分，却委实不敢进那天雷赌命抢回他三年筹备的希望——那条傻乎乎的幼龙、他的好徒儿！他只得匆匆赶回东海，将敖丙被哪吒等人蛊惑、身死天雷劫一事告知龙王。
敖光闻儿身死，目眦尽裂，怒震东海，誓要陈塘关血债血偿！
然而他困于龙宫牢笼，身负镇压妖兽职责，龙宫底下镇着的妖兽数不胜数，其间不少搅弄风云之辈。能困住诸多妖兽，又岂是锁链，整个龙族都是那阵法下的困兽。
敖光费尽心机，掀浪而来已是时过半载，正见翠屏山上哪吒行宫香烟大盛、神像形相如生。哪吒与敖丙元神那日神游在外，往那乾元山金光洞寻那胖子玩儿——咳，与太乙真人论道去了，金身无知无觉，倒是叫敖光扑了个空。敖光何等道行，便是在东海镇压妖兽多年，神魂衰弱，也一眼瞧出那神像是为哪吒托生所备。
可怜他儿身死，魔丸哪吒岂能再获生机！
敖光化龙腾云，妙法出龙吟，呼风唤雨，雷光刺目，直落行宫，当场就要将翠屏山夷为平地，让那糊了金的泥塑神像粉身碎骨。
上香的百姓大惊失色，四散而逃。
李靖见天生异象，心道不妙，猜是妖兽来犯，赶紧纵马前去探查抵御，路上正碰上来报信的百姓。
不多时，两位老父亲在翠屏山对了个正着，高处云滚如浪、身长数丈、龙首凶恶，低处凡剑锋利、形单影只、坚若磐石，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风雨大作，雷光将哪吒行宫的檐角劈了个粉碎，李靖手中凡剑不知绘了什么法阵，迎上惊雷也未有折断，反倒是随总兵大人行云流水的步伐，数次将雷电折转，从庙中神像前斩落引至旁处。
一来二去，看似斗法旗鼓相当，然而李靖早已浑身是汗，剑上也有了裂痕。
敖光见区区人族能挡下他十数招，怒不可遏，高声龙吟，地震山摇。
一时间，翠屏山从顶处开裂，仿佛眨眼间要分出一道万丈深渊。山顶行宫自不能脱难，横梁柱子倒塌步说，地面转瞬犹如裂帛一般朝两侧撕去，位于正堂的神像歪斜向下坠落。与此同时，数条凭空而现的巨大水龙，翻滚着水浪冲向了神像。
李靖大惊，顾不得身后的落雷，竟是舍了剑，一拳打在神像底座的上。
硕大的神像一晃，紧随着一道雷击中了李靖的背后，令他面色煞白。
雷霆在暴雨如注的天地之间勾连，与卷成螺旋的水龙交织。眨眼间，水龙裹着可怖的紫色雷光穿云而来，似要顷刻将李靖着肉体凡胎吞没、炸得魂飞魄散。
其威势足以惊动天地，可李靖头也不回，神色肃然，又忍着痛色连发两拳，定要将神像凭一己之力推离险境。
破败的屋瓦坠落，神像整个儿斜倒，远望去倒像是被李靖拳脚推倒毁坏。高处的龙王似是被李靖不管不顾的模样所震，好一个父子情深。而裹着雷的水龙犹似长鞭已然甩落，李靖勉强躲开半道雷，只拧着眉，抽出一条长鞭，卷住神像欲将其扯开躲闪水龙。神像在地上滚了一遭，手臂先断了半截儿，金身满是长鞭勒出的痕迹。
祸不单行！水龙听真龙长吟，似生灵，汇成一股，自天端倒冲而来，仿佛天塌了一般。
到了此时，李靖冷静的面容也有了几分焦色，心知水龙夹雷，这小小的哪吒行宫要在这浪潮下被冲散，他与他儿金身也难保！他当机立断，猛起一鞭，亲手将哪吒金身打的粉碎，从里头抱出了一宝莲。
原是太乙真人暗道哪吒的主意太馊，因而打造神像之时，与李靖夫妇商议将宝莲一并藏在其中，好叫灵珠魔丸借宝莲一并栖身，犹如一人，再添“哪吒三太子”的称号，如此许能分得百姓香火。
雷火一瞬，李靖这一掏，虽是迅猛，哪比水龙更快，一抬头正见张牙舞爪地扑来，雷光刺眼。
躲不得了！
李靖抱紧了宝莲，背迎恶龙。
“老妖龙——！尔敢伤我父！！”天边传来一声暴喝。
