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下部PART4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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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流浪者。我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多停留。
而我竟为了她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我甚至愿意，一辈子都停留在她身边。
而我终究是个流浪的人，永远都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我注定是个过客，本不该改变什么，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1
我是个心理医生，确切的说，是个心理咨询师。其实，心理学这个专业很变态。作为一个心理学者，我真的是无法说出自己有多爱心理这个专业的话，反而只能用“变态”二字来形容。因为当我真的投入到每一个CASE中去的时候，那种在别人的内心世界不停窥探的罪恶感会让我难以喘息。我可以看穿别人的内心世界，别人爱谁，或是别人不爱谁，那些钱财纠纷后面隐藏着的感情纠葛我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知道，我面对这样一个透明的世界的时候的感受，反而使我更加不能感受到世界上各种各样情感的温暖，摆在我面前的都是情感带来的心理问题。我想，心理学大概是门折寿的学问。
……
我想故事该从我的少年时代说起。
那个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乡下。那时候，和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我也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爸爸是村上小学里一位教师，妈妈是从城里来的，因为爱上了爸爸，所以便毅然留在了父亲的身边。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要跟着爸爸到乡下来吃苦，她告诉我说长大以后我便会明白……
我记得家乡的田里有好多的油菜花。在一片葱茏的绿色之中点缀着生命最金碧辉煌地绽放，那才是真正的生命的颜色。所以，长大我去了城里以后，看见那花店里的鲜花，便不禁有些厌恶，这虚假的，脆弱的颜色如何能同那我所向往的油菜相较？狂野，放任，自我。
……
那大概是我九岁的时候。一天晚上，爸爸喝得摇摇晃晃地回了家。爸爸进门以后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妈妈脸上，九岁的我第一次理直气壮地顶撞了爸爸。我用力地推开爸爸，我知道一个打女人的男人绝对不是一个好男人，我从没有想过平时街坊邻居都夸老实人的爸爸竟然动手打了自己的女人。
别人都说我妈是村上长得最漂亮的姑娘，她嫁给我爸爸的时候刚满二十岁。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顶漂亮的女人，一头长发，和一双大眼睛，还有两个酒窝，不晓得美女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反正那时候觉得妈妈长得像“天仙”一样。
爸爸已经烂醉，他瘫倒在椅子上，一只手颤抖着举起来，指着跪坐在地上呜咽的妈妈嘟哝了一句“婊子”。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婊子是什么意思。但我可以确定，这定是个肮脏污秽的词语。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个为人师表，一向温文尔雅又忠厚老实的爸爸又是打人又是骂人的。我无知地站在他们两个的中间。
突然爸爸恼怒地起来，低着头，五根手指紧紧地扒住桌面，似乎能像猫爪一般在桌上留下那撕心裂肺的抓痕。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之后，跑出家门……
母亲跪在地上大声地喊“亚鑫，别去。”
她终究是没有追出去。
我悄悄地把家门关上，只听见屋里母亲一个人凄厉的哭声，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了。
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爸爸一夜没回来，母亲就坐在厅里的椅子上等，眼睛总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我不止一次地偷偷从床上爬起来透过门缝看看妈妈究竟睡了没。然而，她一夜没有睡。
第二天，天没有亮的时候，就有人来家里敲门。是对面院子里的万大爷，他胆怯地看着我妈，想要说什么但却又说不出口。许久以后，万大爷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老师被打死了……”
谢老师就是我爸爸，村上只有一个小学，老师更是寥寥……
母亲很镇定，只是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万大爷，亚鑫在哪？”
“在河边的草垛里，村委会他们找了公安已经去了，是个大清晨去找柴火的人发现的……”
“谢谢……”
母亲飞快地跑出家门。我大概清楚，她是去看爸爸了。她连门都没有来得及关。万大爷看到了躲在门背后的我，然后像是有所期盼地看了看我，然后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对门的屋子里，房门被重重关上。
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母亲头发蓬乱地出现在家门口，我看见她眼角的泪水和衣服上已经干掉的恶心的血迹。
母亲看见我，便又笑了，对我说“小枫，妈妈回房换件衣服，马上给你做饭吃。”
爸爸死了？我不敢确定，也不敢问妈妈。
那天中午，母亲做了一顿丰盛的中饭。
吃饭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句“妈妈，爸爸是不是死了？”
妈妈说“是。”
“爸爸为什么会死？”
“……小枫，快吃饭吧，一会儿饭就凉了。”
……我没再问下去，只顾着把碗里的饭一颗一颗地数完。爸爸死了，千真万确，是妈妈告诉我的，在我的记忆力，妈妈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可他是怎么死的。莫非就是像万大爷说的那样是被打死的？那又是谁这么讨厌我的父亲，竟讨厌到要打死他？
下午，便可听到那警车的“嘀---嘟---嘀---嘟---”的警报声响彻全村。所有的人都出来看，最后那白色的小警车竟停在了我家门口的空地上。警察下车后，径直走进了隔壁梁乔生叔叔的家里，一杯茶的功夫，我看见梁叔叔双手上带着手铐被两个警察给押了出来。我听见周身一群人都在议论。
他们说
“就是梁乔生这个畜生把谢老师给打死的……”
“梁乔生早就对谢老师老婆有意思了……天天打她的注意……”
“别乱说……明明是林雯勾引的梁乔生……”
“开什么玩笑？人家林雯城里来的姑娘，哪看得上梁乔生那个土包子……”
“谢老师还真是可怜……这么老实一个人被个俊俏的老婆给害死了……”
……
……
……
我真的无法忍受这个世界了……他们所说的话让我无法接受……
母亲突然弯下身，对我说“小枫，爸爸就是被他打死的。你要记住他。他杀了亚鑫。”
我皱着眉头，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母亲的手。
等到那辆白色的警车伴着那使人高度紧张的“嘀嘟”声渐行渐远的时候，围观的村民都散了，母亲还储在原地看着那辆警车消失在村口的山路上。那原本人山人海的现场就剩下4个人。我和母亲，还有梁乔生的老婆和他们的女儿。我恶狠狠地瞪了那女孩一眼。我似乎是想把对于她爸爸的仇恨全部倾斜于杀人犯的女儿的身上！
……
就这样，父亲早早地离开了我和母亲。我对他最后的印象便是喝醉了酒的样子然后凶狠地刷了我妈一耳光。
晚饭的时候，母亲把我领到万大爷的家里，然后她跟着万大爷到屋里说的些什么之后才出来。
出来以后，母亲对我说“小枫，母亲回趟老家，要去很长一段时间，你这段时间就先住在万大爷家里。在万大爷这儿要听话。知道吗？……”
我使劲点点头。
万大爷说“那行，林雯，你就早去早回吧……”
母亲弯下身来，用力地抱紧我。然后，她走了。
晚上，万大爷陪着我去对面的家里拿些东西。经过家里厨房的时候，我看见母亲被悬在那坚实的横梁上。我一看便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上吊自杀”。母亲她没有回老家，她上吊自杀了。我手里的东西全部散落在地。
我疯狂地跑，不知道跑了多远……
一天之内，爸爸妈妈全没有了。
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吗？……
我没哭，不管是知道爸爸死了以后，还是亲眼看见妈妈自杀以后，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我的眼泪，哪去了……
……
我在村口的传达室坐了一晚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成了个可怜的孤儿，平时一脸凶相的传达室的老伯都对我态度温和了许多，那老伯把暖手的杯子递到我手里让我捂手。我在传达室里呆坐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天亮以后才无精打采地回到万大爷家里。
“小枫啊，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地摇摇头。
“听万大爷的话，别难过了……”
这时候，那个可恶的面孔竟出现在了万大爷的家里。是梁乔生的女儿。我真想冲上去给她一拳。我讨厌她，讨厌她爸爸，讨厌他们全家。她害死了我爸爸，也害死了我妈妈，害我在一天之内变成了一个孤儿。
“万大爷早，我来找万老师……我妈让她给我补数学。”
“诶。好嘞。大爷马上给你去叫。”
女孩子点点头。我仍然是嫉恶如仇地盯着她。恨不能一口把这个仇人的小孩给活吞了！
……
“小青，这么早就来了啊……”万大爷的女儿，万老师客客气气道。
“嗯，我妈叫我早点来。”
万老师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摸摸我的头，问我“小枫几年级了？”
“三年级。”
“噢。和我们梁青一个年级。小枫数学学的好不好？”
“不太好。”
“那万老师帮你们两个一起补补课吧。”
“不要。”我斩钉截铁，只是万老师吓了一跳。“我不要和她一起上课。”我指着那个叫梁青的女孩子大声道。
我绝不要和我的仇人的小孩子一起补课！她的爸爸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
又是一晚。我继续在村口的传达室坐了一夜。
我看着村外点点的光亮。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这里，只有无边的黑暗。
我要寻找生命未来的光亮。
我一定一定要离开……
2
每天每天就是这样不厌其烦地向村外的世界张望，不知不觉，时光流逝，生命已经又走过了九载春秋，而我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十八了。
满怀欣喜地，我终于要离开这个让我不堪回首的回忆城了。
九年拼命地念书，让自己的成绩始终保持数一数二才能让我在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村庄里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我要上大学，我要到妈妈小时候长大的南京城里好好看看。终于我考上了南京的大学。
临走的时候。万老师看着我泪流满面，九年里，万老师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虽然我还是不得不和梁青一起上课，但是我是从心底里爱着万家的人的。万大爷对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妈妈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临死前把我交给了这样善良的一家人。
但是，我一定要离开。我一刻也不能多呆了。我要将那些苦痛都遗忘了去，随着乡间的一潭清流漂走，漂到距我最最遥远的地方去，我要奔着自己的理想迈进步伐，前方是一片光明。我不愿再回首往事，无疑是剥开我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猖獗地撒一把浓渍的盐巴。
我会记住万家人的好。
我走到万家门口。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九年，虽然谈不上什么快乐，但他们是真心爱护我的。
万大爷突然叫住我，说“小枫，这是你母亲叫我交给你的。”万大爷颤抖着将一封信塞到我的手里。信封上印着的还是爸爸当年教书的小学的名字，蜡黄的纸上斑斑的岁月印记，仿佛又将我硬生生地拽回我失去一切的那一天。
“妈妈？”
“你妈妈把你送过来的那一天对我说，要是哪天你离开家里了就把这个交给你，等你长大了再拆开看。我问她，为什么不等她回老家回来以后亲自交给你，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跪在地上哭，求我要好好地照顾你。……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已经做好寻死的打算了。”万大爷说着，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顺着那已经满是皱纹的苍老的两颊滑下。岁月，昔日岁月，我还是躲不过。万大爷继续说“小枫，我现在把这信交给你了。你以后一个人在外面念书，要好好照顾自己……”
万老师也叮嘱道“有空回来看看也好……”
我看着万大爷和万老师。
抱歉，我不会回来了。但我感激你们对我的照顾，谢谢，这九年的关爱……
道别之后，我便坐上了去南京城的客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车上，我哭了。这迟到了九年的泪水，我是在可怜自己失去一切吗？九年前我失去一切的那一天，我的眼泪在哪呢？……
……
我还是没有拆开母亲的那封信。诚实地说，我也忐忑地猜想过会是什么内容。
到了学校，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我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宿舍里空无一人，我拿出那封信……
“小枫：
你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叫谢枫吗？因为我和你父亲是在香山认识的。那时候，那儿的枫叶开得正是最漂亮的时候。
你现在过得好吗？
妈妈不是个好女人，我曾经想过要把这些事情瞒你一辈子的，但是我想，你有权力知道这一切，知道爸爸究竟为什么而死，知道我又为什么选择以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你。
小枫，接下来的每一个字请你认认真真地看。
你不是谢亚鑫的儿子。你是梁乔生的儿子。但我发誓，我爱的人是亚鑫。我知道妈妈这样直接地告诉你，会让你多么接受不了，但是我没有办法。
