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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山崩大结局(8) ...

  •   节日是冲散哀伤的最好法宝,头顶乌云重重,节日就像难得的阳光,给人以希望。不知是谁说的,越是不幸越是要高兴。
      只因为这大半年里,禁庭中一事连着一事,事事不绝。
      有好,有坏。
      好的是,有了途哥儿,仙珠与咏阳终身有靠。
      坏的是弥乐走了,昙华也走了,昊麟被关在大牢,韦韵诗疯了,韦月眉视同软禁,看上去人人各归其所,其中沉痛又有谁知。
      弘毅斟酌思之,昭告天下,册封途哥儿为太子。
      太子位定后,仙珠的皇后名分不定也定了,再没有人能撼动她的位置。闵氏仙人送珠的胎梦,一梦成真。
      因为这份缘故,西岭寺的香火重新鼎盛起来。大年初一,来寺庙里抢头柱香的人打破了头。
      上元那日,灯火如昼,御街上的灯连灯,一直接到天上,满城男女都上街来,有人看灯,有人看人,有人看花火。连皇上也上宣德楼与众民同乐,这样的热闹,好多年不曾得见,人们在街上流连忘返,盘恒到黎明还不肯散去。

      难得遇到上元,又难得这么高兴,弘毅从宣德楼上下来,还似孩子难掩兴奋。
      “皇上累了吧。”仙珠递上热毛巾,“擦擦脸。”
      弘毅接过毛巾,摁在额头上。温热的湿润使他清醒不少。
      他不禁感概,去年的今天还在哀叹自己是孤家寡人。哪能想到仅仅过了一年,过去不敢想的都来到身边。
      什么都有了,唯独失去最珍贵的时间。
      城墙之外人声鼎沸,欢乐的人群爆发阵阵笑声,再夹杂着隆隆烟花之声,快乐仿佛穿云砸地,直掀云霄。
      仙珠侧耳倾听,笑道:“今天真是普天同庆,皇帝所想都实现了吧。”
      曾说过十年平天下,十年治太平,如今都实现了。什么名垂青史、青史留名,都比不过黎民百姓真诚的笑声与欢喜。
      弘毅心里也涨满喜悦,拉着她的手道:“你去换衣裳,咱们出宫去。走到人群里,与百姓一起赏灯,吃糖,看烟花。“
      仙珠搀住他,摇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他像讨不到糖吃的孩子翘起嘴,“我觉得今天可以。一年一天的上元节,你不要扫兴啊。”
      这真是调了个个,过去是她拖着他出去玩,现在变成他拖着她去。

      仙珠不忍拂他的意,这半年,她几乎事事依他。
      两人换了衣服,来到宫外。御街的热闹更胜昔日,那投壶得柿子灯的摊位还在,不过换了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取来箭矢,双手递给弘毅,“你们说的是我父亲吧。他刚刚还在哩,大概也是去看灯去了。”
      “有了你,他就可以享福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送上一盏柿子灯。
      仙珠挑着柿子灯,嘴角弯弯而笑。
      两人沿着御街,来到高坡,漫天烟火,绚烂多彩。
      有人在他们身边叹,“什么是盛世,这就是盛世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安居乐业。”
      仙珠笑了,一手拿着灯,一手紧紧握着身边人的手,

      弘毅亦高兴得很,又像松了口长气。
      回程的路上,他的头软软伏在她的肩膀。
      “仙珠,抱抱我,快……抱紧我。”
      话刚说完,一口浓浊的鲜血喷在她手心里的绢子上。
      仙珠心头一紧,嘴唇哆哆嗦嗦,紧紧抱着他。