低矮的乌云下，火尖枪携着滔天大火从远处杀风而至，发出了尖锐、令人头皮发麻的啸声。
一枪射穿了水龙，水汽蒸腾。李靖诧异地抬起了头，不由高呼出声：“吒儿！”
滚烫的热浪紧随着涌来，就像是岩浆泼天，抓住了风和雨。
一人踩着风火轮，身负金红火焰，不是那三岁小童模样，而是身形瘦削的少年郎。柔软的头发随风后扬，双眉紧蹙，目中勾着明亮的火光，额间魔丸印记闪烁金光，还能是何人，正是哪吒！
他见李靖重伤、金身被毁，连那泥蛋儿都裂成两截，登时怒发冲冠，手中一扬，杀开水龙的火尖枪归位；而他已经踏着风火轮扑向了那来势凶恶的龙王，于云间缠斗，旋转的火尖枪且刺且挑，仿佛就长在他的手臂上，一晃神已是交招数十回合。
李靖握着宝莲满目震色，弄不明白他这儿子前两日还在金身里守神凝魂、飘渺如烟，怎的一眨眼就转生化人，又是那活跳跳的、给父母出头的臭小子了。
他一时眼中湿润，未来得及高兴，便见哪吒与龙王斗法，居然略输一筹，几次叫雷电击中。
李靖虽是受伤，眼力不弱，瞧出哪吒多半刚成人形，虽说气势节节攀升，但对上这修炼数万载的老龙仍不是对手，只凭着手中法宝诸多，这才险险斗了个势均力敌。
哪吒的手臂连连冒烟儿，可眨眼毫发无伤，火焰之中隐约还有几许莲花清香。
敖光慧眼如炬，咬牙切齿道：“小子！你修得莲花化身！”
“不错！”哪吒一枪横扫，枪尖从鳞片上划出了一条极长的火花。他高立空中，明明战的狼狈，可浑天绫挽臂飘扬，面颊与锁骨两侧似是纹着火，那姿容俊且艳，偏偏又有几分刺人的乖戾，是火一样的少年，“老妖龙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来，小爷可不怕你！”
如此风采夺目，如此桀骜不驯——更叫敖光心头大恨。
“啊啊啊——！！！”敖光怒极长啸，双目流下金色血泪，身上似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之声。
我儿敖丙！
风云变色，天地灾来，东海浪潮掀起数万丈，直扑陈塘关内。
“不好！”李靖面色大变，“陈塘关！”
“你——！”哪吒气急，提枪欲断敖光法术，“你有什么冲我来！祸及无辜算什么好汉！”
敖光充耳不闻，直飞云霄，浑身生生裂出道道伤痕，“陈塘关——！”龙吟震四海，天下可闻。
“我要你们陈塘关，为我儿陪葬！”
“站住——！！！”哪吒催动灵力，急追而去。
远远的，大急的哪吒竟然听见了陈塘关内百姓惊恐呼喝。
“娘亲！小妹！！”
“快跑啊！！”
“救——救命——啊——”
“完了——完了……！”
“殷夫人！快走！！”
“都什么时候了！疏散人群——快——”
这天地之间，云翻浪涌、风起雨落，昏暗不见天日，而那些声音却纷纷传来钻入了他的耳朵。好不容易重建的茅草屋被水淹了，土建的墙塌了，大水像是最可怕的凶兽吞噬着渺小的凡人，哭嚎声、呼号声，还有催促、惨叫和求救，各种各样的声音顺着旧日一缕香火之情在哪吒的脑海里炸开了。
“哪吒——”
“三太子——”
“救救我——”
哪吒从未有过如此境遇，人声鼎沸多是苦痛哀鸣、祈求呼救，本受香火半年所助该是洗去魔气成仙，这会儿却被震得神识剧痛难当。得一分香火，负一分情，这陈塘关的百姓半载供奉，护他神魂，结下因果该得他庇护。可他本就是魂托魔丸，一身魔气纵死不散，凝于元神之中，哪怕今日修得莲花化身压制魔性，却防不住他年岁尚幼、道心不稳，哪儿吃的消这可怖的因果，万人诸念劈的他神志不清。