记得那天晚上，梁乔生喝醉了酒就对我非礼。我想大声求救，可终于还是屈从了。亚鑫他是没有生育功能的，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你无法想象亚鑫是多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结婚以后，他几乎天天都在想，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我无法告诉他他不育的事实，我唯一能够帮助他的就是给他生个孩子。所以梁乔生那个禽兽……小枫，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何当时的我会如此的无知。我嫁给你爸爸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我无知地选择了沉默……后来，梁乔生那个畜生竟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你的父亲。他曾经答应过我永远不说的，他是个小人！是个下流无耻的小人！！！你爸爸那天晚上喝醉跑出去找梁乔生，梁乔生把亚鑫活活打死了，我到现场的时候，亚鑫的身上被打得不成样子。肩膀上还有被镰刀砍伤的痕迹。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畜生竟然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小枫，身为你的母亲我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是个罪人。我无法能够使你原谅我，我的罪孽实在是太过深重了。所以我选择离开。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无法再在这个世界上忍受着这些折磨，所以只好离开。
只是妈妈想要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你爸爸的，我这辈子只爱过亚鑫一个人……
妈妈也是真的爱你的……尽管你不是亚鑫的亲骨肉，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我们两的孩子。我不知道我这样否认事实是不是很愚蠢，但孩子，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
母亲雯绝笔”
这就是我的身世！这样的鄙贱，连我自己都想要唾弃……我仇恨了多少年的男人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妈，你就真的幼稚到这样的地步吗？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献出你自己的贞操？为了你自以为的永恒的爱情就彻底否认我身体里留着敌人的血液的事实？妈……你又是何苦呢？……我从没有想过，事情的真想竟然是这样的可悲。真相大白对于我而言只是让我更加地鄙视自己。
我究竟是谁？谢枫？……不。我本不该姓谢。难道说要跟着那个姓梁的畜生姓吗？不。不。我到底是谁？这个世界上，我究竟算什么，甚至连秋日里的一片落叶都要比我高尚的多……我迷惘了。我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我的存在让我自己觉得痛苦万分。那么难道要和母亲一样选择悄然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吗？……我的离开更是没有意义的。世界上没有人会为我而伤心落泪的。
我只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所以，我要浪迹天涯，儿时最想干的事情，要当个云游四方的侠客……
或许吧。这个梦想是可以实现的。
等我上完大学，就去流浪吧……
……
升入大学，每天压抑着内心痛苦的火焰飞腾着的燃烧，仿佛自己已经快被灼焦了，惨不忍睹，体无完肤。可我能怎么办呢。
3
独来独往的日子。我一个人，没有什么所谓的哥们，不像城里大学男生那样子的洋气，我不太会打篮球，网球更是碰都没有碰过，偶尔想运动的时候，学校的操场又满是那些浑身发光的男孩子，那时候，我便故意撇头不看操场一眼，继续回到宿舍看书。那十八年里我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所以没过几个星期，我便把学校周围的书店书吧都摸了个透。或许因为我是个孤独的人，所以便只能和那些书谈话了，而这灵魂间的交流又何尝不是种乐趣呢？对我而言，这是我十八年来唯一的乐趣……
我常去那家最便宜的书吧。在那儿看书，喝饮料很划算。那书吧的名字叫做“罗兰书吧”。
只要有时间，我几乎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罗兰书吧里头的装潢很有感觉，虽然不华丽但却是很清雅的。靠里的一排窗户是落地窗，落地窗的外面是个天井。我常看见几个女孩子坐在天井下面喝着咖啡聊着天，这样有钱人家的生活我无法去过……那时候的我总自命清高以为这些东西我毫不在乎，好像真的不用管现实的一切。然而事实上，没有多少天我就发现我需要去打工给自己赚生活费的事实。
我正为到何处打工的问题烦恼着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几个舍友在谈论着……
“你去过学校旁边的那个罗兰书吧没有？”
“去过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那个书吧的老板娘漂亮的不得了是吧？”
“你也这么觉得？”
“嗯。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姑娘和我们一样大，在那儿开书吧已经开了一年了。人家十七岁就开始独立奋斗了，而我们还靠着父母给的钱过活呢……”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诶？你是不是想打那老板娘的主意？……”
“算了吧。就你？听说她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好像是个富家女。我们可都高攀不上呢。”
“富家女？开什么玩笑，富家女用得着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来开书吧反而不去上学？……”
……
他们左一言右一语的，我便下意识地顺着他们的话题仔细回想一番。回想那个罗兰书吧是否确有个貌美如花的老板娘……实在是对这种事情没有浓厚的兴趣，胡乱思索着，倦了，便睡着了…
…
第二天还得到学校外头找个能打工赚钱的地方。经过‘罗兰书吧’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进去坐了坐，我这次什么书都没有拿，只是坐在那个天井下面冥思我的未来和我打工赚钱的事情。我拿着一打报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招聘广告，想不久以后等我毕业了，我也会为工作的事情而烦恼的吧。……
眼下，我该怎么面对我的生活费呢？……
“你是不是想打工？”我抬头一看，那大概就是舍友们常议论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书吧老板娘吧。
“嗯。”我点头。
“不如，你到我这儿来打工吧。”
“你这儿？……”我将信将疑。
“放心吧，工钱不会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
她伸出右手示意要正式地和我握握手。从此我便要成为她的伙计。可我不知道这偌大的一个书吧里，究竟有什么工作需要做……我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便伸出自己的右手和她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
“那么我该干些什么工作呢……”我询问她。
“噢，你只管看看书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就这样？这哪是打工？”
“怎么不是？我就缺这么个人。我看你挺合适的，就你吧。”
“可是……”我欲言又止。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似乎我放不下的是男孩子那份渗透到骨子里的尊严。
她又说“行了，你就好好在这里打工吧。帮忙给来读书来喝茶喝咖啡的人倒倒水，整理整理书架就行了，要是生意清淡的时候呢，你就自己找些喜欢的书看看，工钱我照样付给你，哦，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我想要找人说话的时候你绝对不可以拒绝。”
好吧。既然是有正经工作可以做的，接受也无妨。
以后，我就在她的罗兰书吧里打工。
……
老板娘的名字叫梁紫。比我还要大3个月。她没有念大学，高中毕业以后就在这里开书吧了。虽然没有念大学，但她看的书相当的多，不得不说她的身上有种很知性的气质，虽然谈吐间她总是爱开开小玩笑，但是和她交谈很舒服，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能在学校里那么“红”的原因了吧。
书吧只开了一年，但是因为书吧里头的书都是好书、书吧里的装潢又有感觉，而且她长得又很漂亮，这样的一个书吧自然是年轻人爱来的地儿……
梁紫问我“你老家在哪？”
“很远很偏僻的地方。”
“噢。”她继续问我“你小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没有。”我语气僵硬，一下子便能听出我对于这个话题的不情愿。
她立刻转移话题“你毕业了想干什么？”
“旅行，流浪。”
“你可真够有情趣的。哪来的钱给你旅行呢？”
“不知道。”我乱无思绪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她接二连三的问题。
“你该不会想用在我这儿打工的这么点破钱旅行吧，那还不够你好好绕江苏一圈呢……”
“那我就先工作赚够了钱再旅行吧。”
“你学什么专业的？”
“心理学。”
“什么？你学心理学？”
“怎么了？”
“这是个恐怖的专业……”
“噢。原来你也是这么觉得啊？”
“我听说学心理学的人很容易精神出问题的。”
“听谁说的你？”
“……你会打篮球吗？……”她再次转移了话题。
“不太会。”这样的问题我早已习惯，更早已习惯了被城里同学长久地看不起了……
“我教你吧。”
“你？”我反问她。突然又觉得这个字冒地莫名其妙。
梁紫她一个女孩子都会打的篮球我竟然不会。我还有什么资格反问她呢？
“对啊。你可别看我是个女生哦。我很会打篮球的。”
我本能地打量起她的身材。天啊，那瘦不啦叽的腿也能跑得动？那细不啦叽的手也能捧住球？
“看什么啊你！”她冲着我笑眯眯地埋怨着“走……今天我放你的假，姐姐我带你去运动运动。”她拉起我的袖管就往外走，经过门口的时候，撞见我的舍友卫箫凡，我本想和他打个招呼，可梁紫她拉得紧，随手抄起门边上的一个篮球，一溜烟的功夫我已经被她拽出门外。卫箫凡回头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走进了罗兰书吧。
梁紫把我带到一个漂亮的小区的活动场里。那儿有个篮筐。她起身边跳边向筐里投了个球，只见那橙色的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当当地进了筐。
呵。这女人还真是够厉害的……她那些姿势可着实要比学校里那群天天腻在篮球场上的男生潇洒地多。
“你来……”
梁紫把球传到我的手里让我投篮。
我学着那些平日里看到的投篮动作，然后向篮筐里投了过去。没想到，那球竟然进了。
“谢枫，你骗我呢吧，你这叫不会打篮球？！……”
“我也不知道，就随便投了投？”
“你随便投投就进了？！哎哟，可怜了那些苦练投篮的家伙们了，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个没怎么碰过球的人‘随便投投’就进了，非要疯了不可……”
“呵呵……”我和她都笑了。
之后几天，她天天下午放我的假，陪我来打篮球，或许男孩子天生就是和体育运动有不解之缘的，我碰到篮球以后才明白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快感，把球远远地投进篮筐的满足感……
一个月下来，我在罗兰书吧工作的时间还没有和她一起打球的时间多。尽管对于篮球的熟悉感已经越来越强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敢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和那些个男生们一起打球。我可恶的自尊，该如何是好？
……
舍友几次来书吧随便逛逛看到我竟然好命地在给那个美女老板娘梁紫打工的时候竟然是羡慕的神情。我不得不承认，和梁紫呆在一起确实是很快乐的，但是那些个人根本不知道我多渴望像他们一样不用去为了自己的生活而烦恼，只用天天打打篮球，听听音乐，看看书……
那天上古典文学课的时候，卫箫凡坐在我的旁边。
卫箫凡是个南京本地的男孩子。他不像那些恶俗的城里人，他很友好。据我所知道的，他是我所有认识的同学家里最有钱的一个了，但是似乎他也是最低调的一个，总是对什么事情都很淡漠地，很温和地，总而言之，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亲切的贵公子。我想这个定义用来形容他是很合适的吧。其实，我很羡慕卫箫凡，因为他是个很有目标的人。他对于自己的未来方向明确，而且每每提到将来毕业以后要干什么的时候，他的眼里总是流露出一种令人兴奋的喜悦，似乎对于将来的人生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怎么样怎么样了……而我呢？对于自己的未来呢？……
只是觉得最近箫凡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古典文学课下课的时候，箫凡还是绅士地一笑，然后对我说“谢枫，你等一下有时间么？我想和你说些事情。”
“好。”
他站在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似乎要告诉我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是在梁紫的‘罗兰书吧’打工吗？”
噢？和梁紫的书吧有关？
“嗯……对。”
“那，你能帮我带个东西给她吗？”然后，箫凡在书包里面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很漂亮的粉红色的包包，那个小包里塞的满满的可却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那就麻烦你了。请你务必要带到。”
“好。我会的。”我答应了他，可顿时心里有种奇特的滋味儿我难以说清楚……
“那就谢谢你了……”
“没事的……”
他又是温婉一笑，连一个男孩子都难以不被他吸引，更不要说女孩子了，我想他就是那种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男生的典范。
走了不远。箫凡突然回头对我说了句“噢。对了。你千万不要打开来看。谢谢你了。”然后，他回头走远了。
我愣在原地，他为什么要和我这么说。我当然知道别人的东西是不应该随便拆开看的，但是他竟然这样当着我的面说，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对于一个人的自尊是一种多大的打击吗？我觉得，我被周围的人都误会成为一个没有品德的人，是这样么？谁说穷地方的人就会连这些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天。我恨极了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卫箫凡，这个我一直很肯定的人原来也是会践踏别人自尊的人……
原来，离开了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连生命里最悲惨的事情都经历过的人，面对这些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无能，我没有任何的话语来反驳卫箫凡，难道要我理直气壮地冲到他的面前，对他说，我不稀罕看里面的东西？！……
回到宿舍。