      他的身体早已经外强中干,如扎满孔的鼓,怎么补,补哪儿都是漏水的筛子。
      入冬之后,单致飞一日三遭地急召,做梦都梦到自己在去燕月堂的路上,连上元节都不安生。
      皇上的病起起伏伏,皇后却再没有逼问过他。
      隆冬大寒,雨落成冰。
      弘毅卧在龙榻,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昏地时候,不停叫着“仙珠、仙珠”,好不容易醒来,又催促着她离去。
      “歇歇去。在这么熬下去,我没好,你倒要病了。”
      “你不好,我怎么能好?即便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心里还安定些。”
      咏阳站在一旁,眼睛红通通的。心里知道父皇的病几乎是不可能再康复。她多想大声哭,恨不得把自己的寿命给父皇。
      仙珠看了一眼咏阳,知她轻易不肯离开,“今晚皇阿娘不会回凤鸣宫,你代皇阿娘去照顾途哥儿吧。”
      这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咏阳点点头,施礼后退下。
      望着咏阳的背影,仙珠道:“御医院开的汤药怎么还没熬好,我去瞧瞧。”她伸手搭住霁月的胳膊,端然起身,扭头的一刹那,眼眶中的泪水如雨倾下。
      她闭着眼睛,感到滔滔之泪,咸咸血腥,牙齿把唇都咬破了。
      殿外侍候的奴子看到皇后亲自出来,赶紧低下头,退缩一旁。鸦雀无声之中,唯有小炉子熬的汤药在喧闹地沸腾。
      仙珠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奔流的泪意。颤问问:“皇上……的药熬好了吗?”
      “回娘娘的话,刚刚熬好了。”单致飞顾不得烫,手持瓦罐把汤药倒到白瓷碗里,恭敬地道:“臣这就送进去。”
      仙珠看到单致飞被烫红的手指,“交给我吧。霁月,去找些烫伤膏给单御医。”
      “还是交给奴。”严怀恩上前,接过单致飞手里的托盘,小声道:“单御医快去用井水冲冲。”
      单致飞像没有听到严怀恩的话,也没有看到霁月拿来的药膏,跪下道:“娘娘——”话未说完,便是大哭。
      “什么事?”
      单致飞脸孔因为隐忍而扭曲变形,讷讷道:”“娘娘最近怎么不问臣,皇上的病了?”
      仙珠含泪,“问了有用吗?”
      她不会诊脉,难道还不会用眼睛看?
      他的病,莫说单致飞、严怀恩、甚至咏阳恐怕都知道了,却还要一起拼命哄着她,她又何必非逼着他们说出结果。
      他要演戏,要哄她心安,她就配合他,让他心安。
      单致飞双手撑在地上,嚎啕大哭。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其他奴子听到哭声,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皇上的病……皇上的病……”
      仙珠飞快打断,坚决地说道:“不要说了,皇上的病会好起来的!霁月,快把单御医扶起来。”又转头吩咐,“你们也快收了哭声,如果让皇上听到,就不好了。”
      ————————————
      仙珠端着汤药进来时,弘毅正面谕大臣,仙珠忙回身躲在帘后。
      叶魁、叶铖与范廉领着七八位肱股栋梁,齐斩斩跪在地上,众人悲泣如兽鸣不绝。
      弘毅的声音低微地道,“朕将皇长子已立为太子。着派叶铖、叶魁、范廉、景寿、端华、匡原为顾命大臣,尽心辅佐,赞襄一切政务。”
      范廉等人请皇上朱笔,以昭郑重,弘毅勉力执笔落印。短短几个字写得他是汗流浃背,倒在枕上。
      廷臣退后,昊麟又被带了上来。
      此时的昊麟全然没有过去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佝偻着背脊,神情恍惚。看到弘毅,愣了一下,潸然滴下泪来。
      这泪不是为弘毅,是为他自己。
      昊麟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弘毅命不久矣,死之前肯定是要拉他垫背。
      “毒酒在哪,我喝就是!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见仙珠!”
      弘毅苦笑摇头,向他道:“什么是执迷不悟,你就是执迷不悟吧。不是孤阻止你与仙珠见面,是仙珠不肯见你。昊麟啊昊麟,你那么做的时候就没想过吗?你伤了咏阳,就是伤透了仙珠的心。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地长大,能为自己的过错负起责任来。”
      昊麟低头饮泣,哭着说道:“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仙珠还不是原谅了你?她为什么就是不原谅我?”
      弘毅叹息,“你以为她和我在一起,生了途哥儿,就是原谅了我吗?其实她不见你,倒不是真的怪你。”
      “那她为什么不见我?”
      “因为你要学着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不能再像个孩子,做错了事就装疯卖傻。来,你过来一点——”
      昊麟不解其意,慢吞吞地走近。弘毅直起身,若带羡慕地看着他受了牢狱折磨后却仍不失英俊帅气的脸,“我从小一直很羡慕你与驰睿。驰睿有尊贵的身份,而你有健康的体魄。你们还能常常见到父皇。我好多次躲在御花园的花丛后,看到父皇拉着你的手,而你亲亲热热地唤他做‘爹爹‘。那时的我都不是……羡慕了,而是真的嫉妒。’”
      听到他提起父皇,昊麟不禁想到德贵妃,想到长秋宫,泪如雨下。
      “你不要羡慕,更不要嫉妒,因为根本没有必要。若论羡慕,我更羡慕你,你至始至终都保留了对父皇的美好想像。你看到了父皇拉着我的手,看不到他在长秋宫乱杀乱斩,发疯发狂,看不到那个人把我母妃揍得遍体鳞伤。终其一生,他也没有把我最想要的东西给我。我恨透了那个被我称为‘爹爹‘的人,他毁了我母妃,也毁了我!”
      偌大的宫殿,哭声绝绝,仙珠站于帘后,亦是泪水沾衣。
      她叹,是不是世人皆苦?
      如果不是,她从小生在锦绣丛中,身边环绕之人天潢贵胄,非富即贵,应该比常人更容易得到幸福吧,为什么没有一个能过得好的。
      昊麟哀哀不绝之时,严怀恩呈上一托盘,上放一瓷碗,荡漾着浅黄色的波纹。
      弘毅道:“你做的错事罄竹难书,为国、为民、为祖宗——”
      “你别说了。”昊麟把脸上泪水一抹,“我死就是!活着,也没意思——”
      说完,他端起瓷碗,仰头喝下。刚喝一口,就喷了出来。
      这碗水根本不是什么毒药,是莲心汤。
      弘毅忍泪道:“莲子心里苦,梨儿腹里酸。孤也是做父亲的人,仙珠能不见你,不原谅你,我做为你的皇兄,却不能——”
      昊麟跪下喊道:“二哥哥!”
      过去的他叫过无数次“二哥哥”,或真或假、或庄或邪,但没有哪一次能如今天的这么动情与真挚,感人肺腑,动人柔肠。
      弘毅是做了父亲的人,他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啊。弘毅如今还有一双儿女,而他,来不及体会,就已经失去。
      弘毅也落泪了,想起无数过去,坏的都在记忆中淡化了颜色,唯留下那些好的,越来越鲜明,越来越深刻。
      “去吧。从今日始,过去的昊麟已经死了。往后,好好活着吧。”
      “你真的让我走?”
      “走吧,走吧。”