更要紧的是，哪吒这会儿独自前来，身上未有戴着生前所用的乾坤圈。一时急骇之下、不容多思，哪吒满心杀龙解难，燃了全力，竟是仙魔倒转，魔气冲天，双眼发白，失了神智，只身灼起红莲业火逼杀龙王。
龙王不死，陈塘关定亡矣！
“哪吒不可！”一只手拽住了哪吒的手臂，登时烫的浑身都冒了烟。
面容如玉的少年人身着白色海浪纹的长袍，额有龙角，柔顺的长发被风扬起，他死死扼住了哪吒的攻势，朝着高处发力呼喝，“父王！”
天地寂静。
高低相对，皆是错愕。
而一柄火尖枪，乘着火浪在一瞬的死寂里如弦上的利箭被抛射了出去。
“……”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太乙真人打着滚儿凑到发脾气的哪吒身旁。
那时一枪出，被敖丙所困的哪吒心头魔障大起，只知屠龙免除后患，抓住龙王失神的空袭，凭本能为战。
敖丙脸色煞白，当即松了哪吒赶去拦火尖枪。
可他再不是当年与哪吒有一战之力的东海三太子，法力不在，焉能追得上离弦之箭。敖丙何等坚韧心性，非要逆天而行，也拼着自伤八百，勉强挡了一招，为龙王捡了时机脱险，自个儿差点将神魂都震的七零八落。得亏当时太乙真人发觉哪吒将乾坤圈落在他的洞府，急急送来，又是拦下发了疯的哪吒，又是救下敖丙……这才免了一场血灾。
否则龙王见儿身死跟前，只怕能立地成魔，不杀哪吒誓不罢休。
这都是啥事儿啊。太乙真人叹了一口长气，“可咱就不能好好说话，那到底是敖丙的爹噻。”当时这发疯的一群人能坐下好好谈谈，不就啥事儿都没了么。
“和那老妖龙有什么好说——！”哪吒暴躁地扭过头，急急地收了声。
“……”太乙真人眨眨眼。
“……”刚穿进山河社稷图的敖丙也眨了眨眼。
嗨呀，说坏话被抓到了叭。太乙真人给他的好徒儿一个眼神。
咋办啊。哪吒实诚地求救。
还不先放开为师！瓜娃子！太乙真人在浑天绫的束缚下扭了扭胳膊。
果不其然，敖丙下一句便是：“……哪吒你怎绑着师伯？”
哪吒一跃而起，赶紧收了浑天绫，给太乙真人又是拍尘土、又是捏肩膀，佯装无事道：“我和师父闹着玩呢！是吧师父！”
太乙真人难得受到小魔丸的谄媚，一时心花怒放，立马给圆了谎，笑眯眯地持着拂尘收了结界起身，“你们聊。”只留哪吒与敖丙尴尬地面面相觑。
很快，哪吒目光又飘向了友人，犹疑再三，小声问道：“你回来了啊。”
“啊。”敖丙低声应了一句，眉眼温润，丝毫没有为哪吒口无遮拦生恼的意思。
“那——那……”哪吒张口就要说“老妖龙”，后知后觉地心头一凛，总算是想起那东海龙王怎么说都是朋友的老父亲，这嘴里一顿，要问的话拐了弯，也不知要说什么了。
“今日不修炼了？”敖丙先道，缓步踏前，长发柔顺的像是绸缎，年幼的龙角晕着琉璃般的靛蓝。
他本就面容如玉、颜色清雘，一双眉带着弯钩，目光似星辰坠湖，这一问一笑，好似夕阳沉海染碧波、金光潋滟，美好又温柔。
“谁说不修练了，这不是你先溜了么。”哪吒火急火燎地驳道，耷拉的精神当即窜起三丈高。他从太乙真人同款乾坤□□里掏出了一只笔，正是山河社稷图的指点江山笔，随手在虚空勾勒两道，二人面前摆起了一张方形矮桌，上置棋盘，一人一边还有个棋盒，装着红蓝二色的琉璃子。
二人熟练地在方桌旁盘膝而坐，对弈起来。
但与寻常对弈不同，二人闭着眼，均是双手抱印，凝神静气，而桌上的棋子似随意动，飘飞而起、清脆落在了棋盘之上。隔着小小的棋盘，二人灵力攀升，一边热浪蒸腾似有火光，一边冰天雪地寒霜凝结，却紧紧克制在小小的琉璃子上。棋子一起一落，在棋盘之上争势，冰与火在弹丸之地焦灼拼杀。