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卫箫凡的座位。
我决定不要帮这个忙了。
我把那个粉红色的包包放在他的座位上，然后留了张便签。--“我想，你还是自己给她吧。卫箫凡。”
然后我去罗兰书吧上班。
4
梁紫正坐在天井下面喝咖啡。
我把书包随手一扔，坐在她的对面。
她惊奇地看着我，问我“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不是……”我没好气地甩了一句话。
“那你怎么了？”
“不知道。”
“喂。你还真是有意思。明明我是你的老板，你态度恶劣，反而我的态度比较谦和。”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我起身想走。
梁紫突然抓紧了我的手。我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震，似乎，那种被侮辱的失落恍惚间被另外一种感受所取代……
“谢枫，你坐下……”
莫名其妙地我乖乖地又坐了回去。
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啊……”
“梁紫。”
“嗯？”
“我没有不舒服。”
“那你是怎么了？”
“没事……”我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告诉我吧……”她睁大了她的眼睛像个孩子般地乞求妈妈给她讲睡前的小故事。
“我……”叫我该如何能拒绝？……
“啊！”梁紫突然打断我。“枫，我请你到我家去玩玩吧。”
“啊？”我不知道她的思维每次都是如何跳跃的。
“枫，你就去我家看看吧，离学校很近的。”
“不太好吧。”
“你去不去？！”她突然又一副生气了的样子。
“我……”我不知第几百次被她弄的语塞。
“去吧……求你了……”
我低头沉默。
她又用力地踢了我一脚。可是脸上挂着孩子似的微笑像是在讨好我答应她的小要求……
“好，好，好。我去……”
“真的？……”
“嗯。”
“真的？”她又问了一次。
我抬头看着她“你要是再问我可就要改变主意了。”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她一个人从天井中走到书架旁，嘴里还念着“哈哈。他答应咯。……”
谁能想到，原来世界上竟有这样可爱的人呢？……我的生命里，第一支动听的歌。
……
下班以后，她拉着我到了她家里。
我一进门，看见的是墙上一张巨大的梁紫的艺术照。那照片里，她就如同是个高贵的公主。我站在她的巨幅照片前凝视了很久，似乎是在看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一般。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见梁紫反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搁在下巴下面，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笑。
我顿时脸颊绯红。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照片里的我特别漂亮呢？”
“呃……你长得本来就漂亮，应该不只是照片里的那个比较漂亮吧……”天，我竟然说了这种话。
“哈哈。谢枫同学，越来越会说话了嘛。姐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她说完，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蹦蹦跳跳地走到我的面前，捏了一下我的脸。“啊！天啊！怎么会这么软的脸？！”她问道。然后不停地捏。而我只是储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她边捏边说“要是我有个你这样的弟弟就好了。”
我伸手将她的手握住，然后放下，以免她继续用她冰凉的手蹂躏我的脸。
她看着我，有所期待。
我问“梁紫，你家里人呢？”
我环顾四周，她们家可真大。我更加疑惑不解，她家里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念大学呢？
“我没有家人。”
“什么？”
“我是个孤儿。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她收敛起那灿烂的笑容，我看见她眼底的失落，原来她是个孤儿。和我一样，是个孤儿。
“哦。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好啦，不聊这么无趣的话题，走，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她们家真的超级棒。她有自己的书房，有自己的卧室，有自己的琴房，有自己的练舞房，有自己的大阳台，这些通通只属于她一个人，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住。似乎她过着贵族般的生活……
“梁紫，你为什么不上大学？”
“不想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的钱，可以住这么好的房子？”
“我哥哥留给我的。”
“你哥哥？亲生哥哥？”
“不是。”她好像不愿意说了。
“哦。我也是个孤儿。”
“你也是？”
“对。”我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向别人诉说我那可鄙的过去。“我爸爸妈妈在我九岁的时候都死了。”
梁紫转过身来，用她的手抚顺了我的头发，轻声对我说“枫，做我的弟弟吧。”我看见那个眼里深情款款的她，不知道这眼神是否是对于亲情缺失已久的那份渴望，或许是吧。然而，我又何尝不需要一个亲人呢？“枫，我可以做你的亲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
我看着她，似乎我可以在她的身边再找回那遗失的美好。
“好。”我答应了她。
从此以后，我们便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两个孤儿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告诉上帝，寂寞和寂寞相加不会是寂寞，会是永恒的爱护和不离不弃……
“枫，叫姐姐……”
“嗯……姐……”
她眼睛里闪着钻石般的光亮，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很快乐很幸福，就如同我一样，我们今后是有亲人的人了。每当别人再问起你家里有什么人的时候不至于到无话可说的地步，我保证，我会大声地告诉世界，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全世界最最好的姐姐。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嗯。”我再也没有拒绝她的要求。
似乎，在她成了我的姐姐以后，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起来。我们可以亲密无间，就像是留着同样血液的亲生兄妹。
她留我在家里吃晚饭。她说她讨厌一个人吃饭。原来孤独孩子的内心世界都这样的寂寞。没关系。姐，以后你就不会再寂寞了，我也一样，我们有彼此。
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楼下的门铃响了。姐说她下去拿东西，一会儿就上来。
只是等了大概十分钟，姐还是没有回来，我从家里的窗户向下张望，看见卫箫凡站在楼下和姐姐说话，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先前就认识了。
几分钟后，卫箫凡走了。
姐姐回来了。
“姐，你怎么认识卫箫凡的？”
“你们是同学？噢。对。我忘了，他也是学心理学的。”
我看见她手里拿着那个粉红色的包包。卫箫凡他还是自己来了。既然自己能来，何苦要践踏别人的自尊才善罢甘休呢！
“我讨厌他。”我终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梁紫。
“为什么？”
“他践踏别人的自尊。”
“他怎么欺负你了？……”
……
“今天他本想叫我把这个包包带给你，但是我后来没有答应他。他竟然对我说，叫我不要随便拆开看，我难道不知道吗？他干嘛要这么跟我强调一遍？！他以为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有人品吗？！”我越说越火大。
“枫，你别怪他了。因为里面的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对我的影响不好，所以他才会这么说的。他不是个会践踏别人自尊的人。”
“姐，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们？……”
“他是我哥。这房子就是他给我的。”
“什么？卫箫凡是你哥哥？”我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对。他是我哥哥。”
………………
“枫，吃完晚饭以后要回学校吗？”
“要的。”
“今天别走了。姐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可是……”
“别可是了，这里不也是你家吗？留下来吧。”
“嗯。”我点点头。
帮她把所有的碗都洗了以后，我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的画面不停变幻，可我满脑子都在想梁紫和卫箫凡的事情。我毫无思绪，该怎么找出正确的答案呢。
姐姐把我拉到琴房里，她开始弹钢琴，她瘦弱的双手上那白皙的皮肤在钢琴琴键上翩翩起舞，有时甚至分不清她修长的手指和那些白键了。
琴声戛然而止……
她转过身，满脸泪光……
我不受控制地走近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希望能以此给她些安慰。
你这是怎么了？……
“枫……”她抬起头看着我。“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好……”
我和她同坐在一个钢琴椅上。
她看着钢琴琴架上的琴谱手指似弹非弹地来回无摸着琴键，慢慢对我道出她的过去……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箫凡、爸爸妈妈……那时候真的是快乐的一家人，我妈妈姓梁，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爸爸为什么我不姓卫，爸爸说生个女儿就要和妈妈姓。直到高中的时候，我在家找东西，翻到老妈的抽屉，不小心翻出一张黑白的照片，是一对夫妻抱着一对刚出生不久的女婴。我一眼就认出，那两个婴儿里面有一个是我。照片旁边放着一封信，我拆开来读了。原来我不是爸妈的小孩。我刚出生就被爸妈抛弃了，我是个弃婴，而我根本不是因为妈妈姓梁才跟着姓的，因为我的亲生爸爸姓梁！可是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他们的影子，那照片上的陌生夫妇竟然就是我的亲生爸妈，他们把我卖到一个有钱人家，就是箫凡他们家。卫箫凡的爸爸就买了我回家做女儿……我是爸爸用钱买回来的女儿！我不敢想象，最最爱我的家人们都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她声音越发地急促，终于停住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她双手重重地按在琴键上迟迟不愿松开，只能听见那钢琴发出长长地一声怒吼。梁紫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恨，不知她是否是在恨自己的亲生爸妈竟然为了金钱抛弃了自己的骨肉，亦或是她是在恨她的养父母从没有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我不知道。我想，或许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我们都有着可鄙的身世，在我们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这样遭受莫名其妙地打击。原本世界上最可以依赖的亲情对于我们两个而言却像是毒药一般恐怖，让我们望而却步，原来所有的华美外表之下，都隐藏着一个黑暗不堪的怪兽……
她突然倒在我的肩上失声痛哭，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原来我们都是被上帝抛弃了的人，甚至我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竟会让上帝想出这样残忍的手段来折磨我们……当所有人以为世界已经被光明笼罩着的时候，又有谁明白，在这微沫的旮旯里天空竟是乌云密布、大雪纷飞呢？我们无助地蜷缩在一起，以对方的体温取暖，寻觅着那不知是否叫做“亲情”的东西……
……
5
梁紫联系了一个农村的小学，最近有一个公益活动是去那里无偿教书教一个星期。每批次派10个老师去支教，报名的多数都是在读大学生，梁紫自说自话便给我也报了个名。于是，一星期以后，我和她便要踏上乡村支教的短暂旅程了。
梁紫就如同一个孩子，一路上田间的风景让她欣喜若狂。我越发地害怕起来，这乡间的一切和曾经的那个回忆城竟是这般的相似，我真想从这莫名的回忆泥淖中抽离开来……
终于到了。
尽管才是刚刚入秋，可是乡间的风吹的城里的那群年轻人们瑟瑟发抖，其实我还好，因为那十八年就是吹着这样“锋芒毕露”的寒风过去的。可梁紫竟站在田埂上，张开她的双臂拥抱乡间的秋风。原来人的心理真的是可以左右很多东西的。我们对于乡村的经历不同便注定了对这番景色有不同的想法……
10名来支教的老师被分配了任务。我和梁紫带一个班，都是群□□来岁的孩子。
是否我现在就如同父亲当年呢？——一个年轻的乡村小学教师，一群孩子围在他的身边，吵着闹着问他自己的名字应该怎么写。
爸，你过得好不好？……
父亲死后，我几乎是没有思念过他，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想他，可现在在这环境下，叫我如何不想他呢？究竟为什么，我会这么回避他已离开的事实……
二十一岁，也该是时候来证明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我奋力抛开心中挥之不去的浓黑的阴霾。我想，就做7天像父亲一样的乡村小学教师吧，他若是能看见定会很欣慰。
……
我走进灰暗的小教室，水泥墙上竟还有漏水的痕迹，灰色的墙体已经湿了一大半，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年幼的孩子们竟然在这样一个阴冷的教室里上课，我不知我们的出现能否带给他们些温暖呢……多少年前，其实我和他们一样，只是对知识的渴求让我甘愿在一个又黑又冷的教室里一坐就是一天。
我和梁紫一本正经地抱着一叠农村孩子的小学课本。
正当我准备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只听见课堂里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问道“老师，你们是夫妻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才来这个课堂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便会遇到这样莫名其妙又难以拒绝的问题。
梁紫笑着对那个个头刚刚超过一米二的小朋友说“小妹妹，你觉得我们像不像？”
那小朋友点点头。
这时候班里其他的小朋友都一齐回答道“像！”这乡间孩子们最最淳朴的声音。
我该说些什么呢？还是，一笑而过吧……
“老师！”另一个男孩子高举小手示意要发言。他说“我爸爸妈妈说，这样的夫妻叫郎才女貌！男的聪明，女的长得漂亮！”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班里的孩子们叫唤着，在这阴冷的教室里竟然都传出了回音。而这童声竟是如此动听，让我毫不介意他们所说的幼稚天真的话语。