      弘毅倒着,思绪迷迷糊糊奔流,恍恍惚惚好似回到幼年,第一天去文渊阁上学。被仙珠捉弄后,羞愤不已,生生把自己气病了。
      他那时候又自尊又自卑,三天都不吃东西,不肯下床。也是如今日一样,头蒙着被子,躺在床上。突然就听到门外传来清脆的笑声,仙珠边走边笑:“乖徒儿是生病了么,快来让为师的看看——”
      仙珠掀帘进来时,他像睡着了一样,只有嘴巴徐徐呢喃。她把耳边凑近他的唇边,听到他仿佛在梦中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唐……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她再也忍不住了,伏在他的身上,搂着他的肩膀大哭,边哭边喊:“弘毅哥哥、弘毅哥哥——”
      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忙问:“你怎么呢?”
      她的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哭道:“不要再念《枯树赋》了,我求求你再不要念了。你一念,我就心里好痛、好痛。”
      “好,我再不念了。”他搂着她,眼睛湿湿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这么久,等得我好心急。”
      仙珠哽咽抽泣,一时不知从哪把话说起。
      他从怀里拿出两方随身印章,一方文曰“厚德”,赐给仙珠,一方文曰“载物”,赐给仁昭,也由仙珠代为保管,做为将来嗣皇帝下达诏谕的符信。“厚德”为印起,“载物”为印讫。天下的诏谕都要此两印方能昭告天下。
      仙珠把印推开,“我不要!”
      “怎能不要!”他把印塞到她的手上,“这是生杀予夺的权柄,这能保护你啊!”
      她晶莹的泪滴在印上,“我要你保护我。”
      他的泪也滑下来,与她的融在一起:“非不想,恐再不能了。”
      “弘毅哥哥!”她扑在他怀里,紧紧把他拥住,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他留下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你要是离开我,我就永远都不原谅你,永远都不原谅——”
      他也拥着她,满腔的泪都滴在她的衣裳上,晕成一朵一朵小花。
      严怀恩站在屋檐下,拼命压抑抽泣,远远看到咏阳抱着途哥儿过来,来不及擦干眼泪就跑过去。
      “太子与公主怎么来了?”
      咏阳红着眼睛,“我……总觉得心里很慌,想要离父皇与皇阿娘近一点。”
      咏阳小心翼翼抱着熟睡的途哥儿,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她站在檐下,不敢进去打搅。透过绣着花鸟鱼虫的屏风,朦朦胧胧看到,父皇与皇阿娘头靠着头,相依相偎。
      “我们再做猫虎的游戏吧。”
      仙珠流着泪,说:“喵!这是猫还是虎啊?”
      “——这是皇后。”
      “不对。呜!猫还是虎?”
      “嗯……是……仙珠……”
      “不对,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的神思越来越恍惚,握着她素手的指也越来越凉,逆光中咏阳与途哥儿在向他走来。
      “不猜了,”他低语道:“……你是吾妻,你是吾爱。”
      (完)
      ————谷雨白鹿

      这是故事,也是人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8章 山崩大结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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