这哪儿是手谈，分明时借着各自的棋子锤炼灵力的掌控，相互斗法呢！
一时，四下寂静，远处有瀑布流水、近处有鱼跃水波，二人呼吸可闻。
敖丙忽然睁开了眼。
坐在他对面的哪吒一无所觉，仍皱着眉头，全心全意地顶着心念所控的火红色琉璃子。他的力量一贯是大开大合、气冲云霄，一拳一脚都炸着可怖的火浪，对付起这种小棋子却是难极了。一是这种小棋子是太乙真人精心制作、极其脆弱，稍微多一点儿灵气都能碎成渣渣，且越是暴躁越难掌控，锤炼的就是心性二字；二是哪吒与敖丙约法三章，弄碎的棋子与棋局胜负有关，且棋盘上的棋子越多，灵力起势越强，二人对弈可不只斗一法、而是多法同斗。
哪吒一贯好胜心极重，处处小心，反而束手束脚，难上加难了。
明明是个万中挑一、一点就通的天才，却因心性浮躁没法对一颗小棋子收放自如，敖丙瞧来甚是好笑。
他乃水中龙族，天生水相，习冰系法术，修冰玉九天，讲究的便是心如止水。这般克制的灵气流窜于他易如反掌，反倒是如哪吒那种大开大合的招式颇费他心神——照太乙真人的说法，就是哪吒主爆发强攻，他主操作续航，实乃战斗风格的差异。这会儿一心多用，对敖丙来说也是不在话下，甚至他本不必如此修练。
修身养性是哪吒自己提的。
那一日他修得莲身，因太乙真人与敖丙另有话说、大约也是要为敖丙起死回生折腾，他闲来无事，就想着适应适应这新的来的身体、顺便给爹娘一个惊喜，便独身回陈塘关。那乾坤圈，他觉得自个儿神智清醒，用不着，干脆搁在石桌上，用来当压留信了。没想到，他刚至翠环山便发觉龙王欺父、行宫遭毁，一时怒不可遏，还为此失了神智。
哪吒打出生就是个混世魔王，这陈塘关第一吟游诗人任啥时候都能自嘲两句，可那日是当真悔极。
不过是为施展全力，竟是仙魔逆转不说，还伤了敖丙。
往日父亲与师父说他浮燥易怒、戾气太重，他非是不听，觉着都是小事，他心里头知晓是非黑白，遇事儿拎得清。这可好，上次生辰宴失了神智、差点亲手弑父；这回又差点把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震得魂飞魄散……
哪吒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那日回来，他等太乙真人救回敖丙，便心下发誓，定要震住自个儿这狗屁心魔，哪怕要修身养性、无聊打坐也认了！总不能每一次他想要全力一战，就得赔上脑子罢。
他一边自啐又丢人了，心里恼羞万分，一边厚着脸皮请太乙真人帮助，学习静心养气、敛神入定，从而稳固道心。
太乙真人听闻，那可叫高兴，恨不能当场放百八十个窜天猴庆祝。
他也知晓真只叫哪吒坐着一动不动、又或是练字画画……只怕是越练越心头浮躁，到底是个三岁半的孩子。太乙真人想了几日，给哪吒在山河社稷图里搞了个新项目，也就是这副棋了，玩的是以棋为兵的推演游戏，限制诸多，棋子脆弱不堪；此外，他又请托敖丙相助，前来与哪吒对弈，两个年纪一样大的小孩儿嘛，反倒是有共同语言，添之哪吒求胜心重，当然不肯对敖丙服输。一来二去，这手谈锤炼心性的事儿就成了。
敖丙目光一转，一枚水蓝色落在棋盘上。
他平静地端详着哪吒的面容。
再不是初见时那个乖顺梳起头发的小孩儿，是与他一样高，瘦削又俊朗的少年郎。
哪吒生的细眉长目、挺鼻薄唇，精致又俊秀，凶归凶，俏也是真俏；他的头发总是蓬松而柔软、飘飘扬扬，像是燃烧的火焰，额间的魔丸标记寂静之时只有鲜艳的红色，面庞和肩胛骨上的魔纹将他标志凶戾的容貌衬出妖异美色。往常他的神态总带着些许懒懒散散，但掩不去眉梢裹挟的凛戾和煞气，倘使抬眸淡扫，足将人瞧得当场俯首称臣。