“好了。小朋友们，下面老师要开始做自我介绍咯，请大家认真地听哦……”我和梁紫会心一笑，似乎在瞬间就达成共识，我们决定不把这美丽的误会澄清了。既然他们喜欢，就让他们这样认为又有何不可呢？
……
晚上我们还要负责孩子们的就寝，很多孩子都是住在学校的宿舍里的。晚上，梁紫呆在女生宿舍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出来。她说，那些小朋友们要她讲故事给她们听，才刚刚入睡。梁紫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我想她今天一定是很累了吧。
“枫，她们还认我做姐姐了呢！”她又眉飞色舞起来。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其实是我姐姐会怎么样？”我调侃着问她们。
“谁知道呢？”
“所以我们就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咯。”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真可爱。”
“呵呵……”
……
第二天一大早，梁紫便始咳嗽。她说昨天晚上特别冷，被子太薄害得她受凉了，觉得整个人晕乎晕乎的。
今天还要带孩子们去室外活动。她一听说活动内容是钓鱼就特兴奋，一路上还和我夸说自己钓鱼的本领有多么多么的厉害。
我们抵达乡间的鱼池。
她对着身后的一群娃娃们说“小朋友们要找到比较安全的位置，8个人一个小组，一定要注意安全，听到没有？”
“听到了！”孩子们乐呵呵地应答着她，她在孩子中的威信真是高得惊人。把孩子们安顿好以后，她开始兴冲冲地准备钓鱼。她摸摸自己长长的鱼竿，笑着对我吹了句“这玩意儿可是我的传家之宝嘞！”
“那你就用你家的传家之宝认真钓鱼吧，可千万别钓了个小虾米呀。”我开玩笑道。
她像个孩子般的对我说“我看这里的鱼肯定不多，我到对面去看看。”说着，她就摇头晃脑地带着鱼竿和蚯蚓诱饵走远了。
我呢，则是提着鱼竿认真地注视着水面的细微变化。
大约五六分钟过后。只听见“噗通”一声。好像是有人落水。
我定睛一看。我的天啊。竟然是那个叫小朋友们注意安全不要落水的梁老师！姐姐啊，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原先是看着落入水中不停翻腾的她又气又笑的，只是还没有过几秒钟，她就毫无力气挣扎了，像是只落水的蝴蝶，翅膀被完全沾湿，软弱无力地扑闪双翅。眼看着梁紫越沉越深了，我二话没说，跳入池中，说实在的，这“秋水”实在是冷！她一个受了凉的家伙如何承受得了！
我好不容易在冰凉的水中抓住了她的手，不料我游近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晕晕乎乎地快要昏迷了。我只是拉着她游向岸边，所有的孩子们都围聚过来，我把梁紫的身体用力托向岸上，孩子们努力地拽着她的手臂。
我到了岸上摸了摸她的额头，和刚刚那冰凉的池水比起来像是冰遇到了火。梁紫缓缓睁开眼睛，对我说了句“我冷……”然后就昏睡过去了。我自发地抱紧了她，但愿这样能带给她一丁点的温暖。我抱起她回到宿舍。就连学校的校长都来了。校长带来了那村上的几个大夫。校长见我浑身湿透便让我赶紧去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我换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校长孩子梁紫的房间里。
校长说“小梁她烧得真是厉害。大夫已经给她打了退烧针，应该会有好转的。”
“校长，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也好。你也吃点感冒药吧。”
“好，我知道。”
……
我看守在梁紫的床边，她的额头还是烧得很烫。
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最爱的人，我让她受了伤。一时间，自责和愧疚充满内心。
突然，身后溜出来班里的两个小丫头。
她们着急地问“老师，姐姐她什么时候醒过来？”
“老师也不知道。”
“老师，我告诉你一个方法能让姐姐醒过来。”其中一个小姑娘凑近我的耳朵对我说。
“昨天晚上姐姐给我们讲了睡美人的故事，姐姐说，只要爱人深深一吻，沉睡的公主就会醒过来的。”
什么？……
“老师，你就亲亲姐姐吧。不然她一直会醒不来的。”
“怎么会呢？”我推辞道“姐姐她会醒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姐姐会醒过来的？”两个小丫头理直气壮地问我。
说实话，我不知道。
“你一点也不喜欢姐姐，等姐姐醒过来以后，我们要告诉她！”孩子们天真的话语是否该要相信呢？
我突然觉得我是个多么残忍的人。为什么不把那个完完整整的童话世界留给这群生活条件艰苦的孩子们呢。我希望，他们能明白，世界上是真的有童话的，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创造自己的童话，我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地去剥夺他们对于美好世界的一点点的期望和幻想呢。我越发的觉得自己是愚蠢麻木，我曾经和他们一样是个农村的苦孩子，自己心里的苦难道还要让他们再承受一次吗？不，不。我绝不是这么想的。若是可以，我真渴望能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告诉他们。
我感觉到梁紫微微动了一下。我趁两个孩子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赶紧俯下身，在梁紫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我缓慢起身，看见梁紫已经醒了过来，我用眼神示意她我这么做的用意，我想她是会明白的，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在点亮孩子心里的灯。尽管我们不是真正的情侣，但我吻她的时候还是会心跳加速，或许这是正常的反应吧，可是，我总觉得有种潜伏在深处的东西在蜿蜒流淌……
只见那两个小女孩看见梁紫醒过来，尖叫着又蹦又跳地凑到梁紫的床边，而我成了个局外之人。
“姐姐，你真的醒了？”
“姐姐，你昨天晚上给我们讲的睡美人是真的呀。刚刚谢老师他一亲你，你就真的醒了。”
“姐姐，他肯定是你的真爱……”
我和梁紫听了这话都笑了。
两个丫头左一言右一语，弄得我完全无语。梁紫坐在床上，看着两个激动万分的小丫头不知如何是好，我和梁紫的目光巧遇，两人无奈地笑笑，但那笑容里又不失有几分的安慰和幸福。至少，我们没有破坏他们这美妙的幻想。
……
“好啦……姐姐她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我对两个孩子说。
……
整个房间就剩下我和梁紫，第一次，我和她之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甜香。不知是否刚刚那一吻不小心触动了我心上亦或是她心间的某片神秘领地……
我顿时觉得自己像发了烧似的，脸颊滚烫。
我起身替她盖了盖被子，然后说“你要注意休息。”然而我的眼睛却始终不敢正视她。
“枫，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啊？没有啊……”
“明明就有。”
“别说话了，你快睡觉……”
“嗯。”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我这才松了口气。
几秒钟以后，她又睁开眼睛说“枫，这被窝好冷哦。我的手都快冻僵了。”
“要不我再给你弄床被子过来？”
“开什么玩笑啊？我现在都已经盖了三层了，这被子这么重，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唔……把你的手借给我，当做暖手袋捂一捂咯。”
她一只手不知不觉中已悄悄伸出被窝，找到我的手之后便拉着我的手一齐放进了她的被窝。“呵呵，这样暖和了。”
然后她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
等她睡着我才偷偷把手收回。
……是否，不知不觉，我已让那对我而言难能可贵的亲情变了味道？……
梁紫两天以后又基本恢复元气，尽管还是天天不停地擤鼻涕，不停地咳嗽，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了。她又天天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说她是“孩子王”一点都不夸张，她比那群小孩子们还要贪玩……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内心是混乱不堪的，我甚至没有能力去理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了。希望上帝不要欺骗我。
……
若是我一心守护着的东西变成了所谓的爱情，难道说这是种亵渎？还是，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七天似乎经历了心理变化的一个漫漫的过程。
可是和孩子们相处的七天看来又是转瞬即逝……
我们要走的时候，我和梁紫的身边围了一大群的小朋友，他们抱着我的梁紫的腿，想叫我们不要这么快地离开。梁紫哭了，我知道，她是真的舍不得这群孩子们，这七天，我们确实和这乡村最可爱的孩子们共度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我笑着对孩子们说“我和姐姐过段时间就来看你们，好不好？”
孩子们一个个眼睛里噙着眼泪诚恳地点点头。
“姐姐，这是我们送给你和哥哥的礼物。”一个小姑娘捧起手中的一个玻璃罐。罐子里是五颜六色又奇形怪状的石头。“姐姐，你们下次来的时候多住几天好不好？”
梁紫说“好。”
会的。我们会再来的。梁紫紧紧抱着孩子们送给她的美丽的石头。
……
踏上归程。
我想，我也该弄清自己错乱的心情了。
6
那七天成了我们永恒的宝藏。生活恢复至从前，梁紫还是会津津乐道那几天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时间总在不停溜走。
……
梁紫一点点地诉说着她过去的故事，开心的，不开心的，痛苦的，快乐的……仿佛自己和她一起经历了那些年的岁月。
天天下午我去罗兰书吧上班，上班完了以后就会去她家里，噢，不对，去我们的家里。我在那吃晚饭，如果时间晚就不再回学校了……
……
晚上我回到家里，开出音响听音乐。不知梁紫什么时候把CD换成了那一张，仿古的声音在家里萦绕……《情人的眼泪》……呵……这是多少年以前的歌曲了。可那旋律却成了永恒的经典。…
…
我闭上眼睛，倚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静静欣赏……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梁紫就站在我的面前。她依旧是那般天真无邪的看着我，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像个姐姐，反而像个小妹妹……
“枫，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嗯。是什么？”
“你猜猜……”
“不知道…………”
她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举在我的面前，指尖缠绕着一条项链，项链吊坠正好垂在我的面前。——是一片紫色的枫叶。
“好看吗？”
“嗯。”
“喜欢吗？”
“嗯。”
“呵呵，那就好。”
“这项链好别致，紫色的枫叶……”
“我一直想送你一个礼物，找了好久才找到它。”
“紫色的枫叶。梁紫和谢枫？”
“对。梁紫和谢枫……我帮你戴上……”
“好……”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绕过的肩膀在我的颈背处认真地摸索，她离我越来越近，我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暖流涌上，好像，我快要融化。
终于，她戴好项链，那片紫色的枫叶便在我的锁骨之间闪烁……还没等她站稳，不知怎的，我竟紧紧搂住她的腰……
我似乎能感觉到，她先是一惊继而慢慢平静。
她问我“枫，你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越发抱得紧。
许久之后，我对她说“梁紫，我想保护你……”
“枫……”
我打断她“梁紫，让我保护你。我就这一个要求。”
她推开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我“枫……你爱我吗……”
我什么话也没说，将她轻搂入怀，然后吻住了她的唇，如烈焰燃烧般，如素女拨动琴弦，我只感觉到，有种神奇的东西在瞬间充斥了我的全身，让我上瘾，我真想，永远不放开她，我竟荒谬地爱上了姐姐……
……
那晚我们话语不多，各怀心事，不知这样的沉默算是什么……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夜空开始飘雨，淅淅沥沥，打在家里透明的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在我和她之间的沉默中竟显得那样地响亮……
她把家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只有外边霓虹等的遥远斑斓能让家里有些许在黑暗中沉沦的色彩。
我和她坐在阳台的落地窗边的地板上，她靠左，我靠右，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忍受着这寂寞……
莫非真的是我做错了……可那一秒钟，那些举动有多么的情不自禁……
十一点，小雨突然变成狂风骤雨。街边的树就差没有被吹断了。那悠扬的小步舞曲一下子变成了命运交响……
我受不了这寂寞了。
我若无其事地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坐下，对她说“等我毕业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过……”
“和我一起旅行吧，我们一起流浪，走遍世界……”
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似乎像是在询问我这想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我想你呆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走遍世界，你说好不好……”
她不再看我，又转头向窗外，看着那豆大的雨点用力地敲击着已经支离破碎的玻璃，然后将头缓缓靠在我的肩上，轻声应了句“好……”
我们再也没说话，一晚上就这样。
她说，她要和我一起流浪，走遍天涯海角……
上帝，我知道你明白。谢谢你在剥夺了我那么多东西只有把这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我……我真的，感激不尽……
……
从今以后，我会尽全力去保护她的。
就如我当时我担心的一样，我害怕自己按捺不住对“姐姐”的喜欢，呵，命运还不是弄人么……
第二天，我便鬼使神差地到了学校。下午真准备去梁紫的书吧的时候，卫箫凡叫住了我。我不知，心里是否已经原谅了他，或许真像梁紫说的，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才不愿意别人看那包的东西的。
他依旧是绅士地走到我的面前“上次那样对你说实在是很对不起……”
“噢。没有关系了。”
“真的不好意思。”
“不，或许是我太敏感了吧。”
“还有一件事……”
“噢，你说……”
“以后麻烦你多照顾照顾梁紫了。她有先天性的哮喘，最近天气转冷了，这时候容易发病，所以还要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她了。”