他这会儿又紧蹙着眉，像是被眼前天大的难题困住了，容色生艳，每一寸犹如画纸上点出的浓烈色彩。
敖丙旧日不曾这样仔细打量过友人的面孔，尤其是哪吒舍去了身为孩童的躯壳，最初只有在陈塘关那场激战里打过照面。
那时他问心有愧，毁了友人的生辰宴，还身负屠魔成名的大任，更要亲手埋葬了知晓龙族窃取灵珠之秘的陈塘关……其间种种思绪纷杂，自然不敢与其正视、遑论细观。
此后宝莲栖身一百八十余日，见哪吒不过三岁小孩儿模样，可可爱爱、神态丰富得叫人怀疑他怎能做出这么多古怪得表情来，多瞧几眼都想揉揉他那大脑袋。便是知晓自己也不过破壳三年，论起来比哪吒还小些时辰，却总当友人比自己年幼。
再见哪吒脱胎换骨，便是那一日金身毁尽的大战。
此后，哪吒皆是这般面目。他们莫逆之交，日日同处、亲密无间，要么修练比斗、要么游乐观山海，朋友之间兴趣相投、谈天说地最是快活，好比白驹过隙，他确是不曾有机会……又或许是未曾想过要专注端详一番友人的面容。
敖丙眸光微沉，落在哪吒身上。
哪吒身形纤细，但不羸弱，恰恰相反，那体态精悍健硕，细长的胳膊压抑着爆裂的力量、极富美感；抱印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手腕戴着那金光璀璨的乾坤圈，像是个小小的金镯。他天生火相，虽化莲身，仍火浪蒸腾，因而那一身马甲被火灼之后总是破破烂烂的，但披在哪吒身上却添几分落拓。
神魂筑相，相由心生，他这哪儿还像是修成清莲真身，分明是熔浆聚成一株火莲。
敖丙不由失笑。
“我欲为哪吒塑莲身。”
山河社稷图里闻水声渐渐，这一笑的晃神中，敖丙听见叹声，带着一些令人发笑的可爱音调。他微垂下眼，像是怔住了，长长的睫毛藏住了眼底的心事。
“那哪吒已经修得莲身、起死回生，那你呢？你还要借这泥身度日多久？”
云雾四涌，高处的神龙威严又疲倦，“儿啊，你可还记得你身负全体龙族的希望。”
那双眼睛里是对敖丙无恙的喜悦，亦是浓浓的失望。
敖丙抱印的手动了一下，心神牵系的水蓝色琉璃子隐约裂出一条细缝。他匆忙瞧了一眼哪吒，见他仍皱着眉头、全神贯注，该是一无所觉，敖丙这才松了口气。
耳畔流水潺潺，恰如那日乾元闪金光洞前。
“哪吒将塑成莲身。”
太乙真人盘腿坐在蒲团上，目光和蔼，一敛往日嬉皮笑脸，“他乃魔丸转世，魔气深入元神，不可分割，唯借莲清净自身，压住神魂魔障，助其修行。待他道心稳固、这入魔一事便再不能动摇哪吒半分。”他顿了顿，似有犹疑，“敖丙，你乃灵珠转世，与我本有一场师徒缘分。如今投入师弟门下，成了我师侄，到底是同门，我也不瞒你……”
“请师伯提点。”敖丙恭敬道。
“你自是也可修莲身。”太乙真人摸着拂尘娓娓道来。
“灵珠本就有成仙之气，转入龙胎，却染妖气。如今□□经天雷而毁，神识仍在，神魂脱人世之外，再转投莲花真身，好比归全反真，比魔丸还要轻而易举。”
敖丙愣住了。
“你聪慧过人，应知我言下之意。”太乙真人道。
“……”敖丙抿唇不语。
“你若塑莲身，定会化去龙角、洗尽龙气，从此脱了妖身，血缘断绝……”太乙真人望着面前的少年人，也不过是个三岁半的孩子，一条幼龙罢了，敖丙秉性温顺，他这些日子是越看越欢喜。他目中渐生怜意，连口中言语也踯躅了，可那轻飘飘的四个字还是像一道惊雷落到了少年人的心头，“再非龙族。”
敖丙眼睫微颤，握紧了拳。
“如此，他日你定是登仙有望，待封神一战建功立业，天下无处不可去，再不必忧心畏惧旁人言语。”