“箫凡，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履行一个哥哥的责任呢？！”
“她都告诉你了？……”
“对。”
“我已经没有资格了。我最多只是和她发发短信了，我总觉得我已经没办法再像原来那样做一个好哥哥了……”
“这不能怪你。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谢谢。哦，对了。谢枫……好好对她……”
“我知道……”
“连上我的份，一起爱她……”
“好……我会的……”
……
然后我去了罗兰书吧，把我和箫凡的对话向梁紫重复了一遍。她再一次地，为了那些伤心的往事哭了。我想她是个幸福的人，有箫凡，还有我，我们通通都爱着她……
从那以后，我遍认真钻研心理学，我要掌握一套很好的办法能够让梁紫快乐，不知，我在她身边是否已经足够。生活一如往日的平静，我真庆幸，身边有个我爱的人。梁紫常常上街帮我买些帅气的衣服，那些衣服不像那些城里男生的那般恶俗，她的眼光似乎是能在一千颗沙子之中找出一颗金子……慢慢地，我觉得自己不再处于那种孤立的状态，我在和城市里的生活融合，越来越像这个城市里的一员，像城里男孩一般会打篮球，像城里男孩一般能把流行语天天挂在嘴边，像城里男孩一样愿牵着女友的手到处乱逛……
……
之后，箫凡成了我最好的哥们。不知是出于友情的因素还是别的，我常常把梁紫的境况告知他，我知道他是一直拿自己当成梁紫的亲人的，我想我有必要体谅箫凡还有一个做“哥哥”的心情。
有时候我放学和箫凡打打球，一身臭汗地回到家里，被梁紫骂得狗血淋头……
但她却常嘴里一边嘀咕着，一边问我，“你和他谁赢了？”
我总逗她“你希望是谁赢呢……”
……这样的生活，只愿别轻易破碎……
我唯一的牵挂就是梁紫。我们近在咫尺，纵使最终都将分别，但至少我会用我短暂的生命陪伴她……
箫凡拉着我去宿舍看看，顺便我也把我仅遗留在那里的一点点东西搬走。好久不住在宿舍的缘故，宿舍里的气味似乎已经有些陌生了。还有两年不到大学就要毕业了，我也该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做些打算了。
我和箫凡正在宿舍里聊着，箫凡的目光扫过宿舍敞开着的门便没再移动过，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门口向我们走来的一对母女……箫凡似乎很是高兴，嘴角便在不知不觉中微微上扬……
箫凡箭步上前。“婶婶，你怎么来了？”
噢。原来那个穿着端庄典雅身材高挑的中年妇人是箫凡的婶婶。
那女人身后躲着个小姑娘，像是她的女儿……只见她看到箫凡眼里就立刻有了神，她举起手中的一大袋子零食对箫凡说“箫凡哥，这是我和妈妈给你买的吃的……”然后便将那袋子零食递到箫凡的手里。
箫凡用手摸摸那小姑娘的头，说“丫头长大了啊……”
小姑娘笑了……
那时候我在想，是否兄妹之间的问候就是这样的呢？可怜的梁紫，或许曾几何时她和箫凡还要亲昵的多，可是现实竟然如此残酷地剥夺了她的一切，潦倒就如同心如死水的我一般。我不知道不正常的人和不正常的人在一起结果会是什么，果真能像传说中的，在战神的庇护下，被带领至光明的远方么？……我不敢确定，但我知道，梁紫对我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她不仅仅是个爱人如此简单而已，她在我人生已走过的岁月中是一座里程碑。我曾一度认为世界上的所有多是莫须有、不切实际，所有和我相关的美妙的东西都会悄悄离开我的身边，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东西离我竟是那样的遥远，想抓也抓不住了……是她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是有些能让我有理想有兴趣的东西的……
遇见她，便像是遇见命运的泥淖中盛开的一朵雪莲花……
但愿，你永远不会凋零……
……
7
国内的大学生活果然是舒服。大学三年已经过去，这三年才是我人生认认真真的三年，我希望，往后的日子也能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过……
箫凡告诉我他大四就要去澳大利亚读研究生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告诉了梁紫。
我对梁紫说“我毕业以后，在这里开个心理咨询室，你觉得好不好？”
她思索了片刻后说“这个想法挺好的。”
“呵呵……叫‘罗兰之家’怎么样呢？”
“好啊，正好和我的书吧凑成一对……我们也别另外租房子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大了，两个人就要住三百多平的地方挺夸张的，等毕业了以后，就把客厅和楼下卧室、书房这里都围起来，做你的工作室，这样你每天上班下班都不用东奔西跑了，你说好不好？”我看见这个女孩子认认真真地在为自己的恋人规划未来，我明白这样的爱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我，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
大学的假期我从没有再回过“回忆城”。我只是呆在家里，梁紫也是哪都没有去，我们两个无非就是参加参加社会公益活动或是到处旅行，这样的生活，悠闲自在，不知我将来是否会为自己的生计而苦恼。箫凡家里那边每个月都会给梁紫寄很多的钱，以保证她一如往日的“贵族生活”。
呆在梁紫的身边，不知不觉地，我已经从曾经那个乡下来的傻里傻气的男孩子变成了如今所谓的“都市人”。我早已经习惯了穿帅气的衣服，早已经习惯了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时候还不忘动作要够酷，等等等等，这些改变我不知是无奈还是可喜……人的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在改变，我心里多年来的伤疤是否可以痊愈呢……
毕业以后，就如我和梁紫计划的，我们花了快半年的时间才把“罗兰之家”布置好。以后半年，生意冷清，似乎没什么人要看心理问题……
我也曾经很是绝望，原来我和梁紫都太过天真了，以为用上自己的专业，有块工作的小地方便可以维持生计赚到钱了。呵呵，两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在这时候，若是有爸爸妈妈在旁边稍加指点，下场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悲惨了吧。后来我和梁紫改变战略，要主动出击，寻找生意。于是我们开始借助网络来宣传我们的“罗兰之家”。我就不相信，现在日益发达的社会会不存在有心理问题，需要心理咨询的人？！
终于，“罗兰之家”的第一个CASE是在2005年岁末接到的。生意就从这里开始，“业绩”一路飙升。我想我还是很有学心理的天赋的吧。只是不晓得我这个心理咨询师的心理是不是正常呢？
……
箫凡也曾经打过好几次电话回来。我告诉他我现在开心理咨询室一个月能赚近一万块的时候，他边笑边对我说，他将来要是找不到工作就要到我的罗兰之家来打工。
我问他最近生活如何，他说一切安好。一眨眼的功夫，他离开也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生活每天充斥着一堆的事情要我处理，所以便觉时间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了……
“枫，你不是说要去流浪的吗……”
“对。”
“我们去先去欧洲，再去美洲……枫，我们去旅行吧……”
“罗兰之家怎么办？”
“一边旅行一边心理咨询……”
“开什么玩笑？”
“你和那些咨询者网上交流嘛……”
“可是……”
“不要可是了，我想去看看。我想跟着你去流浪了。呵呵。”
我看着她，许久之后我说“好，你要是真的想去就去。我会陪着你。”
……
旅行。
漫长的旅行。一切按照我们计划地进行。
这样的生活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能够享受吧。这一年的收入自然是锐减，但是箫凡家里那边还是会定期把钱打到她的卡上。其实，有时候真是感觉，我像个寄生虫，没有了梁紫，我无法变成如今这样。她是我的神，是这样么？……
到意大利的时候。
她抬头看着西斯廷大教堂顶上的巨幅壁画《创世纪》。
她说“枫，米开朗琪罗画《创世纪》的时候没有请第二个人帮忙，他画完的时候，身体就几乎支撑不下去了……”
“这是信仰和理想。”我说。
“我们没有那么伟大的信仰和理想。”
“但这不代表我们不可以有梦想。”
“你的梦想就是这样流浪吗？”
“对……走遍世界上所有美丽的地方。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只是我们沿途的一个壮丽风景而已”我说。
甚至我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对这样一个我无比崇拜的世纪巨作如此轻视……
……
年少，所以轻狂。
或许，我就是个流浪的人……
走过巴黎，普罗旺斯。普罗旺斯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她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
走过威尼斯。她说“叹息桥”见证过我们的爱情……
走过阿尔卑斯，她说，山上的化雪会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水源……
走过富士山，她说，樱花下落的时间是五秒……
……
8
……
为期一年多的旅程要暂作稍息。我和梁紫回到那个已经阔别一年的“罗兰之家”。一切如旧，仿佛这一年的时光我们从不曾离开。
我和梁紫一到家里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打扫起来，打算要住一阵子。
箫凡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一周以后要到我和梁紫的“罗兰之家”来看看。我和梁紫自然甚是欢迎。“罗兰之家”都成立了两年多了，箫凡也该来看看了。
……
一周以后，我和梁紫如计划好地迎接这个亲友的到来。
远远地，听见那大学里熟悉的脚步声，我和梁紫甚至都已经能断定是箫凡来了。果然，箫凡出现在门口。他看上去依旧是那般地亲切而又高贵，像我当年看到的他一样，时隔两年，他的身上似乎又增添了一分成熟，是，我们早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来的。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女孩子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是看上去没有了神气和灵动，仿佛是一潭绝望的死水。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或是一个人闷声不语看着天空或是窗外的一角。……
我只是觉得她面熟，于是就不停地在大脑资料库里搜索这个脸孔的踪迹。噢。还记得大学的时候，箫凡的婶婶来看他，身后就是跟着这样一个小女孩。虽然，她已经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孩童蜕变成了一只美丽动人的天鹅，但我知道，内心的一团火苗始终无法熄灭，所以那眼睛里散射出来的不羁、洒脱的光芒也从未消失。没错，这就是箫凡的那个小妹妹。
只是，究竟是什么让那个曾无忧无虑的女孩变成了如今这副憔悴的模样呢？
或许是学心理专业的缘故吧，我条件反射地开始打量这个女孩子，希望能够从她的外形和神态中捕捉到一些线索。
我还楞在原地的时候，梁紫上前和箫凡打了个招呼“哥，好久不见了啊。”
箫凡笑着回答“是啊，好久不见了。”箫凡指着身后的女孩向我介绍道“这是卫郗，我的表妹。”
梁紫快步走上前去，牵起卫郗的手说“呵！丫头这身材真是越来越好了啊，修长修长的，果然是个跳舞的料。”
梁紫走近卫郗，像是想要极力看清楚她的脸。
卫郗缓缓抬起头来。
“呀！你怎么憔悴得跟林黛玉似的？都是柔弱的美人胚子！怎么几年不见从小精灵变成林妹妹了？”
不知为什么，卫郗的眼睛里开始晕出些闪烁着的东西，像是哭红了眼睛，不知梁紫说了些什么不得当的话，让这个女孩子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果然，几秒钟过后，她眼角留下的液体便立刻证明了我的种种猜想。
“丫头她最近心情不太好。”箫凡忙在一旁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郗丫头，别哭了。”梁紫这才像个姐姐一样的安慰卫郗。“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到我们家来玩，我们两个常常要抢同一个娃娃，然后你就会哭着闹着要娃娃，我哥他就会把娃娃给你，你看你这个表哥多宠你，我这个亲妹妹都还比不上呢。”
……
梁紫是个善良的人，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她可以为了别人的快乐，道出自己心理隐埋得最深，最痛苦，最不想被人发现的谎言。
……
梁紫看了看箫凡，示意他继续配合他说完这个他们早已心照不宣的“计划”。
“丫头，快别哭了，你哥都不好意思了。哈哈。”梁紫奋力地在挽救我们四人中僵持着的气氛，更重要的，她在挽救儿时的那个郗丫头的率真和活力，可似乎我早就知道卫郗的眼泪绝不止这样
的玩笑便可以止得住的。
吃饭的时候，我们聊着。
梁紫坐在卫郗的身边，时常帮她夹夹菜。我看得出来，梁紫是很喜欢郗的。大概是小时候的情谊特别深厚吧。
梁紫问郗“丫头，你学校申请得怎么样了？”
“噢。上个星期刚刚接到的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语气平静如水。
“是吗？！小丫头好厉害呀。我记得从小就想要上美国的大学，现在梦想终于实现了，怎么反而这么伤心呢？”
“没有。我没有吧。”她声音越来越微弱。
梁紫突然提议说“哥，要不你就把郗丫头留在我们这儿住一阵子吧。我也好久没有看到她了，怪想她的。再说，谢枫学心理的，疏导别人的本事那么厉害，你就把郗丫头留这里住段时间吧。”
箫凡转头问郗“丫头，要不你就在这儿住一阵子？我这周就要回澳大利亚了，你大学的事情也搞定了，整好有个大半年的时间好好休息休息放松放松，你就呆在这儿和你梁紫姐姐玩玩，你说好不好？”
箫凡的一言一语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一般。
卫郗点点头说“好。正好，我不想回家，而且我和我爸妈说申请完学校以后要留在澳大利亚当义工的。”
梁紫兴奋道“太好啦。丫头，你今天晚上靠我睡哦~”
“好。”卫郗还是那样平平淡淡的语气。
……
箫凡午饭后就离开了，说是要去研究所办事情。
晚上，梁紫拉着卫郗去了KTV。卫郗开始推辞，可看见梁紫那股子兴奋的劲儿，也不能扫了兴。
卫郗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包厢的软皮沙发上。
我和梁紫只顾着点歌。几分钟以后，梁紫便已经开唱了。卫郗一个人端着饮料，目光游离状态。其实根据我几个小时的潜心观察，可以断定她的忧伤必定是因为爱情受了伤。
梁紫问郗“丫头，想唱什么歌，姐姐帮你点。”
“不用，你们唱就好了。我就坐这儿听你们唱吧，喝喝饮料，吃吃水果挺好的。”
……
杰伦的《安静》
——
只剩下钢琴陪我弹了一天
睡着的大提琴安静的旧旧的
我想你已表现得非常明白
我懂我也知道
等你又舍不得
你说你也会难过我不相信
牵着你陪着我也只是曾经
希望他是真的比我还要爱你
我才会逼自己离开……
……
我会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
突然我听见郗的哭声。她将头埋在自己腿上，泣不成声。我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富有节律的抽动，这女孩子的心里究竟是有多么得疼……
我和梁紫赶紧坐在她的身边。
梁紫用手轻抚郗的背，边说“丫头，怎么了？怎么这么伤心？”
郗没有说话，哭得越发厉害。