“但你也在无权柄、立场，为那海底龙族出头。”
在这段时日里他已然从敖丙口中得知东海底下的龙宫是何等炼狱，整个龙族为天庭镇压妖兽，却也为天庭所弃、一并世世代代困在牢笼。他旧日不知，但却比寻常人更明白其中深意，若无龙族，这人世间便是妖魔纵横、遍地焦土，可偏偏天上人间都以为龙族与妖兽一并被天庭镇压，当作那妖兽、见而生恶。
太乙真人字字坦诚恳切，将抉择交给了敖丙，“你可想好。”
敖丙沉默半晌，俯地端端正正一拜。
他心知太乙真人的好意。他本可以装聋作哑、只当一无所知，轻轻巧巧地给他塑了莲身，到时候覆水难收，敖丙如之奈何？
然而太乙真人却细细与他剖析，点明其中轻重……
敖丙自破壳而处三载有余，一贯是父王师长给他指他前路，长辈苦闷隐忍、比他更清楚这世间险恶，自是能为他用黄金铺成登仙路。可他养在海底洞窟、躲着世人的目光，懵懵懂懂，专心修炼，又得知龙族被困之恨，从始至终都别无选择。唯有那日天雷当前，他违背师长之意，搭上龙族长辈心血织成的万龙甲和自己的性命，也想一试救回哪吒；还有今日……金光洞前，太乙真人点起的灯火。
他若塑莲身、脱妖族，来日封神登仙，这难道不是一条再好不过的道路吗？
至少于他、于太乙真人还有哪吒他们来说，最好不过。
敖丙目中微热，笃定作答：“多谢师伯指点迷津，弟子……不愿塑莲身。”
“登仙路遥，弟子不舍龙族生养之恩，心念同族千百苦难，心甘情愿、只以龙身上九霄。”
太乙真人一叹，并无意外之色，口中仍是道：“你可知妖族封神有多难？”
“弟子知晓。”敖丙道。他扬起头，目中沉静，像是海浪，柔软又坚不可摧，“师伯，魔丸投生为人，遭世人厌弃，却敢逆天而行；弟子乃灵珠转世，便为妖族，岂可怯懦认命。”
那一日，他违背师长、不顾身上背负的那座大山，前去救人，非是舍弃龙族重任。
是他知晓，哪吒救了他。
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出生所背负的期许与使命是一座大山，而他在这喘不过气的夹缝里，看见一束光开山分海而来，拽住了往深渊坠落的自己。敖丙于太乙真人跟前再拜，肩背低垂，声沉九渊，响四海八方，振聋发聩：“弟子虽为龙族，既往大道封神，自当堂堂正正，不容搬弄口舌之辈乱我心境，不容无辜者亡魂毁我道心，亦不容狭隘宵小之徒的鲜血……脏了弟子的登仙路。”
他要位列仙班，要解同族之难，放千万龙族天地自由来去，这仙位便不该是蒙骗所得。
他曾一无所知地顺从前行，险些杀害无辜，再不能错第二回。
啪嗒，棋子落于棋盘。
敖丙猛然惊神，见哪吒正睁着眼瞧他，皱着眉头、一脸不快，显然发觉了敖丙暗中走神：“你想什么呢。”
敖丙微微一笑，“……在想，妖可以修仙吗？”
“有何不可。”哪吒不假思索道。
“……”敖丙便知哪吒答案，还是叫他这般理所当然之语所怔，低头一笑，“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简单的很。”
“那是，有什么小爷办不到的。”哪吒骄傲地说。
说完，他指挥着的火红色琉璃子啪的碎成了渣。
“……”
“……”
二人面面相觑。
敖丙忍俊不禁，“嗯，你说的对。”
“！！！”哪吒恼羞成怒，一蹦而起，扑上前挠人，一时间冰火两重天、拳脚来去打得的不可开交。
两个三岁半的少年人玩闹了一通，并肩倒在草坪上气喘吁吁，哈哈大笑。