“告诉姐姐，姐姐帮你。”
郗倒在梁紫的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幼稚园小朋友。梁紫一只手轻轻拂去郗脸上的泪水。
“姐姐和你说，谢枫他可厉害了，心里难过的人只要和他说说话就不难过了。他一定可以帮你的。以后你就拿他当成自己的哥哥，有什么事情都要和我们说，知道不知道？”
卫郗躲在梁紫的怀里点了点头。
这代表，从明天开始，我便可以开始对郗丫头进行心理辅导了。
在包厢昏黄的灯光下，《安静》的旋律还在不停地回响。
郗丫头趴在梁紫的腿上睡着了，丫头还紧紧抓着梁紫的手，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枫，你一定要帮帮郗丫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这么反常？竟然哭得这么伤心？”
“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误的话，应该是跟爱情有关的。或许是她失恋了。”
“可她才18岁，就因为爱情这样伤神？我看着好心疼。小时候，她是所有孩子里头最活泼最聪明的一个了。你看看现在……唉……”
“我们两个认识的时候也才只有十九岁。十八岁的少女完全有可能因为爱情而受到伤害。”
“可怜的丫头。”
“梁紫，我们都尽力吧。”
……
她睡得很熟。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们打算回家，看着熟睡的她，不忍吵醒，于是我背着郗丫头上了出租车，一直回到家里，把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她始终没有醒来。我想她是累了吧。但愿今后的这段日子里，她能天天睡个安稳的好觉。
第二天上午，卫郗一个人在房间里头看看电视，听听音乐。
我和梁紫在工作室里商量着如何对卫郗进行心理辅导。其实，这个case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非常的棘手，但或许是因为她和梁紫是有“亲缘”关系的，才会让这个case看起来如此的正式。
“枫，你对于她的心理治疗有什么好的想法？”
“我也说不上来。我想，要做的第一步应该是让她愿意跟我交心地讲述她的过去，讲述让她那么伤心的往事。”
“可这样会不会伤害到她。”
“用不对方法当然会，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她已经有转向抑郁症的趋向了。所以……”
“所以什么？……”
“我觉得要抓紧时间。”
“我了解了……”
“昨天看她睡觉的时候一直抓着你的手，而且她躺在床上，我今天早上注意到，她是婴儿睡姿……”
“你是说，她太缺乏安全感了？……”
“对。”
“噢……她高二的时候就出国留学了。可能一个女孩子高中就独自一个人出去念书会很孤独吧。”
“不至于吧。箫凡不是也在澳大利亚么？”
“可丫头上的是寄宿的学校。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箫凡有多忙，我想能抽出时间看看她已经很不错了。”
“不对。光是因为这个，不至于到现在这么严重……”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没出国以前念什么学校。”
“噢。就是你大学旁边的华外。”
“华安外国语学院？”
“对。”
“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
“了解下她的过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噢。我认识她初中的班主任。她初中的班头也是我小时候的班主任。要不今天下午我先去看看？”梁紫说。
“也好。那我今天下午就尝试着让她说说她的过去吧。”
“好。枫，但是还请你，千万不要伤害到她……”
“我明白，你放心……”
但愿我有这能力不伤害到她……
……
梁紫骗郗说是去罗兰书吧看看。
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卫郗两个人了，我寻思着，究竟该怎样用最好的方式让她主动和我说起她的过去。
“卫郗，你想不想出去透透气，一直呆在家里会不会很闷？……”
“哦……好吧……”
我带着她走出家门，在附近闲逛。我突然想起我的画室。荒废了很久的那个画室，甚至已经被我遗忘，我从没有和梁紫说起过，因为那对于我而言真的已经很久远了……
那是我刚刚升入大学的时候，在学校荒废的就仓库里辟出的一个小角落，那时候我在那儿画画。画画是贵族艺术，因为画画所需要的材料总是日积月累，要想真正成为一个画画天才那都是在砸了n多的钱以后才有可能的。所以那些名画家通常都是贫困潦倒也就是这个原因。小时候就喜欢画画，但是在万大爷家里，生活条件都不好，更不要说让他们给我买画画工具了。那时候唯一的一点点的画画机会就是利用好那几杆不算昂贵的铅笔，从临摹书上的小人开始，一直到看到美丽的风景就开始速写，我没有经过真正的训练，不算是个会画画的人，但是却也很是喜欢画画时候的感受……大学开始不久，我就没有再去了，自己的生活费都必须要去罗兰书吧打工才能保证，更不要说是买那些昂贵的油画材料了。不知道那个地方现在是否已经被人发现了，又或是，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郗，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拉着她去了我的大学，绕过操场，走进学校那个破旧的仓库。
“来这里做什么？”
“等一下，还没有到……”
我摸索着，仓库的最里面有一点点的光亮，因为那儿开了一个小窗。
谢天谢地，我的画室还在。没有人发现我在这里的“伟大作品”。还有那个自己钉的木制画板，也安静地躺在那个角落里。
“郗，你看。”
她缓缓抬头，在灰暗的仓库里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探寻珍宝。我看见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我想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我抓紧了她的手，希望她能有个依靠不要再被什么不经意流入她心间的东西打败。
她晕倒了。在朦朦胧胧的灰色之中，我看见她像是只折翼的蝴蝶，跌落，甚至都不挣扎，不动弹了，这，该是怎样的故事，仿佛她的心已经死了一般……到头来，我还是伤害了她。
我跨步上前接住她。原来，心理医生真是个折磨人的职业，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隐隐作痛。
我坐在地上，她躺在我的臂弯之间。
我这个无能的医生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郗，你还好吗？……”
她渐渐睁开眼睛，还是那双湿润着的眸子。
“你看到什么了？”
她什么话也不说，死命地摇头。
“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对她咄咄逼近，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样。请相信我，我可不想，下一秒钟她成了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少女。一旦变成抑郁症，想要再走出阴霾那是件更加痛苦，更加折磨人的事情……
“画……颜料……还有……地上的烟头……”她像是受到了我的惊吓，战战兢兢地抽泣着回答了我。
“为什么看到那些东西就要哭？”我语气缓和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我，我看见她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
我无法忍受。我摇晃着她瘦弱的身体，对她说“丫头，你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保证，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她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知道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得残忍。
我仿佛看见她的眼睛里的恨，对我的恨，她痛恨我的残忍，这样硬生生地撕开她的伤口，我这样，算是什么心理医生？！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突然，她用力地捶打我的胸口，哭喊着，我知道，她终于选择倾泻了。那凄厉的哭声，像是母亲当年的那哭声一样，绝望。但我坚信，这必是可喜的变化，她学会发泄自己了……
直到她不再有力气，声音渐渐嘶哑的时候，她重重地跌落在我的怀里。我该怎样让你好受些呢？……
她的哭声从凄厉渐渐变成了抽泣。
我又开始了惨无人道的“问话”：“你已经做好要告诉我的准备了吗？”我在她耳边轻声问她。
“你……你真的……真的能帮我？……”
“对。我可以。相信我。”
“…………”她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告诉我了“你不准笑话我。”
“好。我不会。”
“我失恋了。”
“光是失恋就让你这么痛不欲生？”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着急，你慢慢说。从最开始说起，我会一直用心听……”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出国以后，我恋爱了。和原来学校里的一个男孩子。我承认，我非常非常喜欢他。但是我们分手了。而且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觉得，我会变成他的束缚，他的存在也会影响到我的理想。我总觉得，和他分手，是对他对我都好的。所以，我就提出分手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和他分手我竟然会这么痛苦。”
“他……是你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子？……”
“应该算是吧。虽然以前也有心动过，但都没有这么奇怪和强烈的感觉……”
“初恋总是最难忘，最难割舍的……”
“我该怎么办？”
“别急，你愿意告诉我，说明你还有救嘛……”
“我……我好想，再看看他……”
“等时间到了，我会带你去看他的。”
“真的？”
“嗯。”
……
我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如此倔强的女孩子，甚至是在无比失意的时候仍然如此倔强。所以原谅我让她这样开始回忆她的过去，但是，她终于告诉我了，不是么？我想……这……也算是我的成功……
“以后我也喊你丫头，你没有意见吧？……”
“好……”
“以后每天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的时间，你都归我。”
“什么意思？”
“我要对你进行全天候的疏导。”
“我是你的病人……”
“不。”
“可我觉得，对你而言，我就是个不配合的病人。”
“不。你不是我的病人。你是我的妹妹。自己妹妹心里难受，做哥哥的也不会好受……所以，箫凡他心里有多担心，你明白吗？……”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不过没关系啦，好在，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哥哥神通广大，能把你治好。”
“以后我会配合。我保证。”
“那就好。”
“对了。你为什么看到画板、颜料、还有地上的烟头就哭？”
“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可以吗？……今天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好。”
……
那天晚上，小丫头仍然是睡得很熟，尽管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我一直坐在她床边的沙发上陪她聊天，一直到她累得不行了才勉强入睡。依旧是婴儿睡姿。呵呵，我我会尽力帮她的。
等她睡着以后，我问梁紫去华外是不是有什么收获。
梁紫说“今天我去找了我们初中的班主任。她领着我去卫郗高中原来呆的那个班级。我找了个他们班的同学问了一下，所有人都说丫头原先超级开朗，天天开上去都笑眯眯的呀。”
“你有没有问她的同学，她交男朋友的事情？”
“问了。说是小丫头原来确实是和一个叫夏洛凌的男孩子恋爱。不过他们不是同班。但是好像他们初中三年还有高一的时候都是同桌而且关系超级好。我也听丫头和我提过“夏洛凌”这个名字，好像说是她的哥们儿什么的，没有想到两个小家伙竟然恋爱了。然后我又跑到夏洛凌他们班，看了看那个叫夏洛凌的家伙。”
“你有没有和他说话？”
“没有。不过那家伙长得确实是挺不错的……丫头眼光还行……”
“呃……好吧……你觉得凌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还好吧……不过我才看了几分钟，怎么可能看得那么透彻啊。不过我倒是问了问他们班的同学。他们说大约半年前的时候突然颓废了一阵子还闹离家出走什么的，不过后来，一直到现在都是很OK的。”
“原来是这样……奇怪了……”
“他好像有新的女朋友了，我站在他们班窗外的时候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打打闹闹，然后我问了问他们班的人，他们说那个女的是夏洛凌的女朋友……”
“什么？……”
“好像是吧。我也是听他同学说的啊……”
“嗯……哦，对了，忘记问你了，你是怎么打听的，那些同学为什么都愿意告诉你啊？……”
“呵呵，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倒，服了你了。”
“下面该怎么办？你今天有没有进展啊……”
“当然有啊。”
“不错嘛……”
我打断梁紫。“我累了……”说完我抱着梁紫，全身无力。
真的好累……
“枫，你还好吧……”
“嗯……还好……”
“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万能的？”
“呵呵，你本来就是嘛……”
她眼带笑意地看着我，我用额头轻轻靠着她的额头，她的脸粉得像水蜜桃一般。
“傻瓜……”我开玩笑地对她说。
她一语不发，还是微笑着看着我。
“真好……”
“好什么？”
“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你今天干嘛这样……”
“我在想，我好幸运，从来没有因为爱情而烦恼，因为你对我永远都那么好……”
“好好珍惜吧你……”
“遵命啦……”
……
……
一大早，梁紫就去罗兰书吧上班了。
郗丫头看上去状态比刚来的那天有所好转。
“丫头，吃完早饭，我们去超级市场买点东西……”
“好……”
吃完饭以后，我和她两个人到了附近最大的一个超市。
我们两个推着购物车。
我问丫头“喜欢吃什么？”
“随便……”
“那我可全买咯……”
她还是毫不在意地答了句“随便……”
经过零食区的时候，大概有三十米的置物架，从薯片、果冻到面包。我先是右手推着车，使出我的必杀技，用左手从左边的置物架上以光速将最外面一层的零食一扫而空，通通到了我们的购物车里。然后，反向运动，前后不过两分钟，我带着满载的购物车站在郗丫头的面前。
“小丫头，这么多够不够？……”
超市所有的顾客全都无语地盯着我们看。
“枫，你干什么啊？……”
“不错不错，都会叫人了，不错嘛……”
她笑了，终于终于，我终于看到她第一次的微笑……
人们常常觉得微笑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但是某些情境下，笑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因为那一笑所代表的将会是放弃和释然……