山河社稷图见日落西边，哪吒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叫了敖丙一声：“哎。”
“嗯？”
“你是不是有啥不高兴的事儿？”
敖丙转过头去。
哪吒叼着草，用手枕着头，倒是没侧过脸来，嘴里道：“你别着急啊，师父没给你塑莲身肯定是有别的打算，不是不乐意。”
敖丙眨了一下眼，失笑。
这人怎么能这样，又凶、脾气又暴，心肠又软。
“我知晓。”敖丙说。
他和哪吒不同，如今借的是一道泥身。
那日元神被震，差点魂归鸿蒙，亏得他灵珠转世、元神强韧，太乙真人赶来及时，才捡回小命，却再不敢让他神魂四下飘摇，干脆仙术点泥，弄了个小人儿借他勉强用用……这还是太乙真人从那泥蛋里得来的创意，毕竟女娲造人甩得可不就是泥点儿。不过太乙真人没有大能造人的本事，这泥身用着僵硬得很，而且瞧着泥娃娃说话跟闹鬼似的，哪吒头回看见当场大笑说敖丙真的成了块泥饼。幸亏敖丙一进山河社稷图就露元神原貌，甩脱泥身负累，也能凝成实体，否则还挺吓人。
“我说真的。”哪吒还当敖丙是强笑敷衍，坐起身道。
“我未有为此忧心，”敖丙笑道，“我乃龙族，与你不同，师伯为我转生一事已然费尽心力想辙，我感激不尽，哪会有怨言。且……”
他心神微闪，又想起太乙真人之语，“你既不愿塑莲身，我倒还有一个办法。”
“你欲在化龙身，须得神魂注入龙蛋，且不知你东海可还有龙蛋？”太乙真人掐指半晌道。
敖丙诧异，微微摇头，“……恐并无龙蛋。天庭派遣我龙族于东海镇压妖兽，造镇妖锁链，悉数算清龙族底细，父王曾言，我乃是当年他暗中偷藏、未登录在册……且便是有，师伯此法岂不要伤及蛋中幼龙，与夺舍何异？”
“……”
“且什么？”哪吒的声音将失神的敖丙又逮回了山河社稷图。
他坐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向躺在草坪上的敖丙，皱着眉头，眼睛里渡着浅金色。
像是劈开天的光。
敖丙看了哪吒半天，也坐了起来，浅浅一笑：“哪吒。”
“啥玩意儿？”哪吒一脸茫然。
“我要回东海了。”敖丙说。
“……”哪吒糊里糊涂地盯着敖丙看了一会儿，像是生平从来没有这么迟钝过，虽然他这生平还短得离奇。他突然跳了起来，一个不慎，脚下还差点崴着，但他不管不顾，凭空拔出了他的火尖枪，一脸凶神恶煞道：“那老妖龙是不是逼你做什么？我现在就去绑了他，浑天绫——！”
“哪吒！”敖丙喊住了人。
“我是要回家了。”他说。
哪吒愣住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飘在他胳膊弯里的浑天绫垂挂下来。
“哦。”他偃旗息鼓。
“你父母在此，师长在此，家也在此。”敖丙说。
哪吒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儿，委委屈屈，没应声。
“父王此番为我不管不顾，虽未提起，我也猜着定是暗自做了何事，又或任凭妖兽逃脱。他那日又差点水淹陈塘关，不日天庭定会知晓。”敖丙放缓了声音道，“我族在炼狱隐忍多载，因我一时之念功亏一篑，说不定还要受天庭责罚……我不能充耳不闻。”
“……”
“且……师伯为我寻出转生之法，须得再回东海。”
“……”哪吒眨眨眼，扭起一根眉毛，“……啥？”
敖丙含笑瞧他，好半天见哪吒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尴尬，才轻咳一声道：“我为龙族，自然不能与你一般修成莲身，须得借龙气、从龙蛋之中再化成肉身。”