“都拿了这么多了，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再放回去吧？……”
“可是这么多……我们三个人都不一定吃得下啊……”
“怎么吃不下，你梁紫姐姐能吃的很，而且，你又是要在这里长住下去的，家里一定要一直备着点零食，不然你饿了怎么办？”
“嗯……谢谢……谢谢你……”
“傻丫头，你谢什么……”
然后我们又买了一车的日常用品。结账的时候，我们两个购物车堆得满满的。超市里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俩。丫头则是看着我不好意思地偷笑……
回去的路上丫头问我“枫，你的感情有没有出现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小吵小闹当然是有啊。只是那些都不算是感情问题啦。”
我们在车上正聊着，车子正好驶过华外。看见华外门口，一个华外男生搂着一个女孩子的腰准备吻她。我本能地去观察卫郗的反应。丫头她看着那对男女，然后低下头不再去看他们，她的手不停地蹂躏着自己的衣角。我第二次抓紧她的手。
“别难过……”
我看得出，她很努力地在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丫头，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
“枫，你停车。”
我把车停在街角。
“我看见他了。”
“谁？”
“夏洛凌，我之前的那个男朋友。”
“什么？”
“刚刚在华外校门口的那个男的……”
呃，天啊！“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没有。我从没有错认过他。”
“丫头”我抓紧了她的手“你们已经分手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了，你当初和他分手不也是希望你们各自走各自的路，不要因为对方而影响到自己的梦想和自己的未来吗？所以现在，你不应该再因为他而影响自己的心情了，你明白吗？……”
她点点头“可是，心莫名其妙地就痛了……”
“会好的。伤口总有愈合的时候，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时间长了，感觉淡了，就会好的。”我安慰她。
“但愿吧……”
我真想夸她，她今天要比昨天不知坚强了多少倍。
丫头，其实你很勇敢，你比你自己想象得要勇敢得多……
加油……
9
……
转眼，郗已经在罗兰之家住了二十多天了。她现在越发开朗了，虽然还是有些不愉快，但是一切都有所好转，尤其是，她对于我，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她把她的过去陆陆续续地都告诉了我，有什么心事也都会和我说。仿佛我真的成为了她的亲哥哥一样。
她说起她和夏洛凌之间的过去，每一件事情她都记得很清楚。从开始回忆的时候她总是皱着眉头，讲到她们两个分手那段的时候她还掉了眼泪，但是一直到后来，她再讲给我听的时候已经能面带微笑，甚至还说觉得自己那时候有点笨。看着丫头一天一天的变化，我甚至也忘情地以为倾听她的故事、帮助她、保护她、拯救她已经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
我和梁紫约定好，每到周末的时候，她去“罗兰书吧”照看书吧，我呆在“罗兰之家”大扫除。现在，郗加入了我们这个“家庭”，自然周末的时候也多一个人帮帮我的忙。我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那个装有母亲绝笔信的蜡黄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梁紫的抽屉里。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她都知道了？我那不堪的过去？……
我缓缓将信取出，可我发现，那根本不是母亲的绝笔书。里面有一张照片和另外一封长信。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我一眼便可以认出来，是梁乔生！我难以相信，打开信纸读了起来。
原来，梁紫梁青是姐妹。就是那个小时候一起在万大爷家上课的那个仇人的女儿？！
如此说来，梁紫也是仇人的女儿？
为何时间竟会有这样的巧合，莫非这是宿命？
可笑的是，我是梁乔生所生的孽种，梁紫又是梁乔生的亲生女儿。原来我们两个人悲惨的命运竟是这样残忍地纠结在了一起。
原来，梁紫是我的亲生姐姐。
我原以为，我们可以让彼此走出阴霾。而事实上，造化弄人，我们的相爱只是让悲剧更加难以收场……
我盯着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仔仔细细地看，恨不能一眼望穿他的骨骼，我甚至一时无措地希望那个人不是梁乔生……可是，照片是不会骗我的，我那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更不会骗我。那个人就是梁乔生，还有他的妻子，还记得梁乔生被抓走的那天，我现在仍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妻子和女儿脸上的表情！我不会看错。确确实实，明明白白，就是梁家的人。我多希望此梁非彼梁。
天。
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谎言之中！
……
我望着窗外的一派生机。而我，像是要死了似的，该如何面对这已经无法收拾的残局。原来我的爱情是个荒唐可笑的错误，说得不堪入目些，这是□□。我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我竟然爱上了自己仇敌的骨血。全世界，我最不能爱的人便是她，可我偏偏遇见了她爱上了她！
我不知道老天为何要这样捉弄我们，甚至梁紫曾经和我提起她的过去，而我们却始终没有能力去找出真相，如今，爱了，无法割舍了，却要告诉我不能不割舍的残酷事实！
……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敲门的声音。
“枫，你还好吗？怎么收拾房间，这么久还不出来？”郗的声音。
我缓过神来“噢，快好了快好了。准备开饭吧。”
我故作镇定，该如何面对眼前已经面目全非的世界？
…………
吃饭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问了郗“丫头，要是你当初知道恋爱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你还会选择要和凌恋爱吗？”
“枫，你怎么了，这一点都不像一个心理医生该问的问题哎……”
“你快点回答我啦。”
“嗯。”她思索一会，说“会。”
“为什么？”
“因为就算分手再痛，那些回忆都是幸福的。虽然如果我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点点滴滴和每一件幸福快乐的事情去和最后分手时候的痛苦相比较，痛苦会加倍。但是我想我还是会选择去爱吧。如果不爱，那才不是卫郗。……”
我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很傻？”她问我。
“丫头……长大了……”
“呵呵。这也是你的功劳啊。要不是你这段时间的心理辅导，我哪能好得这么快？”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不管爱的结果是不是令人痛苦，但是爱的过程是幸福的永恒的……”
……我独自一人陷入沉思。
“喂！枫！你在想什么？饭都凉了。”
“哦！丫头……你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到了时候，会让你去看看夏洛凌……”
“……”她沉默了。
原来伤口愈合真的很难，就算表面看起来有翻天覆地的好转，但是内心的磨合还是困难。
“哦。枫，时候真的到了么？”
“或许吧。你不是想见见他么?”
“我……”
“怎么，难道你不想见他了？”•
“不是……我……只是……我……”
“小丫头，证明给我看，你变勇敢了，你长大了，好不好？”我坚定地看着她。
我想我现在需要和她一起走出阴霾了吧。
“好。我答应你。”
“丫头，你有多久没有和他打过电话了？”
“快一年了。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打电话约他吧？我不要……”
“不想说话，那就发信息？……”
她紧紧攥着手机。
“算了，丫头，我帮你发吧。”
我用郗的手机往凌的号码上发了一条短信——【周六中午，学校天台见。卫郗。】
“你发了什么？”
我将手机递到她手里让她看。
“你把他约在天台？”
“对。很有意义的地方不是么？”
“枫，我真的败给你了。”
……
离星期六还有两天。看得出，丫头的心里还是有些小紧张。
“丫头，我要出去喝两杯，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可以吧。”
“喝两杯？你要去酒吧？”
“对。”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你有没有约别人？”
“没有。你真的要一起去？”
“可以吗？”
“好，快穿衣服吧。外面挺冷的，都开始降温了，你多穿点。”
……
路上，丫头的鼻子冻得通红，我使劲帮她搓了搓手。
丫头问我“你为什么要去喝酒呢?”
“酒吧里面比较暖和。”
“你骗我。”
“小丫头~”我拍了拍她的头。
“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没有。”
“又骗我!”
“工作不顺。”
“哦。你这么强，工作竟然还会遇到不顺心的事儿？”
“你和梁紫都拿我当成超人。”
梁紫，这个敏感的名字，我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令人不自在的东西。
到了酒吧里。
“服务生，威士忌加……呃……加一杯果汁……”
丫头不好意思地看着服务生笑笑。到酒吧里来喝可乐果汁的人应该不多吧。
“你小子怎么换了个女朋友？”服务生问他。
“她是梁紫的妹妹……”我轻描淡写地解释。
“哦~原来是姐夫啊……哈哈……”
威士忌冲得很，后来扛不住了，只能换成啤酒了。
之后只是觉得自己在寒风中飘荡了。大概是郗丫头拉拉扯扯废了好大的劲儿正把我扶回家里吧。
经过公园的时候，好像，我和丫头还说话了。
丫头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迷迷糊糊地说“我不像丫头，心痛了，有人帮忙疗伤。我一个人，心痛了，谁来帮我疗伤呢？”
“我帮你。相信我。”她像是学着我当时的语气。
“丫头，我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所有原本看上去对的事情其实全是错的。你明白不明白。”我看着丫头。
她摇摇头。
然后我倒在冰凉的草地上里就不再有意识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梁紫和卫郗都站在床边。
梁紫俯下身，关切地问我“枫，你醒了？怎么喝成那样？”
我突然反应过来。世界已经变了。她不再是她了。我该怎么办？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梁紫说话了。
“我累了，你也去睡吧。”这一秒，我只想安静地面对一个人的世界，心理医生也会遇到这样的挫折……
然后梁紫带着丫头一起出去了。
大概五分钟以后，我拿起手机看着联系人里亲友那一栏。除了梁紫、箫凡只剩下卫郗了。我坐在床上，给睡在我隔壁的丫头发了条短信。
枫——丫头，你睡了没有？
郗——刚准备睡。你不是说你累了吗？怎么还不睡呢？
枫——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郗——聊什么？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枫——我觉得…我好可怜…
郗——怎么了？
枫——我刚才看了自己手机通讯录。亲友栏里面竟然只有三个人。梁紫、箫凡还有你。
郗——可是每一个都很爱你。
枫——也包括你吗？
郗——当然。你简直就是我的救世主。
枫——呵呵。或许你才是我的救世主吧。
郗——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枫——至于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只是我越来越觉得，是我离不开你。因为，没有了你我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郗——还有梁紫呢？…
枫——或许她从来没有属于过我。
郗——你们吵架了？
枫——没有。有些事情太复杂，你不必知道。
郗——好吧。枫，你要加油哦。请你快快乐乐的。不然怎么能教我快乐呢？！
枫——我知道。我们一起努力吧。对了，今天和你聊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以后你可要注意看手机了，指不定我就偷偷发条短信给你问候问候呢，呵呵。
郗——随时欢迎啊…
枫——丫头早点睡。晚安咯。好梦……
郗——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聊过之后我安定了许多，原先的那种手足无措的痛苦感受也有所缓解。我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可怜到想找人说话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至少我还有一个小丫头。
或许，我救了她，所以注定，她也将拯救我。
我终于还是决定。关于我和梁紫的身世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不告诉梁紫，也不告诉丫头，这个秘密，留给我一个人就好……我想，多说无益……
那晚，我身体也不是太舒服，很快地就入睡了。梦魇远离我，真好，我真怕自己不但不能做个好梦，甚至还要面对那些令人痛心的事情……
第二天，梁紫竟主动要求留在家里，大概是因为看我状态不太对吧，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多希望我可以在她的面前消失，我可以不用再去面对她。没有办法，我借口要带丫头去外面走走，做做心理辅导，然后便“溜之大吉”。
“枫，你今天要带我去哪儿？”
“我们去买点东西吧。也把家里重新布置布置怎么样？”
“呵呵。真棒。”
我带着她到闹市区的时尚店东逛西逛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小店。
她经过一家唱片店的时候，在窗外停下，她盯着JAY《依然范特西》的那张已经很老的海报还有旁边那张《我很忙》的海报。最显眼的地方是《魔杰座》的海报。可她偏偏盯着那两张旧旧的海报看……
我走进唱片店买了张《魔杰座》。Jay的最新专辑，丫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之前又一直在国外，肯定忘记买了。
“枫，谢谢你。”
我还是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说过，你和凌都喜欢周杰伦。你明天就要去见他了，要不要带什么礼物？”
“我想……不用了吧……”
“随便你咯……”
“中午想吃些什么？”
“热的就行……”
我原本带她去味千，结果没有空座，PizzaHut也是客满。后来还是去了KFC。我问她要吃什么，她想都没想地说了句“一号套餐，把沙拉换成薯条。”
我再和服务生重复了一遍“一号套餐，把沙拉换成薯条。”
我知道，她和我说过，到肯德基点餐的习惯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不知道，什么算□□？”她问我。
我不知道，我也想问她。
“要是你不爱他了，可他还爱着你，你该怎么对他说？”我问她，这个问题是替我自己问的。
“直接和他说清楚。”
“你不怕他伤心？”
“呵……可他大概已经不爱我了吧……”