——“傻娃儿，我也没说是活蛋啊，你弄个孵不出的死蛋不行噻？”
——“我算过啦，你元神强韧，注入死蛋，得龙气缠绕，必能破壳化龙。”
“我得回东海，今日，我是来辞行的。”
敖丙盘膝坐在草坪上，貌如美玉、眸似月光，清冷得像是真真正正九天上的仙人，却被这可笑的命运嘲弄、点为人人惧怕的妖魔，“哪吒，我要活过来。”活过来回到人间，而不是仅剩一缕元神飘荡，“我要救我龙族，唯有他日封神成仙，才能助我父王、我同族之辈脱离苦海牢笼。”
“……”哪吒捏着火尖枪的枪杆，指骨发白，在漫长的注视里挤出一句，“我帮你。”
敖丙呆住了。
“看什么看，”哪吒骂骂咧咧道，满脸通红，一脚将人踹了起来，“小爷都说帮你了，还不感恩戴德！去去去，赶紧去转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我还当你们没法子呢憋了小爷半天，还想着安慰你头皮都想破了，合着耍小爷呢。”
“……”敖丙下意识得跳着躲，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笑屁啊！！”哪吒恼羞道。
“多谢哪吒三太子倾囊相助，如此重恩，敖丙他日定全力以报。”敖丙抱拳一拱，目中含笑，就像初见那日庄重道。
哪吒站了好一会儿，把火尖枪往一旁一插，啊啊啊叫着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羞。他深吸一口气，“……你帮了我，我也应该帮你。”
对于他而言，敖丙是唯一的朋友，也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朋友。
因为他知道，生辰宴那天，是敖丙救了他。
他救了差点弑父的他，救了在陈塘关百姓眼中声名狼藉的他，救了天雷劫时已经认了命赴死的他。
哪吒踏步上前，两手啪的拍在敖丙的脸上，“你刚就是愁这事啊。”
敖丙本听他前一句言语，还心下一热，结果被拍了个懵，当即撸起袖子召唤他的大冰锤。
哪吒哈哈大笑，单手一招火尖枪一档，眉飞色舞道：“这才对嘛，愁啥啊，眉毛能夹死一头猪。不就是斩妖除魔，封神登仙，来日还你龙族一个公道和自由么！”他笑嘻嘻地看着敖丙，也不知道是真通事的七窍玲珑，还懵懂之下的无畏，那张又凶又俊的面容还有几分先头的恼羞之色未有褪去，张扬艳丽，犹如永不熄灭的火莲。
他拖长了尾音，一字一顿道：“我帮你。”
夕阳坠落，眨眼间夜空见斗转星移。
哪吒一枪挑开大冰锤，踩着风火轮，高声一笑，朝着敖丙伸出一只手。
“你去东海复生，我自会勤奋修行，师父说那封神一战，你我同去抢一回功勋有何不可。”少年人的嗓音明亮猖狂，又带有几分他独有的沙哑，能够扫荡一切阴霾，“不是说好了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敖丙握住了那只手，像是牵住了踏上云霄的光，从此浑然无惧：“若命运不公，就与它斗到底。”
“而若天道不允……”哪吒仰头，凛然目色指苍穹。
“那他年再见，你我便覆了这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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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