其实我真想问问，到底什么算是爱情。我觉得这两字在我心里的定义越来越偏离曾经的那个轨道了……究竟什么是爱情，连我这个专门研究人类感情世界的人都无法定义了，那绝不是种荷尔蒙分泌的莫名快感，那是种内心世界的细微变化，若真如弗洛伊德那样，将所有的事情都追溯到欲望和性上来，未免不符合我自己的想法……
……
周六，6月13日，按约，是卫郗面对夏洛凌的日子。
我问她“要我送你去吗？”
“好。”
我开车送她到学校。周六的校园，高中生们还在上课。
她坐在车里，忐忑不安，直到车子停在校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枫，你抱抱我吧。我有点害怕。”
我凑近她，轻轻地抱抱她。在她耳边说“别怕，有我在。你很勇敢，比你自己想象得要勇敢的多。”
“加油……”我在车里等你。
她说“好。”
她打开车门，像是要跨越人生的一扇神圣的门。丫头，祝你好运。我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而我坐在车里听着张信哲的歌。歌里唱着
——
那天，是一条界线，
你忘了好好说再见，
只留下背影是我脑海经典的画面
…………
明天过后就要变成全新一个人，
日日夜夜不再为爱付出那么深，
从此以后，忘了你是我最爱的人，
要像你一样推开大门就去爱别人，
多希望，
有天能再回忆遇见，
我们都拥抱下一个永远……
……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错乱的心情呢？我竟然在心里偷偷掩藏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我希望，没有人能知道，我希望，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要拆穿。我想，我已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纠结的世界。
……
许久之后，丫头出来了。
她低着头走完了这段路。我抬头，看见学校天台上那个颓唐的背影。
她坐进车里，一语不发，和我一起安静地听着张信哲的那首《下一个永远》……
不知道重复播放了多少遍……
她终于说话“枫，你借我个肩膀可以么……”
我说“好，只要你愿意。”
她倚靠在我的肩上，看着玻璃外面冬日的颓败景象，对我说“他不爱我了。”
“他亲口对你说的？”我问她。
“对。他有新的女朋友了。”
“嗯。”意料之中，梁紫曾经和我说过凌交了新女朋友的事情“这样不是更好，你们之间的了结就不那么困难了。既然他已经这么释怀地选择接受下一段感情了，你又为什么要原地踏步呢？”
“枫，为什么。他让我好失望。我那么做，那么痛苦，都是为了他，希望他能明白，希望他能认认真真、负责任地生活，可他现在……”
“丫头……”
她打断我“枫，他是真的爱过我的么？”
“这不是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爱他胜过他爱你，分手以后，你就会比他更痛苦。你们两个之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那是什么？你告诉我，你帮帮我。”
“你提出分手是因为现实，你觉得自己小小的年纪却不得不要考虑到这些看似遥远的现实，所以你内心本来就是很委屈的。更是因为这样，你没有告诉他向他提出分手的原因。他大可以以为是你的情变或者是你的一时冲动，所以他不会有像你那么纠结的感受。我想……他那时候是很爱你的，绝不亚于你对他的爱。”
“是这样吗？……”
“对。相信我。”我说“你为什么不向他学学，学着快点面对以后的感情……”
“什么？可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其他的感情了。”
“是么？你仔细想一想就没有能让你觉得离不开的人了吗？就没有其他让你不愿放弃的人了吗？就没有其他让你有幸福感觉的人了吗？关心你的人那么多，世界上只有一个夏洛凌么……”我似乎有些激愤，大概是觉得伤感吧，自始至终我都觉得，卫郗像是大家心里的小公主，所有的人都在为她服务，为她付出，而她甚至永远只知道自己心上的这个伤口，甚至永远只在意这个叫夏洛凌的家伙，这是否是我们这些爱护她的人的莫大的悲哀呢……
她坐直身子，看着我像是在问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
“谢枫，我……”
“好了，别说了，我没有要求你什么……”我转向她“你今天能这么勇敢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
“真的吗？……”似乎在她看来她不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
“嗯。真的……你很棒……”
“我一定能忘了他！”她坚定地看着前方。
“你要记住。爱你的人很多很多，你爱的人、在意的人其实也有很多很多……”
很多时候，我自己以为自己不能割舍的，事实上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我忽略，而那些本觉得不该属于自己，甚至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我却一步一步在蚕食，侵略，最后占领……
原来生命果然是会在为我关上门的同时再开一扇窗。只是，这窗外的天空不见得明媚。就算窗外是彩云纷飞，也终不是个真正的尽头……
回到家里。卫郗一进门就紧紧拥抱梁紫。我终于想明白了，不再刻意回避梁紫了。
丫头说“姐，我终于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
“枫说，最难的那关我过了。”
我补充道“刚刚带她去见夏洛凌了。”
“真的吗？”梁紫诧异地问丫头。丫头眼睛尽管有些湿润，但仍然是笑眯眯地对着梁紫坚定地点了点头。
“郗丫头，你真棒……”梁紫欣慰地看着小丫头在笑，那笑里还有着说不尽的心疼。
“姐今天晚上做好吃的。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丫头笑了。
梁紫下午便开始忙活晚餐。
小丫头一个人站在琴房的阳台上向外望。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本想蒙起她的眼睛，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突然转身了。
“你来了……”
“嗯……”
“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该怎么做。”
“是吗？”
“像你说的。关心我的人还有很多，我在意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哦。”我淡然应了句。
她终于醒悟了。
“丫头……”
“嗯？”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明白的。”
“枫，你听我弹琴吧。”她转移话题了。
她走向钢琴，然后坐下。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之间缓缓移动。
她看着前方，手指却在键盘上从未停歇。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散射出不一样的光芒，像是充满期待和幸福，又像是自责和埋怨，更多的是一种迷惘……
“丫头还是不愿意跳舞吗？”我说“你修长的身材跳起舞来一定很漂亮……”
琴音停止了。
“不要……”她说。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看到的。”
……
晚餐很丰盛。似乎我们成了真正的一家人，有说有笑，只是我还是可以嗅出，空气里面暧昧又错综的诡异香气。
晚上，我坐在床上还是给丫头发了条短信。
枫——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郗——你为什么不当面来和我说。
枫——安静世界里的交流更加真实。
郗——是吗？可这样我看不见你的脸，看不见你脸上的表情，就很难猜出你的心情。
枫——傻丫头。当面无法说的话才要用这种方式说，你明不明白呢？
郗——传张你的照片给我吧。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去美国留学了，想要张你的照片……
枫——明天我带你去街上逛逛，再拍点大头贴，好不好？
郗——好啊。……
……
夜深之后，我们都倦了。
而我，竟然有了这样莫名的期待，像个孩子似的天真。
2009年的6月，初夏。
家里一片祥和。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三人无言地静坐。
不知，这样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像是就要离别的恋人们不愿意用言语打破这寂静……
像是热恋的人们不愿意用声响驱散空气中的幸福滋味……
十二点的时候。我带着礼物走进丫头的房间。她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我把礼物放在她的枕头旁边。
她还是婴儿睡姿。我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脸，但是那浅显的一条轮廓线把她的脸勾勒得很清晰很明丽。
我想，我又错了。
我转身离开。
有双手拉住了我的衣角。
“枫……”她没有睡着。
“这么晚了，还不快点睡觉。”我说。
她坐起来，把床头的台灯开出一点，那一点点泛黄的微弱灯光已经足够让我们彼此看清。
我笑着看着她。
她说“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她拿起我放在她枕边的礼物然后在手上晃了晃。
“这是你这一个月以来的奖励，你这么勇敢地面对了夏洛凌，我当然要奖励你一下咯。”
“这样啊。那……收到！呵呵。”她说。
我用手摸摸她的头发。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她说。
“是吗？丫头竟然还给我准备礼物了？”
“对啊。”她抽出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还有一张卡片。
她诡异地看着我笑。
我打开卡片。
——
枫：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
还有…
生日快乐…
我的救世主…
From小丫头
2009年6月8日
“丫头！你知道明天是我生日？！”我问。
“呵呵。我厉害吧。”
“丫头……原来……你一直偷偷关心我哦……”我试探道。
“呵呵……”她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有抬头对我说“谁让你是我的救世主呢？……”
那句话。
谁是谁的救世主?
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吧……
“丫头……你困不困？”我问。
她摇摇头。
“我想把家里布置一下。”我提议。
“明天，姐姐一大早起来要是看到家里变得像城堡一样应该会很开心吧……”
“嗯，一定会的。”
凌晨以后，我们两个悄悄起身把家里布置了一番。我把早就为梁紫准备好的那张新的巨幅艺术照从房间里搬出来。
丫头问我“是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张巨幅画卷展开。
梁紫的身影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清晰。
那是带她去意大利的时候帮她拍的照片。
她还是那么得漂亮。只是这惊艳的身影和那迷人的眸子刺痛了我的眼睛。
亲爱的，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姐好漂亮……意大利也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丫头看着摊开在地上的照片喃喃。
“对。她很漂亮。”
“枫，你对她真好。”她低下头。
“丫头怎么了？”
“没有……我没事……”
我摸摸她的头，说“傻丫头……”
“我没有……”她在极力解释着什么。
丫头别傻了，这是最后一个心愿了……相信我。毕竟，我不得不承认，我深爱着她，当我以为世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的时候，梁紫的出现像是我的重生。那种感受是那样深刻，无法用言语形容清楚，若是没有她便没有现在的我……
……
忙活了一个晚上。我们两个等待着梁紫看到“城堡”后的惊喜。
6月9日，我的生日。
等我走到客厅的时候。
梁紫站在新的巨幅艺术照前，她哭了。大概是感动地哭了吧。
她看见我以后，扑到我的怀里。
“枫……谢谢……还有，生日快乐……”
“梁紫。”
“嗯？”
“今天好好陪我过生日，过完生日，我有话对你说。”我用手抚摸着她顺滑的头发。对不起。这一切，全错了，我也不想要这样……
我看见。远处，丫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沉默地走开。走向琴房的方向。……
2009年六月末。
丫头说要去学校看看。她说她们学校每年今天都有舞会。我陪着她去，凌牵着女朋友从她身边走过，她看着操场上华丽的舞台上泛着蓝色星光的布景，流着泪笑了。
丫头，长大吧。
10
我知道我还没有完成这个棘手的case。她还没又能够痊愈。我在努力为她多做些什么。
那天我终于想办法带着她混进了凌叔叔公司的天台。
她站在天台上大声叫喊。
她嘶吼着“我不爱你了……再也不爱你了……”然后又低下头无助地抽泣，我还是浅浅地抱抱她。我知道，不是说出不爱就能真正放弃的。
丫头，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的。
丫头说要去医院看一个朋友。
家里只有我和梁紫两个人。
我始终没有能够正视她的眼睛，说真的我好害怕我不愿意让她离开我。
终于我还是开口对她说“我不爱你了。”
她立刻问我“是不是因为丫头？”
“你能不能不要乱猜？！”我呵斥道。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问我这样一句话……
我好残忍，但我想这是能让她最快释怀的方法了吧。
“枫……你说过，你会保护我……”
对，我说过，要保护你，还说过要让你和我一起流浪走遍天涯海角，还有，那片紫色的枫叶……那些，通通都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下的。
“对不起。现在我不能了。”
“为什么？”她问我。
“对不起。理由就是-我-不-爱-你-了。”这五个字清晰地从我唇齿间吐出。
“枫……为什么？！”她明显接受不了这个理由。甚至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我沉默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你骗我。”她含着泪水的眸子盯着我。
“我再说一遍……”正当我要把那五个字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如同我设想的一样，打断了我——
“够了，别再说了……”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我。“没关系，你不爱我了……没关系……”
“过段时间，我会搬走……”我说。
“不用了……你的工作室在这里，搬走不方便，你继续住在这里，过段时间，我会搬回家去住。”
“不。这是你的房子。我没有理由侵占。”
“谢枫，留在这里，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就算你不爱我了……”
她说完便离开了家里。她瘦削的背影像是要永远离开我的世界。
我没说话，站在原地。
我觉得，梁紫已经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就算不再是爱人，也牵动着我心里一片神秘领地，或许，这就是亲情，爱情消散后弥留下来的亲情。我学心理学的，自己却搞不清楚了。
原来这就是为爱情而痛苦的滋味……
丫头，你真的很勇敢……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下部PART4枫
